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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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晏靖安暴喝一聲,揚聲吩咐,“來人!” 士官拜道:“末將在!” “吩咐下去——” “將軍且慢,”一道士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道:“將軍可曾想過,這是一個陷阱?” “陷阱?”晏靖安怒瞪著他,“便是陷阱又如何?我慢待枝兒,視她危難于不顧,不就是怕我獲罪后牽連了她的性命!將她嫁給穆家那病秧子不也是為了讓她能得穆家祖上的庇佑,與我晏氏撇清關系!我所作所為,全都為了保全她的性命,如果她死了——” 他目眥欲裂,眼眶通紅地道:“若她出事,我今日便與那李氏決一死戰!” “將軍冷靜,”末秋輕搖羽扇,道,“將軍,時局混亂,此刻正是緊張之時,朝中各方勢力都在看著您的動態,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可引發大亂。您現在貿然沖出去,前功盡棄,若是小姐無事,您又如何?” “我——”晏靖安聞言,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他跌坐回去,猛地灌了一杯涼茶,沉聲道,“那依秋道長所見,應該如何?” “暗中搜查,且觀局勢?!蹦┣锏?,“只是一則消息,尚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小姐一介女流,綁走她的人是想用她來試探您對她的態度,逼迫將軍有所動作。一旦將軍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便會引起上頭的忌憚,被他們逮到機會,人,切不可暴露軟肋?!?/br> 晏靖安緊緊握拳。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通報:“將軍,穆家的小公子求見?!?/br> “穆家的小公子?”晏靖安想起這人,神情稍松,道,“我想起來了,是枝兒帶出來那私生子,是個懂事又知恩圖報的孩子?!?/br> 他想了想,這個時候求見肯定是為了晏枝的事情,他既然已有決定,見與不見沒有分別,于是道:“告訴他,本將軍正在煉丹的關鍵時刻,不見?!?/br> = 穆亭淵站在前廳,神色冷峻,心底一片難捱的混亂。 楚袖給他換了新的熱茶,道:“穆小少爺坐會兒吧,我同你說過了,靖安煉丹之時,連我都不愿相見,何況是你?!?/br>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將軍說?!蹦峦Y依然這么說。 楚袖嘆了口氣,道:“你已經站了一個時辰了,將軍說不見,便是不見?!?/br> 穆亭淵緊咬牙關,他本不信晏靖安能如此狠心,可事實擺在面前,他不得不信。 待他站到亥時,院子里熄了一半的燈,他才邁開酸麻的雙腿走出正廳。 守在門口等他的秦兆豐急忙問道:“少爺,如何了?” 穆亭淵搖了搖頭,他拂開轎簾,道:“送我去找老師?!?/br> “這個時候?”秦兆豐訝道。 穆亭淵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速去?!?/br> 第56章 === 岑修文近來身體不大好。 這場倒春寒讓他身子骨越發顯得脆弱, 早上起來咳嗽了兩聲,嚇得書童臉都白了,迭聲讓他再休息休息, 多睡一會兒。有時候躺在席上午睡, 一睡便是一兩個時辰, 睜開眼的時候身體酥軟, 渾身無力, 手都抬不起來。 饒是他這般逆反灑脫的人都不得不承認, 自然有道,他年歲到了。 “先生, ”書童把藥碗推過去,正色道,“您把藥喝下就睡吧,別看書了, 燒了一下午,您得休息?!?/br> 他鼻尖嗅了嗅,敏銳地捕捉到什么,三兩下從岑修文的枕頭底下翻出一小瓶酒,板著臉說:“大夫說了, 您年紀大了, 得注意身體, 戒酒戒葷腥,多休息,少cao勞!以后咱們這禁酒, 先生知道了嗎?”他說著說著,聲音里便帶了幾分哭腔,委屈地說, “先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昨個下午,先生午睡,有人來尋先生,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先生,就怕先生會……” “你這小童……”岑修文又好氣又好笑,摸著他的頭,說,“自己的書背會了嗎?