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娘娘?!彼⌒睦@過屏風,就看到路杳杳坐在梳妝臺前梳頭,心中一驚,快步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象牙梳,“娘娘怎么早起?!?/br> 路杳杳抬眉笑了笑,一夜未睡眼底露出一點青色,她沒有昨夜那般沉重不甘,眼底露出一點清光:“殿下沒空見我,我便主動去見他?!?/br> “我信他不是這樣的人?!?/br> “我信他忙得脫不開身?!?/br> “我信他……”她舉起一支并蒂蓮蔓藤絞金絲步搖,“說話算數?!?/br> ——杳杳,別怕。 這個聲音在耳邊回蕩了一個晚上,便連迷亂的夢中,沁涼的湖水,猙獰的犬牙,都在這一瞬間變得遙遠而不再可怕。 綠腰心思震蕩,可面上不敢露出一絲一毫,麻利地給人收拾好,這才陪著她一同出門。 溫歸遠昨夜只睡了兩個時辰,夢中不停反復著外祖父瘋狂的笑,路杳杳雙目含淚地看著他,一會是袁枚縱身一躍的堅定,一會又是母親臨死前死死拉著他手地模樣。 他睡得不安穩,掙扎地睜開眼,醒來才發現滿頭大汗。 “殿下?!遍T口旭陽慌張地喊道,“娘娘來了?!?/br> 溫歸遠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殿下?!遍T口傳來路杳杳一如既往的聲音,溫柔體貼,充滿生機。 “杳杳?!彼浦熥拥氖忠活D,看著門上倒影著的纖細身影,手指發白,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他發現,他根本不敢見她。 若是她問他路尋義的事情,他該如何。 若是她堅持要出宮,他該如何。 若是她到最后發現了真相,他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最后一個可能,他便喘不上氣來。 她會如何?他一點也猜不到,也不愿去猜。 “殿下?”門口,路杳杳沒聽到里面的動靜,不解的皺了皺眉。 旭陽被綠腰攔在臺階下,聞言,連忙說道:“殿下丑時兩刻才睡下,大概還迷糊呢?!?/br> 說話間,大門被咯吱一聲打開。 路杳杳抬眉,看著面前格外憔悴的人,心中一驚,脫口而出:“元遙你怎么了?” 溫歸遠笑著把人帶了進來:“這幾日忙得很,秋闈過了就好?!?/br> 路杳杳入內,只看到案桌前堆滿了折子,其中最多的是腰間掛著黃帶的御史臺的折子。 “路相的事交給我好嗎?!睖貧w遠擋住她的視線,低聲說道,聲音帶著一絲不由自主地請求,“外面亂得很,我知你不放心路相,此事……” “我信你?!甭疯描贸聊毯?,抬頭看他,淺色的眸子閃著水潤的光,眉尾上揚,勻開一點姝色,認真且堅定,“你說過,讓我別怕的?!?/br> 溫歸遠一愣。 “我……”溫歸遠突然亂了腳步,多日不曾安眠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不安。 “元遙,你說話算數嗎?”路杳杳問。 聲音明明輕得好似一陣風,一瞬即使,卻像一把刀插在他心尖,來回反復,只把他攪得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算?!?/br> 他聽到自己輕聲地說了一聲。 路杳杳低垂的眉眼瞬間鮮活起來,眼尾上演,眼眸晶亮,清透而靈動。 她踮起腳尖,在他蒼白的唇上輕輕應上一個吻。 “那我就聽你了?!彼持?,笑說著,帶著綠腰離開。 旭陽看著娘娘消失在拱橋前,這才惴惴不安地扭頭看向屋內,突然大驚失色。 “殿下!”他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溫歸遠,急色說道,“卑職去請太醫?!?/br> 溫歸遠搖了搖頭,伸手擦了擦嘴角溫熱的痕跡,只見一絲血跡刺眼地出現在指尖。 “母妃說過,今后若是遇見喜歡的人千萬不要猶豫,不要欺騙,不要回頭?!睖貧w遠面無表情地擦著指尖上的血跡,“可她沒告訴我,我若是喜歡上意外該如何是好?!?/br> “若是這個意外恰巧擋在復仇路上……” 旭陽眼眶微紅,手指發抖:“殿下,殿下不要為難自己?!?/br> “殿下不該會長安的,慕容家至死都在吸殿下的血?!彼麘嵑薅桓实卣f著。 溫歸遠眉眼低垂,看著被擦拭地干干凈凈的指尖,突然笑了一聲:“可我也想要個真相?!?/br> 沙漏倒轉,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這些折子……”他垂眸掃了一眼案桌上的彈劾折子,看了許久,低聲說道:“放著吧?!?/br> “既然扳不倒白路兩家,而且一個不慎容易暴露自己?!彼ゎ^,淡淡說道,“送回政事堂,按下不發?!?/br> 旭陽一冽,偷偷看了眼殿下。 殿下素來睡眠不好,徹夜難眠乃是常事,這幾日更是因為思慮家中,內心憂慮,幾乎夜夜沒得休息,臉色極為青白。 到底是心軟了。 他想。 路杳杳回了迎鳳殿,果然不再過問此事,再也不提出宮的事情,春嬤嬤,綠腰和衛風商量了片刻,決定讓衛風繼續盯著外面,宮內的人則是閉口不提陸家之事。 卻不料,事情到最后是瞞也瞞不住。 路尋義反擊的動作實在是太大了,整個朝野都被他震了震。 路相一身白衣親自敲了皇宮門前的陳情大鼓,自述冤屈,緊接著帶出一人,嚴明自己是被人迫害,而那人正是白家遍尋不見的鄒慕言。 