第46節
來的人是老夫人身邊的婢女,說是有些事要和宋繪。 聞言,宋繪起身,由著鐘娘幫忙套了件淡青色大袖衫,從臥室走出去。 穿著青蓮色衣裳的女子俏生生站在屋中央。 雖是下人,但她穿著平滑光澤的綢緞料子,插/著一支桃粉銀簪,胭脂唇脂都抹得齊齊全全,說是哪小門小戶的小姐也是有人信的。 她看見宋繪,笑容得體的朝她行禮問了好,而后道:“娘子車馬勞頓,一路辛苦了,奴婢桃紅,有些個事兒大夫人不愿管了,奴婢便聽老夫人差遣來和娘子講一講。娘子愿意聽就聽,要是不愿聽,往后哪里不知道了別告狀說是奴婢沒交代周全?!?/br> 桃紅的長相并不刻薄,說話態度也還算親切,但話里有話的講話方式顯出幾分尖酸挑剔。 瞧她這模樣,應該是鬧劇鬧完了... 宋繪屬于好相與又不好相與的人,沒太觸及底線利益的事,就有些任人揉搓,桃紅這表現就歸于這類可有可無,沒什么好生氣的事里。 她態度很好的笑笑,在空椅子坐下,任由桃紅發揮。 桃紅說的是恰是宋繪當下最想知道的,零零總總,數十項,都是和往后息息相關的規矩。 顧家是沒分家的,宋繪的一切開銷例銀之類都要從公爵府的總賬房出,衣裳冰塊炭火這些每月都是有份例的,若是有個需要,便得拿腰牌去采買那里領取... 院里雖有小廚房,但因顧愈后院還沒個正式的主子,所以過去是不開火的,現在也不能說因為她破例,她要是想吃個什么,可以給后廚講,但能不能吃得上還是需要看府上有沒有食材。 至于去哪兒請大夫,每日要不要請安這些小事更瑣碎了些,宋繪囫圇著聽完了,實際上適應起來莫約需要些時日。 桃紅講完后,給了往后作為憑證的牌子。 牌子是用淺黃色的降香黃檀木做的,規規整整的八邊形,邊上雕著小花,下面吊纏著紅穗,中間寫著宋繪的名字和身份。 “這樣的牌子就一塊,娘子不須得給下面的人,若是丟了,便要去和賬房說一聲,那邊會再 做新的牌面,...娘子可還有什么問題?” “沒了,辛苦你走這么一遭?!彼卫L收好牌子,偏頭看了眼夏陶,夏陶上前遞出了個銀裸子。 桃紅雖姿態有意無意露出些高傲,但收打賞卻沒跟宋繪客氣個什么。 夏陶見兩人將正事講完,輕聲問道:“娘子你餓了沒?要不我先去拿飯?” 宋繪看了眼慢慢變小下去的雨,“稍會兒吧...大人應該也要回來了?!?/br> 紅木箱子擺在起居室路中間,打開過了,里面東西都已歸置,只剩下空箱。 之前進進出出踩出的水漬腳印還沒清理擦拭。 桌椅屏風高腳桌這類基本的家具雖然都有,但沒個擺件器具這些,各處大大小小都顯出剛落腳的倉促。 宋繪沒理會這些細微末節,她走到屋門邊,安靜望著青灰色的雨幕。 雨水順著屋檐柱梁往下流,填滿青石板路間的小溝,稍起了些風的話,雨便會落到屋內,宋繪會星點細碎的雨弄到,不過她并不介意,依舊站在門邊上望著浸在雨幕里的拱門。 顧愈出生的起點高,他從小受著好的教育,有主見也有著強大執行力,他在繁華城池待過,也去見過野蠻荒漠。在她看來,顧愈就像是顆被瀑布沖刷拍打了多年的石頭,圓潤平滑,身上沒什么尖銳的東西了。 因而,他那些突兀的、少見的直白而分明的好意,宋繪是感謝的,至于這之后或好或壞的后果里,...她能保護好自己。 她想著事兒,雨聲里傳來不合拍的腳步。 宋繪偏頭,看見顧愈打著傘從拱門另一面走了進來,他走到廊下,收了傘,抖抖身上的雨水,走到宋繪跟前,“用飯了嗎?” “還沒?!