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隊伍里有著許多的富商豪紳、大戶人家,雖是逃命,但在這個休息的空當,有的燒了火盆,有的擺出桌椅,稍樂觀些看,這也是回難得的經歷。 下午陽光溫和,隱約有了幾分暖意,停了將近四個時辰的隊伍重新忙活起來。 耿平將油布藤繩以及些小工具收起來,宋繪往來時的路看了片刻,緩緩眨了兩下眼,跟上動起來的隊伍。 這么一走便是三日。 一路上,這支臨時湊起來的隊伍越來越壯大,慢慢累了三千余人,途中也有些人有不同的想法,分散逃往其它方向,但總歸來講,大部分人都覺著留在紹南一片不□□穩,至少要走到有城防力量的陽平。 耿平也是這個想法。 宋繪對自個兒成了包袱的現實很清楚,她應了耿平的建議,繼續跟著大部隊移動,去往陽平。 他們一直在路上,消息不靈通,不知紹南經了最初幾日的屠殺搶劫,暫 找回了幾分安穩。 這份安定里夾著幾分頹廢,尸體在街上隨處擺著,血滲進雪里凝住,但也有了少數幾個地方在這片死氣里漸漸恢復了生機。 雖熱鬧,但到底不是往日的紹南。 以龐統為首建起來的新秩序與之前大有不同,街上已經看不見衣著華麗的商賈官員和意氣風發的公子書生,來來回回的更多是拖家帶口的農民、山匪和小商小販。 他們還陷在某種狂熱里,看不慣便出手打人,如果到最后還不磕頭道歉便殺了,看到女子便拖進屋里享用,起初有的人脾氣上來還會不小心弄死,到后來一方熟練一方認命,古怪的和平共處下來。 這類事雖不頻繁,但每日都有,亂世中命如草芥,無非也就是這些事反復... 龐統是大寧人,不至于將人都給殺了,留個空城。 沒來得及離開的文人,還有些個沒劣跡的官員以及頗有家產的商人自愿又或是被迫成了他第一批人手,顧愈便在這么個文人還有些地位的情況下入了城。 他穿著一身素白的袍子,頭發盤在頭頂上打成髻,用白帛包住,纏上絲繩,光看模樣確有那么個學富五車的樣。 他入城后,神色堂堂繞著街巷走了一圈,在臨時搭起的茶肆邊坐下,等著去宅里打探情況的下屬回來。 片刻后,穿著麻布衣裳的男子在顧愈對面坐下。 方沛神色恭敬的朝他低了低頭,交代道:“宅子里住進了另外一些人,我試著問了問,他們好像不知道宅子原主人的去向?!?/br> 顧愈喝了口茶,垂眸思考了片刻,“那得在城里待幾日了?!?/br> “大人,要是被叛軍知道就麻煩了,出城后從長計議,有耿平在,女主子應是不會有什么事?!?/br> 顧愈腦海里閃過宋繪笑彎的眼,手急著節奏在桌邊輕叩了幾聲,淡道:“無事,他們還沒這本事把我留住?!?/br> 微風拂面,明媚的陽光從城墻邊探出頭,顧愈表情淡漠的抬了下頭,“你去各處轉轉,看能不能找見知道的人?!?/br> 方沛似還想說什么,看見顧愈表情,將到嘴邊的話吞回去,低聲應了是,“等會兒我去哪兒找大人?” “武德巷?!闭f完,顧愈放了茶盞,先他起身,踏著雪離開茶肆。 他太正大光明,一路上和好幾隊叛 軍擦肩而過都沒被懷疑身份。 他走了半刻鐘便到了武德巷,推著正門進到寫著他姓氏牌匾的宅邸里。 紹南城破,許多宅子都成了無主之物,強占了屋子的一群人正在堂廳用飯,吃飯喝酒,鬧得不可開交。 顧愈偏頭往人聲鼎沸的方向看了眼,立在雪里聽了片刻。 沒人管制,他們說話沒什么規矩,錢和女人是最常提起的詞,期間還提了幾句遠在臨安的皇帝,口氣囂張,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簡直大逆不道。 顧愈并未氣沖沖的進去和人辯論,這事沒什么意義。 他撫掉肩上的雪花,抬步往偏院去。 叛軍沖殺進紹南城也就幾日,人數也不多,占不了也沒這個時間將所有院落都整理一遍。 