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原本就沒有血色的雙唇更是透出一點青色。 “那你打算如何?”溫歸遠擔憂地看著他,為他倒了一杯熱水,“嗓子怎么這樣子了, 別是傷到了?!?/br> 江月樓看著面前冒出裊裊白煙的茶杯,目光迷離失神,渾然沒有焦點,安靜地好似面前那盞茶杯上的煙, 隨時都有可能消散。 他頗為疲憊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不堪重負地輕顫著:“今日之事事發突然,我們只能短暫迷惑住杳杳, 等回過神來勢必察覺出不對?!?/br> 他手指搭在茶杯上,guntang的茶水慢慢溫暖著冰冷的指尖, 發白的皮膚艱難露出一點血色。 “路家確實圈養著一位大夫專門治療燒傷刀疤?!彼人砸宦? 原本泛白的皮膚便暈開一點紅意,“若是入宮,一細看就會露餡?!?/br> 溫歸遠心中一驚:“那可有什么辦法,可要先……” 江月樓搖了搖頭:“此人倒是不礙事, 唯恐會驚動路尋義?!?/br> 兩人面面相覷,若是驚動路尋義,那才是真的麻煩大了。 “我才和杳杳和好?!睖貧w遠頗為心酸地說著,“這都是什么事啊?!?/br> 江月樓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所以,此事還需要殿下幫忙?!?/br> 溫歸遠警惕地看著他,苦笑著:“不是不愿幫你,你這個meimei可不想會給我第二次機會的人,你可別害我,我好不容易才哄好的人?!?/br> “她之前還答應去室韋族看那個莫里王子?!彼滩蛔〕晕兜乇г怪?。 江月樓淡色的眸子含了一點笑意,顯得溫柔又清澄:“不是令你為難的事情?!?/br> 兩人在書房內細細地商量著對策,旭日滿頭大汗地沖進書房,一向死般冷漠的臉上露出一點驚慌之色。 “娘娘帶了一個大夫來了?!?/br> 他握劍,簡單扼要地說著:“已經在來的路上了?!?/br> “一盞茶后便能到了?!?/br> 書房內,江月樓露出“就只如此”的神情,溫歸遠臉上神色則是越發凝重。 “你這個計策當真有用?”他再三確認著,“我怎么聽上去怎么多不確定?!?/br> 江月樓點點頭,笑說著:“只要殿下不出錯,想必是不會有差的?!?/br> “你可當真了解杳杳?!睖貧w遠忍不住連著他的醋都要吃上一番。 江月樓毫不謙虛地點點頭:“她是我帶大的,一言一行都是我教的,我自然清楚得很?!?/br> 溫歸遠越發覺得酸,強忍著才沒有溢出來。 “這醋你也吃?!苯聵瞧鹕黼x開的時候,狹長上揚的眼睛微微瞇起,笑說著,“你怎么不去吃衛風的醋,衛風綠腰自杳杳三歲那年就一直陪著她到現在?!?/br> “怕她知道后笑我?!睖貧w遠雖然不掩其醋意,腦子倒是稍微還有點清醒,“不能壞了形象?!?/br> 江月樓眼睛微微睜大,仔細打量著面前大言不慚的人,最后忍不住搖搖頭:“深知身在情長在,未妨惆悵是清狂,你倒是一頭栽了進去?!?/br> 溫歸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小路,小心點,可別又出幺蛾子?!?/br> 江月樓站在臺階上看著那顆院子巨大的樹沉默片刻,這才很快消失在書房。 旭陽低聲問道:“娘娘就要到了,殿下可要現在出去?!?/br> 溫歸遠搖了搖頭:“我現在應當在政事堂,這么及時過去才覺得奇怪?!?/br> 路杳杳那邊帶著葉大夫朝著竹林走去,綠腰跟在身后,一臉糾結地勸道:“畢竟是殿下的人,不先通知殿下嘛?!?/br> “我們到了小院,殿下不就知道了?!甭疯描每觳匠窳肿呷?,嘴角緊抿,臉上看不清喜怒。 他哥哥就是自江南東道明州消失的,最后又出現在隴右道甘州,然后才消失地沒有蹤跡。 江月樓自稱是隴右道鄯州人,鄯州甘州相距并不遠,而且他所穿衣袖皆是江南綢緞和文繡。 一切都來得太過巧合。 太多巧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 哪怕不是,單憑他和甘州鄯州都有關系,她也不肯放過一點線索。 竹林小院門口站著那兩個侍衛,攔也沒攔,恭恭敬敬地開門把人送了進去。 “江先生在哪?”她問道。 高個侍衛行禮說道:“江先生剛吃了藥在屋內歇下了?!?/br> “病了?”路杳杳腳步一頓。 “江先生一直病弱,常年吃藥,這是例行的藥?!?/br> 院子不大,兩人說話間就到了緊閉的門前。 “我去敲門?!卑珎€侍衛小跑著上前,敲門,“江先生,太子妃帶著大夫來看你了?!?/br> 屋內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來,動靜極大。 路杳杳忍不住皺了皺眉,身后葉大夫側耳仔細聽著,蒼老的眉心不由皺起。 “進來吧?!蔽輧葌鱽硪粋€虛弱的聲音。 屋內昏暗冰冷,四角升起的火盆卻沒有驅散屋內的冷氣,層層放下的帷幔被一只蒼白枯瘦的手掀開,露出雪白被褥上憔悴虛弱,布滿刀疤的臉。 