彼卫L穿著豆粉色裙衫,系著文靜素淡的灰色腰帶,模樣乖巧,她彎著眼補充著,“我想等大人回來一道?!?/br> 顧愈心頭一跳,身體跟著起了反應。他先是有些高興,而后又因著自己這愣頭愣腦、受著宋繪擺布的反應有些不甘心。 他瞧了宋繪一眼,“我這給你跑前跑后,你還算有點良心?!?/br> 第六十八章 不是時候。 沐浴用的水已經備好, 特別有良心的宋繪卷了袖跟進浴室幫忙。 顧愈當著她面脫/了衣裳,坦然的應下她的注目禮。 宋繪稍抿了下唇,無聲抬眼看他,離春天還早得很... 她眼型特別好看, 仰頭望著人時就 像嬌養著的貓咪眼睛, 弧度圓潤漂亮, 眼線走到眼角處又會微微往上翹, 鴉色的睫羽輕扇, 烏溜溜的瞧著他。 乖巧可憐又可愛。 顧愈喉頭微滑了下, 抬手擋住她眼睛。 宋繪有些莫名, 下意識的伸手去扒他的手指, “大人?怎...” 她話還未講完, 顧愈聲音響在她頭頂, 聲音半暗,有些煩躁, “所以你干嘛這么看著我啊?!痹挼阶詈?,他聲調低了兩個度。 可能是暴雨作祟, 又有可能是早就生了想法, 一些隱晦的心思化作蓬勃洶涌的念想。 宋繪的眼睛被捂住,他掌心溫熱,似乎整個人的體溫就比她高不止一個度。 也不知過了多久,視野重新變亮,顧愈澆水幫她洗了手。 宋繪眨了眨眼看他。他已恢復了平日常態,只余著眼角帶著還未消退下去的紅,襯得俊朗儒雅的五官多了幾分難掩的味道。 在察覺到她的注視,顧愈偏了偏眸,語氣里已沒了氣急敗壞, 聲線平穩:“怎么?” 宋繪收回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搖頭,“沒什么?!?/br> 顧愈沒刨根問底的打算。 他坐進浴桶,雙臂搭在桶邊上,由著水滿出,漫了一地。 浴室會盡量以有傾斜角的地面為基礎,地上的水緩緩順著地勢差流到低處后,順著磚間鑿出的孔洞流出去。 宋繪拿瓢替顧愈澆水淋濕頭發,而后在掌心打上皂角沫,從發尾開始揉搓,幫他洗頭。 她認真做著該做的份內事,沒再講話,一時間浴室沒了聲。 顧愈神色饜足倦懶,垂眸瞥了眼她的腹部,“離預產期還有一月吧?” 宋繪做著手上的事,邊回道:“一月半?!?/br> 顧愈沒算過日子,沒想到這一問才察覺時間比預想中還要長。 他沉默了小會兒,突然開口道:“那加上月子就是三個月?!?/br> 宋繪不太懂他為什么忽然提這,簡短應了聲“是”。 這話問得突然,結束也是,虎頭蛇尾,像是閑聊。 過了小會兒后,顧愈偏頭看她,神色正經了些,“此前,皇上忌憚我在邊關的聲勢,強行將我抽調回來,能回來吃喝玩樂,我自沒有找苦吃的理,便回來了?!?/br> 雖是這么說,實則是沒選擇的事。過剛易折,在聲望頂端退下的姿態能安當朝皇帝的心,這是必選題。 顧愈不會平白無故講這些過去了的小事,宋繪聽著,時不時附和一兩下,表示正認真聽著。 顧愈在西北邊關待了這么多年,也培養出來了不少打仗的苗子,但軍隊派系嚴重,并非有領兵之才便能得 重用...,現整個邊關軍的最高將領是皇帝提拔上來的新人,雖有兩分武藝,但實則沒有什么大局觀,幾場小戰打下來亂七八糟,根本見不得人。 邊關局勢說不上樂觀。 宋繪不懂國家層面上的事,對于所謂的局勢派系也一知半解,她安靜聽著,比起獲取什么信息,完全當個增添樂趣的小故事。 似覺著鋪墊得差不多,顧愈停下片刻,他雙臂放在浴桶邊上,仰頭看著屋頂的橫梁,聲音多了幾分鄭重,“今個兒剛有消息傳回臨安,大魏軍連下五城,如今已到了香溪境內,要還攔不住...,呵,長驅直入打進臨安也不是不可能?!?