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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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晏枝沉默不語,穆亭淵仰著頭看向坐在馬車里的晏枝,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嫂子,便當帶亭淵出去放放風好不好?我還從未看過穆府外的世界?!?/br> 這孩子……也太會賣弄自己的皮相。也慣會拿捏別人的軟肋。晏枝嘆了口氣,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對穆亭淵伸出手,道:“那便一塊去吧?!?/br> 馬車顛簸前行,路上,晏枝考了穆亭淵一些東西,發現這世上的確是有天才存在。 穆亭淵天賦極高,又能觸類旁通,這么短的時間就把基礎的課業全都補完了,十歲前錯失的時間仿佛不存在一樣,晏枝相信,現在把他丟進學堂參加考試,也會拿出一個漂亮成績。這不禁讓晏枝開始計劃調整穆亭淵之后的教育。 節奏還可以更快一點,多學些東西,以后總會派上用場。 很快便來到大理寺獄門前。 這邊的事情晏殊同都替她打點好了,晏枝進來后,直奔關押穆落皓的牢門。 備受牢獄折磨的穆落皓已經虛脫得不成人樣,他委頓地坐在床上,一旁的餐盤里放著發黃的饅頭和幾片青菜。 晏枝隔著牢籠喚道:“穆落皓?!?/br> 穆落皓聽見聲音一怔,緩緩抬頭,看到晏枝時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干裂的嘴唇顫抖了下,說:“嫂、嫂子……” 聽見這稱呼的穆亭淵不悅地皺了下眉,這是他的嫂子,他不想聽見除他以外的人這樣叫她。 晏枝把準備好的吃食遞給穆落皓,低聲道:“你先吃點東西?!?/br> 穆落皓爬起來拿過食盒,打開后聞到一股rou和油的香氣,餓死鬼投胎似的,不用餐具直接伸手去抓里面的吃的。 晏枝看他這么狼狽,問道:“現今可后悔當初殺了娘親?” “后悔,”穆落皓一邊吃一邊抽泣地說,“我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br> “我至今還是不信你會做這樣的事情?!?/br> “豬油蒙了心,”穆落皓咬牙道,“我就不該信那個人說的話?!?/br> “那個人……可是……?”晏枝循循善誘。 穆落皓卻不接話,他自是知道后果嚴重,啞著嗓子說:“花悅庭……大夫人可去看過?” “未曾,怎么?花悅庭里究竟有什么?” “我的女人在花悅庭,”穆落皓低聲說,“她懷了我的孩子,最近幾日應是要臨盆了?!?/br> 第22章 === 穆落皓的女人? 晏枝一怔,一時之間沒想起來這人在原作里是個什么身份。她蹙眉沉思,回想了下這段劇情和有關花悅庭的情節。 原作有關花悅庭的描寫非常多,這是男女主發展感情的地方,但都是走感情戲的日?,嵤?,沒什么太大的戲份。 穆落皓的女人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面冒出來的? 晏枝問道:“你經常在外風流,這是你的哪個女人?” 穆落皓臉皮一熱,道:“她出身農家,是小門小戶,父母都是務農的,我本打算將她養在外面,等……”他神色黯淡,還是沒能自然地說出這些話,咬碎在唇齒間含糊地說,“老夫人沒了之后,再把她接回去,想辦法讓她當當家主母?!?