鄒慕言老實跪在大殿上,自述自己被一個汝陽公主家的面首所騙,話本是他流傳出去的,卻不料被人大改特改成了攻訐路相的把柄,最后又隱晦提出自己曾和一個自稱是白相門生的洛陽人見面,被他蠱惑,吃了他的怪藥,這才犯下大錯。 言語間暗指白相才是一切的幕后之人,最后若有若無地牽出一個奇怪的大夫。 之前內宮的奇怪□□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洛陽大夫倒騰的,如今一聽又是洛陽大夫,圣人臉色陰沉。 若是這樣也不過是路尋義的常規本事,劍出偏鋒,在絕境中尋得一線生機。 偏偏,他這等睚眥必報的人不肯就此罷休,擺在一張無辜悲憤的臉,捅出一件大事。 ——科舉舞弊。 此事依舊是鄒慕言開口牽出,最后是還未回江南的,新任江南道節度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折子,矛頭直指汝陽公主和李家。 誰不知道今年一開始投狀十之**都到了李家手中,而李家受了不少江南人士的詩卷,其中便是受汝陽公主指使,這是一件尋常事,誰也不知道此刻卻是壓垮舞弊案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來所有拿到題目的人都是江南人。 一時間,長安一位公主,兩大世家,三位權臣紛紛被迫下水,一場渾水打濕了整個長安城的官場,無人可以安然無恙,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唯恐被波及。 偏偏所有事情都是一個早朝的事情,所有人都無法反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路尋義官復原職,圣人大怒,要求徹查。 溫歸遠出了大殿的門,被秋風一吹這才發覺背后發涼。 在今日早朝之前,路尋義一直沒有動靜,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會反擊,都在暗中等待著,但誰也沒想到他如此大的魄力,拉了長安城滿城學子為自己轉移視線。 他哪里是困獸之斗,分明是蓄力一擊,殺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殿下?!?/br> 溫歸遠停下腳步,看著一襲白衣的路尋義朝著自己而來,心中不由一驚,可臉上卻是慶幸喜悅之色。 路尋義三十七歲入了內閣,成了大晟最年輕的宰相,如今四十又五,但依然頭發烏黑,雙目有神,面色白皙,臉上常年帶笑,緩步前來,斯文俊秀,溫文爾雅。 “這些日還多虧殿下在外周旋?!彼笆?,輕聲說道。 溫歸遠垂眸,他除了一開始傳出袁枚的血折子,加大流言傳播,之后一直沒有出手,便是御史臺的折子也都隱忍不發。 他要的從來不是路尋義的死亡,自然不會趕盡殺絕。 他有無數種方法落井下石,可最后都莫名收了手。 若是杳杳知道之后……他不敢想。 “不敢,并未幫到相爺,十分慚愧?!睖貧w遠內疚說著。 “白家本就不容撼動,殿下初來長安城,自然也無從下手,沒有被他們抓住把柄就很好了?!甭穼ちx一點也看不出之前早朝上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樣子,反而貼心地為他打著圓場。 “白家之前指責殿下身邊有一人乃是微臣所送,可是為何?”路尋義蹙眉,不解地問著。 溫歸遠同樣不解地搖搖頭:“我身邊只有兩個雙胞胎侍衛,沒有什么面具人,想必也是欲加之罪?!?/br> 路尋義不經意抬眉看向他,見他眉心蹙起,滿臉疑惑,絲毫看不出異樣,這才淡淡收回視線。 “白家之仇,必定是要報的?!彼φf著,語氣卻是森冷。 溫歸遠笑著沒說話。 他原本就是要加速白路兩家斗爭,企圖兩敗俱傷之后,收獲漁翁之利。 路杳杳得到這個消息已經是第二日,與此同時她接到了柳家的帖子。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柳姑娘估計是惦記著娘娘怎么還不來赴約,這才正式地送了帖子來?!本G腰滿心輕松,愉悅地說道。 “不過時間還早,娘娘還是先睡一會兒吧?!甭疯描眠@幾日睡眠不好,綠腰親自守了好幾天的夜,自然都是知道的。 路杳杳一早上的笑都沒有斂下,開心地瞇了瞇眼:“不礙事,我去找殿下,看能不能出宮了,殿下也該休息一下了,我帶他去柳家玩,老太太他還沒見過呢?!?/br> “讓廚房做點藥膳送過去?!?/br> 她捏著柳家的帖子,腳步輕盈地朝著書房走去,綠腰原本要跟上,路杳杳卻打算給殿下一個驚喜,不打算帶她,獨自一人做了。 她滿心歡喜,卻不料溫歸遠不在書房內。 “不是說回來了嗎?”她坐在屋內坐了一會,秋意暖洋洋的,卸下滿腹心思的她多了一點困意,熟門熟路地找到內室的軟塌上,蜷縮著躺下,打算瞇一會。 “幸好此事你沒有參與,雖然沒有自斷路尋義一臂,但一介寒門能平平安安走到這個位置,自然不容小覷?!?/br> 路杳杳有點認床,睡不安穩,迷迷糊糊間聽到爹爹的名字,混沌的腦子也瞬間清醒過來,皺眉。 ——是幽惠大長公主的聲音。 “我們原本以為他這次打算斷臂自保,卻不料路尋義早早埋下伏筆,想來一開始把江南節度使換成自己的人也是早有準備?!?/br> 溫歸遠給大長公主倒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