/br> 宋繪在掌心打上香胰子,揉著他耳根后面。 顧愈捉住她的手,親了親她指節,繼續著,“若形勢沒個好轉,短則三五月,多的話一年半載,皇上必定會重新啟用我。要是三五月就得走,...”他話講到一半,虛了虛眼,“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br> ...他擰眉思考的事情根本不正經,宋繪不理會他了,拿瓢舀水順著他耳廓沖水。 顧愈偏著晃了晃頭,“耳朵進水了?!?/br> “哪有這么金貴?!彪m這么講著,宋繪伸手捂住他耳朵,再沖了第二回 。 顧愈闔上眼,由著她弄。 顧愈洗完澡,外間也備好了午飯,兩人隨便用了,坐著閑聊了兩刻鐘,一同上榻午睡。 宋繪一覺睡醒時已是下午申時,顧愈已不在屋內了,鐘娘講是友人相邀,顧愈一個時辰前便出去了。 鐘娘遞了本冊子給宋繪,“大人走前說將庫房登記的冊子給娘子,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直接從這里面拿便是?!?/br> 宋繪隨意翻了翻。 冊子里分門別類的列了各種上好木料做的家具擺件,又或是瓷器綢緞之類。往后要是在這里長久的住,這都是些早晚得置辦或是采買的東西。 顧愈對她算是很好了。 挑東西這事得慢慢來,不急,比起這個,有另一件事得定下來。 宋繪偏頭看了眼夏陶,“替我將春瓷叫來?!?/br> 夏陶彎膝應下,出了起居室。 大夫人那邊派來的下人雖都遣走了,但對她院子的運作影響不大,她從彰安帶來的人填上差不多能補齊位置,如果還缺一個半個,到時再買就是。 人填缺后就由著公爵府統一發月銀,往好的想,她還省下了一筆錢,這事兒說起來,也是個好壞參半的結 果。 她正想著人手的事,春瓷已跟著夏陶進了屋內。 她向宋繪行禮問了好,宋繪沒多掰扯些有的沒的,直接問起由她挑選帶來臨安的小孩。 春瓷恭敬垂著頭,答道:“有兩個丫頭學規矩快,腦子也靈光,可以安排在娘子身邊服侍,另外有個丫頭叫小翠,說話直快,但好在做事麻利,有一手好廚藝,可以跟在鐘娘身邊打打下手。另外四個男孩相差不大,還有個丫頭沒什么特別突出的,好在做事認真,隨意安排便可以?!?/br> 宋繪抬了抬下頜,“將人領來我看看?!?/br> 人是什么性子,是怎樣的,還是要自己處才知道。 宋繪沒多詢問什么,按著春瓷的建議將人分到了各個位置,留在身邊的兩個小丫頭,大些的喚作秋谷,小些的便叫了冬霜。 至于跟著鐘娘的那個女娃,宋繪沒管,由著鐘娘看著取。 她忙完這些,晚飯前余下的時間本想好好挑挑家具,但今個早上才見過的桃紅又來了,說是老夫人想要見她,讓她現在就收拾收拾去一趟。 顧愈不在,老夫人是掐準了時間要見她一個人。 宋繪不知來者善不善,但遲早也是要見的人...雖然意外,要說驚慌失措也不至于。 宋繪彎眸向傳話的桃紅道了謝,開口道:“稍等片刻,我換件衣裳?!?/br> 第六十九章 喚作瀾清。 銅鏡側邊寫著“徽州薛明閣造”的商標字號, 宋繪目光將它細細描摹了一遍后,落回鏡面里的人兒上,夏陶已替她梳好頭,茶色手絹包著發髻, 露出光潔額頭和清澈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