反倒來管起先生了!” “都背會了,”小童吸了下鼻子,說,“先生可以考我,”他頓了一下,又說,“明天考我,今晚先生得睡下了,我給先生吹燈?!?/br> 片刻后,房內暗了下來,岑修文一躺下便傳出輕鼾。小童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一出門跟另外一個匆匆忙忙的小童撞了個對臉,他低呼一聲,捂著撞疼了的腦殼說:“怎么了?匆匆忙忙的,你小點聲,先生睡了?!?/br> “穆小公子來了,”他猶豫著說,“求見先生,看起來挺著急的?!?/br> “什么事呀?”小童嘀咕道,“先生病了,他應該知曉,下午的課程都早放了半個時辰……先別驚擾了先生,我問問去?!?/br> 穆亭淵見隨侍在岑修文身邊的書童出來,忙道:“靈犀,老師睡下嗎?我有要事想求見老師?!?/br> “什么要事?”小童看著穆亭淵,“先生身體不好,已經睡下了,如果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要打擾先生?!?/br> 靈犀知道岑修文身份不一般,從前先生收過的弟子,常常會忍不住求先生替自己謀取一兩分便利,大事小事都來叨擾先生,他看得多了,自然對這種事情非常不耐煩。穆亭淵入學以來,老實本分,無論對先生還是對他們這些說白了就是下人的書童都很恭敬溫和,讓他很是喜歡。但如今……他也要為私利打擾先生休息的話,那別怪他把路攔死,先生的身體實在是不能負擔這些旁的瑣事了。 穆亭淵聽出他話里的拒絕,岑修文生病的事情他并非不知,只是現在……他頭一回氣自己無權無勢,一旦出了事情,只能到處求人,看人臉色,成他人的拖累。 可是,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只有老師能幫他了。 穆亭淵拜道:“嫂子失蹤,生死不知,希望老師能幫我?!?/br> “失蹤?”靈犀一怔,等反應過來后問道,“人口失蹤,你找官府去,找先生有什么用?” 其中道理,他沒法跟這個小童說清楚,只能硬著頭皮說:“麻煩靈犀通傳?!?/br> “先生病了,需要休息?!膘`犀認真地說,“穆小公子應當明白,因收你為弟子,先生遭受了許多非議,很多大人都來勸說先生,可先生惜才,說你未來大有作為。先生如此器重于你,穆小公子,莫要對不起先生,叫先生失望?!?/br> “亭淵知曉,”穆亭淵道,“可事出緊急,其間有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的曲折,望靈犀看在我一片赤誠的份上,通傳老師?!?/br> “這……”靈犀見他實在是著急,猶豫了片刻。 穆亭淵忽的屈下膝蓋,嚇了靈犀一跳,他忙扶住穆亭淵,道:“穆小公子……你這是做什么?” 穆亭淵道:“求靈犀通傳老師?!?/br> 靈犀:“……” 他掙扎再三,最終抵不住穆亭淵熱切的哀求,道:“我去喚先生,你……等等罷?!?/br> 他轉身進屋,行到岑修文塌前,輕聲喚了兩聲,見岑修文實在是睡得沉,猶豫再三,沒打擾他休憩。過了片刻,靈犀出門,同穆亭淵道:“先生說,他今日不大舒服,要你明日再來?!?/br> 穆亭淵急急地問:“當真?” “嗯?!膘`犀頷首,他遞出一枚玉環,道,“穆小公子若是有急事,可以拿著這個去大理寺找大理寺丞齊清齊大人,他是先生的弟子,穆小公子的師兄,想必會幫忙找尋穆夫人的下落?!?/br> “齊清……”穆亭淵暗自咬牙,若是找齊清,事情只會更糟。他忽然站起來,闖了進去,揚聲喊道:“老師,老師——” “你做什么?!”靈犀震驚地看著穆亭淵,“你瘋了嗎?!” “老師——亭淵有事求你——!老師??!”穆亭淵不顧靈犀的阻攔,大聲呼喚著岑修文,“老師,求你見我,亭淵有要事想見你!老師?。?!” “來人!”靈犀怕他鬧事,驚擾了岑修文,吩咐道,“快把穆小公子帶下去!” 小院內一片混亂,穆亭淵學了些拳腳,動作靈活,幾個下人一時拿捏不住,轉眼間便被他闖了進去。 穆亭淵不顧一切地奔到小院前,忽聽背后傳來靈犀的聲音:“穆小公子!先生疼惜你,你如此貿貿然闖進來,勢必會讓先生失望,你當真要不顧自己的前程,惹惱先生嗎?!” 他腳步停住,轉回身,澄澈的目光望向靈犀。靈犀被他這一堅定的眼神震懾得身體一僵,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攫住了。 他瞠然看著穆亭淵,這個被岑修文譽為“文采卓然,玉質翩翩”的少年以“雖萬死亦不悔”的神色向他作了一揖。 所有的話全都堵塞在喉頭,靈犀唇角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穆亭淵沖入小院。 就在此時,岑修文的房門被推開,他披著一件大氅,神色懨懨,不耐煩地呵斥道:“怎么回事?因何事吵鬧?” 穆亭淵跪在他面前,哀聲道:“老師,求你救救嫂子?!?