/br> 聞言,晏枝簡直不可思議,以穆落皓那不著調的性格居然能對一個女人這般情根深種,那個出身農家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來頭,能把穆落皓迷得五迷三道,兩人身份懸殊,日常出入的場合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怎么能碰到一塊兒去?還發展出了這樣刻骨銘心的感情? 有問題的地方太多了。 想到這兒,晏枝下意識覺得那是個不好處理的女人,如果只是穆落皓的女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懷了穆落皓的孩子…… 是個隱患。 穆落皓見晏枝沉默不語,忙道:“嫂子,我沒有打算讓他們和你搶家產,我只是希望能替穆府留下一個后人,那個穆亭淵……”他目光一寒,落在穆亭淵臉上,壓低了聲音對晏枝,篤定地說,“他不是爹的兒子,以爹的性格,絕不可能在外面留有私生子。我十余歲的時候來書房找爹不小心打碎了他的筆洗,正好這個時候爹推門進來,我怕被責罰就趕緊藏在了柜子里,不小心聽到他們談話?!?/br> 晏枝臉色一變,一句臥槽差點喊出來,忙緊張地問:“你聽到什么了?” “我聽到他們說穆亭淵不是爹的孩子,他是爹一位好友的私生子,我左思右想,爹為人刻板嚴謹,所交的朋友都是這類人,能做出這種出格事情的只有當初的吏部尚書,如今因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被放逐邊關的周海寧。他是周海寧的兒子,壓根就不是我們穆府的后人,嫂子,嫂子?” 穆落皓見晏枝神色怔怔,多叫了她幾遍,晏枝回過神,舒出一口氣,以為這天大的秘密被捅成馬蜂窩了,原來是鬧了一出烏龍。 “怎么了,你說?!标讨宦?。 穆落皓說:“我知道這事太過震撼,嫂子一時無法接受也不奇怪。當年周海寧侮辱謾罵圣上,犯下大逆不道的罪業,子孫后代都不許入朝為官,嫂子,若是穆亭淵身份被揭曉,咱們穆府又與他扯上這種關系,怕是從泥潭里出不來了!” 晏枝輕笑,反問道:“你知道因為你,外頭人都是怎么說穆府的嗎?” 穆落皓垂下腦袋,低聲喃喃:“是我的錯……” 晏枝冷聲道:“四大氏族的穆府教出了一個殺母弒嫂的畜生,周大人子孫后代無法上朝為官,但穆府的兒郎往后無論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抬不起頭!” “嫂子,”穆亭淵忽然說,“能讓我和他說兩句話嗎?” 晏枝看了穆亭淵一眼,退開幾步,淡淡道:“說吧?!?/br> “二哥,”穆亭淵站在穆落皓面前,說,“嫂子這幾日一直在為穆府奔波,我每回看到她那么晚回來都對自己說,一定要努力一些,早點長成大人成為嫂子的助力和堅強的后盾,讓她嫁進穆府能像其他夫人一樣享清福。因為你的過錯,穆府的一切都要重來,但是沒關系,如今我是穆府的少爺,也是未來穆府的家主,你沒有做到的和撇下的責任,我替你背負起來?!彼麄€頭仍矮,可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癱坐在地上的穆落皓時,莫名生出了王者睥睨的氣魄。 穆亭淵笑得溫柔,低聲說:“二哥,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我這輩子都不配作為穆府子嗣站在祖宗牌位前嗎?我現在可以自由進出祠堂了,而你不一樣……你呀,”他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你已經不算是穆府子嗣了,你是穆府的恥辱,你的名字會被從穆府族譜中抹去,死了也是沒有歸處,沒有供奉的孤魂野鬼?,F在的你是一只……你曾經叫過我的,小畜生和喪家犬?!?/br> 穆落皓臉色一白,想到他曾經對穆亭淵做過的事情。