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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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刀出鞘,張遙林頓時臉色大變。 只見沈青行左手提著刀,刀尖指著他道:“過來受死!” 盛思甜不由一愣,他的反應還真是跟張遙林之前猜的一模一樣。 張遙林體如篩糠,盛思甜抬手攔住他,隨后直直地走到沈青行面前。沈青行不得已偏了偏刀的朝向,惡狠狠地說:“讓開,沒叫你來!” 盛思甜:“你已經昏迷兩天了?!?/br> 沈青行愣了愣,他剛醒,滿心的怒火直沖腦子,這會兒才突然想起除了張遙林劈了自己一掌以外,好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盛思甜就在眼前,他卻依舊不肯看她。 他的目光越過她,盯著張遙林道:“你說?!?/br> 對方再三忽略她的存在,盛思甜忍著脾氣咬了咬唇,余光瞥見他垂下的布滿烏紫色筋脈的右手手背,扭頭氣沖沖地走了。 一炷香后。 張遙林講得口干舌燥,春寒料峭的二月天,額頭上竟滑下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瞄著沈青行的臉色。 先帝已逝,如今等二十七天國喪結束,便是太子盛澤寧登基之日了。 想不到短短兩天時間,竟發生了這么多事。 沈青行沉吟半晌,突然才反應過來什么,道:“你剛剛說誰帶的兵?” 張遙林咽了咽口水:“二公主?!?/br> 沈青行頓時覺得腦子都不夠使了:“她沒令,徐勉怎么放她上去的?” “公主她……她說她是您的妻子,又是大越的二公主,她就是將軍令?!睆堖b林稀里糊涂地又重復了一遍。 胸口一陣痛楚傳來,沈青行低頭捂住,片刻后抬頭時,又問:“你說誰帶的兵?” 張遙林:“……二公主?!?/br> 沈青行:“不可能,她沒令?!?/br> 張遙林舔了舔發干的嘴唇,道:“她就是將軍令?!?/br> 沈青行反復聽了足足三遍,良久,長嘆了一口氣。先帝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已是注定,未曾想最終卻落得個氣絕身亡,而且還是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氣死的。 他感慨良久,又想到盛澤寧實至名歸的結局,心中多了幾分寬慰,可抬眼時看到張遙林,眼神卻像利刃:“你們兩真夠可以的,連我都敢打?!?/br> 怎么又開始提這茬了…… 張遙林老實地跪著低頭認錯:“屬下只是擔心您的身體,二公主亦是如此?!?/br> 沈青行聽罷,不屑地冷哼一聲:“她才不會擔心我……” 話音還未落,卻見盛思甜又回來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加之臉色不大好看,襯得整個人像朵蔫巴兒的梨花。 她身后還跟著一個白須的老大夫,很是面熟。 “余大夫,快請進?!?/br> 余承言抬掌一摸白色胡須,擺擺手道:“二公主客氣了?!?/br> 沈青行不由一愣,這位余大夫曾在太醫院任職,醫術高明,不過都已經辭官好多年了,盛思甜是怎么把給他請回來的? 余承言似乎看出沈青行的困惑,放下藥箱,笑道:“沈將軍,二公主為了請老夫出診,可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昨晚才連夜趕回來的?!?/br> 沈青行聞言,看了看盛思甜,后者在接收到他的目光時,輕哼一聲,別過臉去。 沈青行也眼不見為凈地移開視線,臭著臉道:“讓張遙林去請不就得了?!?