宋繪院子還沒人來過,雪積了小半人高,隱約可以看見藏在雪里的人,橫七豎八。 顧愈弄開雪,都是不認識的臉,尸體已被雪凍硬了,橫七豎八擺在院子里,看上去有幾分滲人。 他沒什么表情蹲在尸體邊看了片刻,而后將散落在地上的武器收起來倚立在院墻上,推門進了屋。 屋里比外面還冷上幾分,桌上放著冷掉的茶水和糕點,雖擺設還是他走時那樣,但已沒了人氣。 顧愈走了一圈后,在宋繪常窩著看書的矮塌邊坐下,他右手擱在矮桌上,一下一下叩著指關節。 人應是逃了,但這個亂糟糟情況,逃走并不意味著平安,...換句話講,這個情形,根本沒萬全之策,不管哪個選擇都不會安全到哪去。 正想著,冷風將半開的窗戶吹得吱嘎響了一聲,顧愈偏頭看見頂蓋上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棋簍,目光稍頓,原本溫和的神色冷下來,帶上幾分沸騰的殺意。 他收回目光,垂眸,又恢復了儒雅溫和的模樣,就像剛才冷漠兇狠只是錯覺。 他拍掉扣在桌上書本面上的雪,握著書脊,看宋繪沒看完的內容。 他坐了莫約一個時辰,出去打探情況的方沛才回來,他帶來了還算不壞的消息,一些沒夫君父母兄弟庇護的女子被聚在了烏衣巷那邊的宅里,被人公開標價賣著。 他看了人員單子,有個原本在武德巷顧府做事的丫鬟。 “她自稱夏陶,說是在顧府娘子身邊做事,我瞧著信息都對得上,便將人買下,暫安置在外面民房了?!?/br> 顧愈將書合上,起身,“去看看?!?/br> 夏陶洗了澡,換上了一身干凈衣裳規規矩矩坐在房里,在看見顧愈后,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邊哭邊喊著大人,“謝大人將奴婢從那骯臟地兒買出來,奴婢心里嗚嗚嗚,真的太苦了?!?/br> 她臉上有著淤青,頸上有著紅印,這幾日應過得生不如死。 世道雖亂,但女子貞潔觀依舊很重,夏陶經了這么一遭,以后可能嫁不了好人家。 顧愈安靜坐在等她哭完,眼底倒無不耐之色,待她哭聲變小后,顧愈溫和著說了幾句之后可以給的安置法子。 夏陶邊抹眼淚邊道謝。 顧愈見差不多,便問起正事,道:“宋繪在哪兒?” 夏陶抽抽搭搭的應著,“當日院里闖進來了好多賊人,娘子他們逃走了,應是出城去了?!?/br> 顧愈目光定定的看了她片刻,依舊維持著語氣的平淡溫和,“所以,你娘子逃出城了,你為何還留在城里?” 第四十九章 化整為零。 顧愈普普通通的一句問話讓夏陶緊張起來, 她規矩跪著,頭垂低,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應道:“當時人荒馬亂的, 奴婢收拾好行李便不見娘子他們人了?!?/br> “這樣啊?!鳖櫽^看向方沛, 語氣并未帶什么情緒, 懶著音調, “人哪來的便送回哪里去吧?!?/br> 夏陶領會到顧愈話里的意識, 猛地一下抬起頭, “大人, 為什么?是奴婢是哪里做錯了嗎?” 顧愈目光溫和, 輕聲安慰著, “你沒什么做錯的?!彼戒佒笔龅桨氲? 語氣急轉直下,“只是既沒和你娘子一道, 那便留著你沒用了?!?/br> “大人奴婢是想跟出去的,但當時街巷一直有打打殺殺聲, ...奴婢實在是太害怕了, 所以才沒能跟上,...”夏陶下巴的rou抖了抖,掩不住惶恐,“我從十歲便跟著娘子了,從娘子還未出閣時我便服侍在左右,大人不看功勞看苦勞,放奴婢一回吧?!?/br> 方沛平日沒遇到過這類事,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上前。 