他討厭這個孩子,認為穆府的霉運都是他帶來的,父親病死,兄長身體日益衰弱,都是這個外來的裝成私生子的家伙吸走了家里的氣運,弱冠之前,他常去欺負穆亭淵,打他,罵他,把他當成狗一樣訓斥、調.教。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些怨毒會報復在自己身上,他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懼,人最怕落葉無根,天地間再無牽掛。他忽然伸手去抓穆亭淵的衣服,穆亭淵近些日子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武藝,很快避開突如其來的襲擊。 晏枝攬過穆亭淵,向后退開安全距離,低聲呵斥道:“穆落皓你做什么?” “時間到了——”外頭有獄守提醒道,“穆夫人,請你們出來?!?/br> “知道了?!标讨暫?,神色冷淡地看著穆落皓,人的劣根性一旦養成便很難改變,她不信穆落皓心里的自私自利真的會這么輕而易舉被抹平,也許他的心里的確發出了良善的種子,可在已經筑成的惡念之墻前只是微末。 她對穆落皓說:“我今日來只是想讓你說出幕后主使??赡阋廊徊恍湃挝?,沒有說出名字的勇氣,那又何必要把花悅庭的女人和孩子托付給我呢?你以為我嫁到穆府,并且愿意以穆府大夫人的身份留到現在是對穆府產生了情感和眷戀,因此,我的心還沒狠毒到要穆府斷子絕孫是嗎?真是抱歉,穆落皓,我比你想象中的惡毒,想讓我替你擦屁股,還要帶回來兩個那么麻煩的人,自己卻一點代價也不肯付出?呸,真是美得你。我可以告訴你,我至今還留在穆府只是單純地因為我沒玩夠扮演穆府大夫人的游戲,等我玩夠了,我管你穆府還剩幾個活口,通通與我無關!” 說完,晏枝轉頭就走,她對穆落皓的耐心就這么一點。當初靈堂上,穆落皓當了縮頭烏龜,認下罪名藏進牢里,現在,依然縮著腦袋做事情,還是不肯說那個名字。 就這么害怕?洛霞笙對于玩弄人心果然還是有些手段。 穆落皓呼喊她的聲音在身后逐漸變得微弱,晏枝心想,如果真的到死都不說,那花悅庭的女人和孩子就只能……順其自然,聽從命運的安排。 走上樓梯,從地牢里走進陽光下,大理寺古樸莊重的建筑映入眼簾。帶路的士卒不知道跑哪兒了,晏枝等了一會兒只好靠自己的方向感找出去的路。 穆亭淵一路都不發一言,晏枝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便問道:“亭淵怎么了?你報了仇心中該痛快才是?!?/br> “嫂子聽見我說的話了?”穆亭淵一怔,身體緊張地繃直了。 “看他反應能猜出來?!标讨Φ?,“你做得對,倘若有人欺你辱你,一定不能忍氣吞聲,卻也不能同他一樣,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br> “亭淵記下了?!?/br> “那亭淵,你為何悶悶不樂?” “亭淵沒有悶悶不樂,亭淵只是在想嫂子方才說的話?!?/br> “嗯?”晏枝回想了下,沒覺得哪里不妥,便問道,“怎么了?嫂子說錯什么了?” “沒有……嫂子,你……”穆亭淵欲言又止。 兩人走在長廊下,穆亭淵靠近內側,廊檐的陰影打在他臉上,讓晏枝想起了兩人第一回 見面時的樣子。 無依無靠的小少年孤獨地站在小院內,以拒絕世人的眼神看著她們,直到她展露自己最純粹的善意,他才慢慢敞開防備,接受她。 晏枝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問:“是有什么話不能同嫂子說嗎?” “不是……嫂子,你真的會離開穆府嗎?” 晏枝一愣,沒想到困擾穆亭淵的是這個,她笑了笑,說:“短期內應該是不會的?!?/br> “那長期呢?” “長期……得看多長了,等亭淵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嫂子肯定得離開了呀?!?