/br> 盛思甜聽了,火氣更大了,又委屈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準備轉身就走,卻在此時突然聽得沈青行悶哼一聲,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沈青行滿頭冷汗,詫異地盯著突然按著他傷口的余承言,道:“余大人,你故意的吧?” 余承言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隨后掀起他的袖子,盛思甜的目光落到他滿是烏紫色紋路的右手手臂時,頓時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捂著嘴后退一步。 沈青行注意到她的反應,不動聲色地拉下了衣袖,道:“沒什么好看的,死不了?!?/br> 余承言是出了名的妙手回春,但也是出了名的脾氣刁鉆,隨口道:“放心,治不好包你死得硬邦邦?!?/br> 旁邊的張遙林眼一瞪:“???” 余承言示意他扶著沈青行坐下,隨后也搬了個杌子坐在旁邊,拉起沈青行的袖子仔細看了看傷口,道:“相思蠱,情人毒。沈將軍毒發之時是不是想到什么人了?” 沈青行的目光下意識地快速掃過盛思甜,又別過腦袋,悶聲回絕:“沒有?!?/br> 余承言:“那你就是在質疑老夫的醫術了?” 沈青行微微張了張唇,隨后又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道:“時間太久,本將軍不記得了?!?/br> 余承言:“這怎么能不記得呢?你想的那個人,可就是緩解你毒發的關鍵,你要是忘了,就等著被活活疼死吧?!?/br> 盛思甜聽得一愣一愣的,急忙走過去問:“真有這么嚴重嗎?” 余承言點點頭,摸了摸胡子道:“沈將軍天生意志堅定,是個不懼疼痛的人,不也被疼昏過去好幾回了么?此蠱名為相思蠱,說白了就是想起親近之人,或是意難平之事,導致毒發攻心,那時才是完全中毒的表現?!?/br> “中毒之后,不得急躁,不得動怒,否則就會痛不欲生,除此之外,每夜子時會定時毒發一次,要是不靠相思之物,只靠藥物緩解,那是撐不了多久的?!?/br> 再說白一點,就是要得靠心理作用來緩解。 盛思甜道:“那怎么樣才能根除他體內的毒素?” 余承言:“簡單,此蠱懼陰寒。北境有四面環山之地,稱嵐城,城中有一冷泉,名曰休渡泉,在冷泉水中泡上七天,即可解此毒?!?/br> 張遙林苦著臉道:“七天?那人都泡發了!” 余承言白了他一眼,順手開了個方子,道:“每天兩個時辰即可,沒讓你住水里?!?/br> 他把方子遞給張遙林,道:“這是暫緩毒性蔓延的藥方,你且去多抓個幾十副回來,去嵐城路上續命的?!?/br> 張遙林聽罷,火急火燎地拿著藥方跑了。 余承言收好箱子,寡淡地掃了沈青行一眼:“想起來了嗎?” 沈青行一時沒反應過來,看到余承言的神色時,才明白他在問什么,心里自然是有答案的,但他悶頭躊躇了半晌,一個字也不說。 余承言背上藥箱:“那就等死吧?!?/br> 盛思甜上前攔住他,篤定道:“是我?!?/br> 沈青行頓時抬起頭,又看了看余承言,想到外人在此,頓時渾身不自在,急得咬緊了后槽牙:“盛思甜你少胡說……” 盛思甜沒理他,道:“他一回來就對我發脾氣,也不理人,就是我沒跑了??赡苁俏也恍⌒哪睦锏米锼税伞啻蠓?,要怎么幫他緩解痛楚?” 余承言盯了她片刻,了然地哦了一聲,道:“也沒什么,毒發的時候陪著就行了?!?/br> 盛思甜一愣:“就……就這樣?” 余承言:“就這樣,他的毒一個月之內必須得解,晚了就沒救了。反正你們也是夫妻,老夫相信沈將軍這一路會平安無事的?!?/br> 說罷,他欲抬手拍拍盛思甜的肩,又覺得不妥,改為轉身拍了拍沈青行的肩膀,叮囑:“一路順風?!?