顧愈起了身, 拍拍袍子。 青白的陽光艱難的擠進屋內,落在顧愈臉上,照出他俊朗的五官,“如果我溫和的語氣往日給你留下了什么錯誤印象,你最好改改。我不是很好講話,呵...,比如現在?!?/br> 顧愈轉頭看了方沛 一眼,“處理完再行找我?!?/br> 方沛拱手應是。 顧愈步行回宋繪院子,沒點燈,坐在房內梳理當下復雜混亂的情報。 方沛莫約過了半個時辰來和他匯合,“事情辦妥了?!?/br> 顧愈點了下頭,道:“辛苦了?!?/br> 眼見著天快黑了,方沛問起接下來打算。 顧愈目光在他身上稍落了落,“你先找個身份安置下來,明日試著打聽一下袁珠和宋家人的去向?!蓖nD片刻后繼續,“另想法子接些人安/插進城里,之后莫約用得上?!彼吘箾]當面和叛軍接觸,說到此處,問起方沛在城中感受。 兩人就紹南當下局勢討論了小半個時辰,天色漸暗下去。 “大人,你可能得出城了,夜間巡邏比之白日要更嚴格些,再不走就晚了?!?/br> “我暫不走了?!彼严牒昧?,理由也講得順暢。 龐統起義成功,有義軍從四面八方來投奔于他,他們大都沒空手來,多多少少帶著些俘虜,宋繪等人也可能在這之列,他待在城里,消息不至于滯后。 因是上下級關系,方沛沒做什么反駁,應下,強調了幾句小心。 “我心里有數?!?/br> 強占宅邸的人似對宴請情有獨鐘,午間聚會結束,晚上又來了一撥,前院掛著大紅燈籠,像是有大好事一般,鬧鬧騰騰,喜氣洋洋。 顧愈在小廚房找到些余下米面,因著下雪原因,蔬菜也還能吃。 他簡單煮了個青菜面,不拘著形象,拿著碗坐在石階上吃了,而后,自己套了干凈被子,老神在在的在偏院住下了。 猖獗的義軍活動確確實實波及到了正在逃難的宋繪一行人。 想要投奔龐統的一隊義軍追著他們不放,他們陸陸續續受了四五次偷襲,而且隨著時間流逝,能明顯感覺到跟著逃亡痕跡追上來的斥候人數越來越多。 似乎殺些人,掠奪些財物,便是給這場起義的投名狀。 他們隊伍里也有好手,抓住了幾次尾隨的斥候,對現當下的情況有了個了解。 之前逃亡隊伍被義軍追上,有的被搶了,有的人順手便殺了,也會剩著些人抓了帶去紹南。 現在紹南四面的起義聲潮漸漸形成了影響力,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遇到自詡正義之士的義軍。 長時間的奔波讓宋繪的思考變慢了些,但有一點她倒想的很清楚,危險遍地,最后以這樣的隊伍安全逃出的可能幾乎沒有。 宋繪雖未開口講過累,但她幾乎沒閉眼睡過覺,總好像在思考計劃什么,再這么下去,她身體zwnj ;可能受不住。 一行人里就鐘娘年紀稍大些,由她出面勸宋繪坐馬車,這樣至少能歇一歇。 耿平幫腔,就算現沒有人愿意賣馬車,他也能給她搶一輛來。 宋繪安靜看了他們片刻,而后彎著眼笑了笑,“不用?!?/br> 見鐘娘還有話想說,宋繪語氣誠懇了些,“不是逞強,我可能有法子甩掉追兵,需要那些馬車?!?/br> 宋繪一路上挺好相與的,說這話時也沒什么強大的氣勢,但耿平卻頭回覺得她可能真的是個厲害的人。 宋繪咳了兩聲,仰面想著什么,隨后又埋下頭,拿著枯枝當筆在雪里寫畫起來... 干凈明朗的天空里升起一道煙火彈,炸開同時,發出“砰”聲響。這是斥候發的信號,將他們的位置告訴給義軍。 宋繪扔了樹枝,拍拍裙衫站起來,“走吧?!?/br> 走了幾步,宋繪偏頭看了一眼耿平,她說話語調并不高亢,受越發疲倦的身體影響,她語氣低緩,平淡道:“耿護衛,煩你替我散個消息?!?/br> 耿平拱手,“聽娘子吩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