/br> “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穆亭淵仔細咀嚼著這幾個字,唇齒間似乎在掂量它們的重量,最后難過地小聲說,“嫂子也該找個好人家再嫁?!?/br> “是呀?!标讨?,她見穆亭淵表情委屈難過,便安慰道,“不過短期內不會呢,嫂子要看亭淵長大,亭淵剛才說的話嫂子都記得,在穆府享到清福前,嫂子不會改嫁的?!?/br> “那我會快點長大,”穆亭淵低聲喃喃說,“如果十三四歲就能及冠的話就好了?!?/br> “孩子話?!标讨πα似饋?。 穆亭淵又突然問道:“嫂子喜歡什么樣的男人?” “唔……”這倒是個好問題,晏枝心想,她還在念書的時候有一套完整的擇偶標準,身高體重愛好習慣等等都是明碼標價似的列得一清二楚,后來發現,這些都是少女時代的憑空想象,最后真正喜歡上的人可能跟自己的標準一條都沾不上。 她認真地說:“還是得看緣分,緣分這回事,誰都說不清,”她惦記著穆亭淵時而表現出來的獨占欲,叮囑道,“但亭淵要記得,感情強求不得,你若是喜歡一個人便去爭取,若是爭取不來,便得學會放手?!?/br> “哎哎!今天來咱們大理寺那夫人是不是穆府的大夫人,那臭名昭著的晏枝?”不遠處的花壇里,幾個守兵在討論什么,他們毫不顧忌會被路過的人撞個正著,肆意大聲討論。 “是她是她!你們聽說了嗎?她癡戀洛無戈洛小將軍,還對洛小將軍下藥,差點成了!” “如果成了洛小將軍就得負責了!娶這么一尊大佛回來,我可供不起?!北娙艘魂嚭逍?,有人大聲說,“看她那一臉孀婦的德行,沒準在床上也不給勁!” 晏枝打量了他們一眼,那地方是塊偏僻的角落,許是士卒們偷閑摸魚,閑聊磕牙的地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討論的正主會站在他們面前。 穆亭淵面色發冷,他攥著拳頭要沖過去,卻被晏枝攔住。 晏枝微微昂著頭,走過去,冷笑著打斷他們的討論,“大理寺的官卒清閑至此,竟然躲在人后說這種混賬話!”她看向最后說話的人,微微瞇眸,說,“你是個什么東西,還妄想本夫人,你配嗎?!” 第23章 === 幾個官卒臉色一變,有人遠遠地見過晏枝一眼,因而認出了她,齊齊站起來,局促地沖晏枝行了一禮。其中一人站姿筆直,一雙吊梢眼看著有些許戾氣,他直勾勾地看著晏枝,輕蔑一笑,道:“穆夫人好大的架子?!?/br> 正是剛才出言譏諷晏枝,被晏枝還以顏色那人。 齊清用佩劍抬起一旁官吏的胳膊,讓他們全都站起來,呵斥道:“爾等大理寺六品、七品官吏為何要向一個婦道人家行禮?!官威何在?!” 是了,晏枝雖然是穆府大夫人,但如今穆府中落,穆落白死后官職卸去,他的夫人自然與民婦無異,他們這些有官職在身的人為什么要對一個民婦行禮?真是一時之間被晏枝身上的氣勢和威壓糊弄住了! 有人撐腰,眾人先后直起身子,直視晏枝,頭一回將這北都傳得惡毒殘忍的女人看了個囫圇,卻發現,她不是他們想象中那般模樣。 一身白裘冬衣,臉上不施粉黛仍顯清麗動人,頭上挽了個婦人的發髻,簪著一支素白的玉簪,膚色竟是比玉簪還要透徹。 她冷淡地站在與他們敵對的位置,像是枝頭綴掛著的一捧雪,冰冷卻剔透。 真好看。眾人心里同時發出喟嘆,便連齊清都露出驚艷神色,但很快被他掩蓋住,裝模作樣地發出一聲不屑輕哼。 晏枝被他幾人明目張膽地看著,毫不膽怯,纖長的羽睫輕輕一扇,目光落在站在最靠前那人身上,不卑不亢地問道:“大理寺丞,齊清?” 被準確地叫住了官職和名字,齊清微微蹙眉,回想自己與晏枝并不相識,但他不怕被認出來,被認出來反倒是好事,省得他表明身份和立場。 齊清略略昂了下巴,傲慢道:“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