/br> 甩甩衣袖,揚長而去。 留下的盛思甜和沈青行互相看了看,突然好像有種被騙了錢一般的難受感。 夜里,陰寒的小雨依舊下個不停,悄無聲息地落在房檐上。 沈青行坐在床上,抱著被子和站著的盛思甜大眼瞪小眼,半晌,扭頭道:“用不著你陪,又不是扛不住?!?/br> 盛思甜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兒得罪他了,此時憋了大半個月的氣已經快堵到喉嚨里,根本不關心什么男女有別的事。他越是跟她犟,她就越要和他對著干。 她走上前脫了鞋,推推人:“讓讓?!?/br> 沈青行眉毛一皺,盯著她道:“你不會真要跟我睡吧?” 盛思甜懶得跟他廢話,見他不讓地方,便從他身旁繞過去,手腳并用地爬到了朝里靠墻的一側。 沈青行一激動,頓覺身上一疼,他捂著胸口沉吸了一口氣,咬牙道:“盛思甜,你趕緊給我下去!” 盛思甜不但不下去,還要搶他手里的被子,但力氣小,扯不動,氣得直接隔著被子踹了他一腳,隨后便瞪著眼睛不說話。 無緣無故被踢一腳,沈青行頓時火氣沖上腦子:“你……” 然而視線觸及到盛思甜的眼睛時,惡狠狠的目光一滯,又立馬軟了下來。 女子眼眶淺紅,微微泛淚,抿著唇,氣鼓鼓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像一根小刺,沈青行只覺得心臟被那根刺扎了一下,連□□的余地都不給他。那副盛氣凌人、仿佛要吃人一般的表情,也如冰雪一般漸漸融化,余下的,只有不安和無措。 “你……你別哭啊……” 不就不讓你上我的床嗎……大不了以后都讓你上就行了。 不過這話也就是想想,他還惜命,不會真說。 只見盛思甜憋了半天,嬌軟的聲音略帶一點鼻音,氣息不順,說話時還有些磕磕絆絆。 “我不就是上次離別的時候忘記跟你說一路小心了嗎?不就是……不就是你受傷的時候我不在嗎?那也沒人告訴我你的傷這么嚴重啊,你憑什么一回來就不理我……” 她眼淚打轉,卻沒有完全哭出來,那模樣仿佛有說不盡的委屈,沈青行筆挺的上身微微前傾,修長的指節抬起,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不知怎么回應。 盛思甜只覺得那只手礙眼,一巴掌拍開,委屈勁兒過了,便開始咬牙切齒:“我想來看你的時候,你不肯見我,我以為你在擔心盛子燁造反之事,可是現在叛亂都已經平息了,你還是這樣……我到底哪兒做錯了,有本事你說出來??!” 她輕輕抽泣幾聲,沈青行愣愣地看著她略顯濕潤的眼眸,良久,垂下眼睫,堅實的雙肩微微一垮,好像在向她丟盔卸甲,舉手投降。 “沒有,我……我只是……” 只是后面是什么,他卻眉頭緊鎖,不繼續說了。 他腦中閃過中毒那日,在一線天石縫中看到的木匣子里的碧玉簪子,胸口便傳來鉆心的疼痛。 蠱毒作祟,一定是蠱毒作祟。 可是一根簪子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回來之后,就一直對她那般冷漠,但反觀盛思甜,十幾天連夜趕路回京,不說一聲苦,又帶著黑袍軍助盛澤寧平息叛亂。普通的大夫治不了他的病,她便連夜找到了曾經太醫院最好的大夫來為他看病。 而他呢?他什么也沒做。 沈青行按著自己右肩上傳來的疼痛,突然想到,她為他做了這么多,是不是意味著,他至少在她心里是占了一席之地的? 即便,她也許真的如以前那般多情,但至少現在,她是真心對他好的。 有些事就像成團的倒刺,一旦想起來便纏成亂麻,越欲往外扯,越是鮮血淋漓。 右臂上的疼痛感直轉移到胸腔,最終匯入四肢百骸。沈青行面色難忍,低著頭一直沒說話。 但盛思甜不知道,只以為他又在跟她鬧脾氣,氣得錘了一下被子,準備爬下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