/br> 岑修文露出驚訝的神色,他扶起穆亭淵,關切地問:“你嫂子怎么了?” 穆亭淵把事情的經過同岑修文講了,岑修文卻一言不發,他們兩人坐進屋內,小童烹上熱茶,穆亭淵卻無心品茗,只熱切地看著岑修文。 岑修文問道:“既是人口失蹤,你為何不去找官府?” 穆亭淵沉默片刻,道:“非一般的人口失蹤?!?/br> “哦?”岑修文看著這個十歲的孩子,他心思實在是細膩如發,敏銳得很,他試探地問,“為何如此說?你怎知她是否是外面有了什么風流事,一時不回去?” 穆亭淵一怔,隨即緩緩垂眸,毫不藏私,坦言道:“若如此,嫂子會捎個口信回來,她行事周正仔細。最近時局敏感,嫂子的生父是晏靖安晏大將軍,聽聞朝中對大將軍多有彈劾……” “穆亭淵,”岑修文的聲音陡然變厲,道,“你太大膽了!” 穆亭淵垂著頭,依然執著地道:“嫂子只是一介女流,出身不是她所能決定的,她不該被卷進亂局?!?/br> “這只是你的猜測?!?/br> “是,”穆亭淵沉聲道,“但事關嫂子,亭淵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疏漏,哪怕是一個猜測?!?/br> 岑修文緊盯著他,他此刻看不清穆亭淵的表情,只覺得這孩子身上有股偏執的勁頭,好似眼前只有一個目標在推著他向前行,而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一個目標,一心一意撲在那個目標上,死死咬住不放。 過了片刻,岑修文長聲嘆息,道:“我灑脫一世,從不沾惹半分朝政,行到老年,只想明哲保身。穆亭淵,你可知你今日來求我,意味著什么?” 穆亭淵頷首,正色道:“學生知道,求老師幫我?!?/br> 岑修文唇角緊抿,他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著膝蓋,道:“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她是我的嫂子,亦是我的恩人,”穆亭淵緩緩抬頭,看向岑修文,少年神色堅定,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意,“是她將我帶離了偏僻無人的昏沉角落,給了我讀書習字做人的機會,她關切我,愛我,用盡一切給與我最好的東西。她告訴我,不要在意出身和旁人的眼神,能決定我未來的人只有自己,讓我對生命充滿了期盼。我想成為她心里最好的人,但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幸福喜樂。求老師,幫我救回嫂子?!?/br> 岑修文瞠然看著穆亭淵,片刻,他沉吟一聲,道:“真是個心思赤誠的傻孩子?!?/br> “老師……” “行了,”岑修文擺了擺手,吩咐道,“你先去休息,此事急不得。他們既是有所打算,穆夫人的性命應當無虞,你收拾一下,明日我帶你去拜會一個人?!?/br> 穆亭淵還沒問是誰,便聽岑修文頗為深沉地道:“榮安王,李景華?!?/br> 第57章 === 次日, 用過早膳之后,穆亭淵跟著岑修文前往榮安王李景華的宅院。 管家親自來迎,將岑修文引入屋內, 穆亭淵來前還擔心李景華借口不見, 轉念想到, 岑修文輩分與資歷擺在那兒, 李景華還是得賣他幾分薄面, 不可能不見。 ……哪怕真沒見到面, 只要讓他踏進那個門檻,他也要想辦法查到嫂子的下落。 站在門口, 岑修文叮囑道:“若你還認我一句老師,等下不可妄言,李景華此人,心思詭譎, 喜歡玩弄人心,你切不可輕言大意,被他牽著鼻子走?!彼D了頓,又補充道,“官府那邊我已支會人沿街查看, 此事不一定是李景華動的手。晏靖安可知這件事情?” 穆亭淵沉默片刻, 神色冷淡地說:“不知?!?/br> “那人……”岑修文長嘆一聲, “端的是心狠手辣,為求自保,連女兒都不要了?!彼鹣冗€懷疑, 晏靖安疏遠晏枝,將晏枝外嫁是為了保護獨女,現下晏枝失蹤, 大有可能是被政敵劫持以試探晏靖安的態度。晏靖安毫無動靜,不是沉得住氣,就是當真要撇下晏枝,獨善其身。 思及此,岑修文道:“官家子女,看似榮華萬丈,背后藏著的腌臜事卻也不少,男子尚有一搏,女子……哪得那樣的命,都是交由他人擺布的可憐人罷了,最痛恨這些男人,玩弄權柄偏要玩弄到女子頭上?!?/br> 岑修文冷哼一聲,沒再多言,帶著穆亭淵踏入正廳。 穆亭淵仔細咀嚼著岑修文的話,心道,男子尚有一搏,待到日后,他搏出頭角,奪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是不是就能庇護嫂子,由嫂子決定自己命運? 他隱約摸到了未來該走的路,隔著那一扇虛掩著的門,看到了依稀微茫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