這張臉在昏暗下凹凸不平,泛著紅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 “江先生是殿下摯友,杳杳身為太子妃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這是我路家家養的大夫,名叫葉甄,醫術了得,尤為擅長外傷?!?/br> 她盯著虛弱靠在床上的人,見他漆黑睫毛冷淡地垂落,發青的唇色微微抿著,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 那張肖像路家大郎君路遠道的面容,在冰冷默色之下變得越發陌生疏遠。 路遠道性格溫柔正直,嘴角笑意常年不減,素有長安笑君子的稱號。 “那便有勞了?!苯聵敲夹孽酒?,閃過一絲不耐,但是很快又松懈下來,薄唇輕啟,冷淡說道。 他看也不看床邊幾人,只是伸出手來放在床沿上,嘴角一挑,露出一點譏諷笑意:“那就有勞神醫了?!?/br> 葉甄不為所動,連忙拱手行禮直道不敢。 高個侍衛極為熱情,又是端椅子請人坐下,又是拎藥箱減輕壓力,甚至還殷勤地拿出藥枕,體貼地放到江月樓手腕下。 “江先生極易疲倦,還請大夫速速診脈?!彼罩~甄的手,極為擔憂真誠地說著,“往常這個時候是先生休息的時候,可不能耽誤太久?!?/br> 葉甄看著他,最后抽回手,淡淡說道:“自然?!?/br> 江月樓露出的半截手腕格外慘白枯瘦,發青的脈絡突兀地首先在細白的皮膚上,看上去竟然頗為觸目驚心。 路杳杳從沒見過這么虛弱的人,好似一陣風,都能把眼前之人吹走,好似一眨眼,那個細微的胸膛就會徹底停了下來。 “朝暮?”沉默間,葉甄驚呼一聲,臉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怎么會中朝暮?!?/br> 江月樓冷淡地收回手,一直半闔著眼終于微微掀開,露出一點淺淡的諷刺笑意:“果真是名醫?!?/br> “他怎么了?”路杳杳不解地問著。 葉甄見他重新閉上眼,不愿說話,便自己開口解釋道:“這位……先生是中毒了?!?/br> “朝暮乃是一種奇毒,來自江南苗族蠱毒下形成的一種奇毒,中了此毒,人便會慢慢虛弱,短者一年,常年三年,便會慢慢虛弱,直到死去?!?/br> 路杳杳第一次聽說還有這樣陰險的毒物,杏眼微睜,突然看到床上江月樓這般虛弱的模樣,沙啞地問道:“那他?” “毒入心肺,怕是……”葉甄手指微顫,他扭頭,強忍著顫抖,“你,你中毒多久了?!?/br> “八年了?!备邆€侍衛說道。 “八年!” “八年?!?/br> 路杳杳和葉甄齊齊喊道。 “是啊?!备邆€侍衛被嚇了一跳,小心說道,“說起來也是可惡,江先生本在甘州生活,在當地也算是名士,奈何因為一些小事得罪了黎家,黎家招攬不成,便心生毒意,劃畫了先生的臉,還喂下毒藥,也是先生命不該絕,逃到鄯州,最后被殿下所救?!?/br> “這些年殿下也是尋了不少大夫,奈何都沒有辦法?!彼L嘆一口氣,無奈又心疼地說道。 “到哪一步了?”葉甄摸著胡子,上前一步,仔細問道。 江月樓抬眉,呲笑一聲:“不是說你專治外科嗎,怎么連毒也懂?!?/br>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路杳杳,目光冷淡而隨意。 葉甄一愣。 身后的路杳杳同樣不解地看向葉甄。 葉甄尷尬地笑了笑:“老夫雖擅長外科,但聽聞此毒已久,好奇而已?!?/br> 江月樓不再說話,顯然已經耗盡了力氣,眉宇都帶著倦色,呼吸聲都沉重了不少。 “這,你看……”高個侍衛猶豫地看著太子妃,“江先生吃了藥一般直接休息了的?!?/br> 路杳杳看向葉甄,葉甄搖了搖頭。 她愣愣了看了一眼已經閉眼小憩的人,微微失神。 當他這樣沉默不語的時候,那種熟悉感越發明顯,幾乎要撲面而來。 可終究不是他。 她的哥哥怎么會這樣看著她,怎么會露出這樣譏笑的模樣。 “正的沒問題?”路杳杳腳步沉重地出了竹林,一時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緒。 追尋哥哥蹤跡八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從沒有像這次一樣,不論是與不是,都像一塊石頭壓在她心底,讓她分外難受。 “葉老?”她見人沒人說話,不由又喊了一聲。 葉甄回神,連連搖頭:“沒有,不是假的?!?/br> “葉老在想什么?”路杳杳見他神色有異,不解地問著。 葉甄在沉思中驚醒,察覺到她驚疑的視線,像極了路相不經意打量人的模樣,背后不由驚起一聲冷汗,這才連忙收斂了臉上的神情,嚴肅說道:“擔憂那位江先生的病情,朝暮是奇毒,剛才一時忍不住多想了一會兒?!?/br> “那毒有解碼?”路杳杳隨口問道。 葉甄看著她,突然笑了笑:“也許有吧,只是還未被世人發現?!?/br> “那真是可惜了?!彼龘u了搖頭。 葉甄斂眉,眉心緊皺,直到上了馬車都不曾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