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段釗扭頭看向匡正,匡正和他一樣,滿臉的難以置信。他們無法理解,覃苦聲既然刺傷了陸染夏,為什么還要做他的經紀人,而陸染夏明明是覃苦聲的受害者,為什么又不讓他說出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我們是同一個大學、同一個專業、同一個班,”覃苦聲低聲說,“上下鋪四年,在畫室的位子也是挨著的,他的畫很棒,我的畫跟他一樣棒,我們都欣賞對方的才華……有多欣賞就有多嫉妒?!?/br> 朋友間的嫉妒很常見,尤其是繪畫、舞蹈這種藝術專業,因為才華是天賜的,不是足夠努力就能改變。 “我們在全國最好的美院、最頂尖的系、畫最先鋒的畫,我們就是那種會暗暗較勁的朋友,一百塊錢一管兒的老荷蘭,我們分著用,我的筆廢了,他把他的給我,我們一直并肩奮戰,直到大四那年的夏天?!?/br> 大四,夏天,段釗意識到—— “畢業展覽?!瘪嗦曊f,喉結滑動得厲害。 匡正拖過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展館一樓大廳入口正對著那面墻,我們叫1號墻,因為那是整個畫展的靈魂,1號墻很大,但從來只掛一幅畫,”覃苦聲的聲音有點抖,“那年夏天,那個位置不是我的,就是他的?!?/br> 匡正懂這種同學間的競爭,尤其是畢業季,用“你死我活”來形容也許夸張了,但同一個宿舍的哥們兒為了一個面試機會背后捅刀子的事并不少見。 覃苦聲沉默片刻,直接說結果:“系主任選了我?!?/br> 匡正凝視著他。 “那年的1號墻是我的,”覃苦聲忽然抬頭,“我知道他憤怒,但我很痛快?!?/br> 匡正的神色復雜。 “然后是各種各樣的摩擦,我和他都在爆發的邊緣,接著是那天,”覃苦聲直盯進匡正的眼睛,“在系里的畫室,我找不到刮刀,用了他的,那天特別熱,滿窗的蟬往死了叫,因為這把刀,他往我身上潑了一瓶松節油,那個味兒……我當時恨不得殺了他?!?/br> “可以了,”匡正不想再聽下去,太殘酷,“覃總……” “我那時候一定瘋了,靈魂出竅,等我反應過來,滿手都是紅,不是深紅,也不是桃紅,”覃苦聲瞪著眼睛,“原來是血,刮刀不在我手里,我還給他了……他一聲都沒叫?!?/br> 匡正皺著眉頭別過臉。 “他的眼睛很漂亮,對吧,”覃苦聲說,“他的畫也很漂亮,有種奇妙的縱深,但從那天以后,他再沒畫出過能把人吸進去的空間感,是我,終結了他的天賦?!?/br> 這是嚴重的人身傷害,匡正拽住他的羽絨服:“立案了嗎?” 覃苦聲搖頭:“他沒報警?!?/br> 匡正意外:“不了了之了?” “我們是孽緣,”覃苦聲苦笑,“互相欣賞,互相嫉妒,互相幫助,互相傷害?!?/br> 匡正松開他,他共情不了、也不想共情這種病態的相互折磨。 “所以我不畫畫了,”覃苦聲吸了吸鼻子,坐直身體,“我這輩子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讓全世界看見陸染夏的畫,我拿了他的眼睛和1號墻,我會把我的未來還給他?!?/br> 所以覃苦聲才是陸染夏的經紀人。 所以他們的藝術咨詢公司才叫苦聲染夏。 “我知道了?!币粋€沉重的故事,匡正陷入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憂郁。 覃苦聲從椅子上起來,耷拉著肩膀,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匡正叫住他:“覃總,”他很鄭重,“抱歉?!?/br> 覃苦聲沒回答,啪嗒,門從外面關上。 段釗回桌邊去收拾文件,汪有誠想了想,叫匡正:“小畫家那只眼睛可以做文章?!?/br> 匡正遲鈍地回過頭。 “不過得換一版故事,”汪有誠夾著筆記本思考,“畫家、獨眼、血……還缺個漂亮女人,那一刀讓女朋友捅,要比男同學更有戲劇性?!?/br> 匡正覷著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很冷酷,不愧是做hr的,覃苦聲那么強烈的情緒,他都沒受影響。 “你同意的話,我找人做個文案,春節買幾天熱搜?!?/br> 但從生意的角度,汪有誠這樣是對的,匡正提醒他:“先跟覃苦聲溝通好,別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br> 汪有誠捻著自己細細的眼鏡腿:“他不是想讓全世界看見陸染夏的畫嗎,這點鹽,再疼他也會同意?!?/br> “金刀,”匡正接著布置,“可行性報告通過,你著手吧?!?/br> “明白,”段釗抱起文件,“我這就開始篩選策展人?!?/br> 匡正點個頭,起身往外走。 “匡正,”汪有誠再次叫住他,“我在想,假如是我,一個對藝術品沒有任何興趣的普通人,畫廊辦展、美術館辦展,我都不會關注,”他一句話,幾乎否定了段釗的半個報告,但接著,他說,“不過博物館的展,我會去看?!?/br> 博物館相比畫廊和美術館,本身就帶著權威的光環,匡正立刻看向段釗:“金刀?” “國內沒人這么做過,”金刀斜汪有誠一眼,“我得研究?!?/br> “交給你們倆,”匡正抖了抖大衣,“我先撤了?!?/br> 他推門出去,汪有誠緊隨其后,段釗在背后嚷了一嗓子:“姓汪的!” 汪有誠停步,優雅地轉回頭。 段釗走上來,擠開他握住門把手:“別讓我再聽見你叫‘匡正’,”他沒汪有誠高,只能拔長脖子昂起臉,“我們都叫‘老板’?!?/br> 汪有誠瞧著這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年輕上司,笑起來:“ok?!闭f著,他似有若無往下瞄了一眼。 段釗瞪他:“瞄什么你!” “沒什么,”汪有誠做個“請”的手勢,“after you?!?/br> 第150章 匡正抱著一捧碩大的粉玫瑰回到家, 在門口給寶綻發微信:出來一下。 寶綻在陪匡mama看電視, 正演到刁鉆的富豪太太發現欺負了四十來集的窮姑娘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 電視里母女倆抱頭痛哭, 電視外匡mama熱淚盈眶,寶綻趁這個功夫溜出去。 一開門, 眼前是一團嬌嫩的粉霧, 掛著露水,蘊著微弱的香氣,寶綻掩上門, 臉慢慢和花朵變成一個顏色:“怎么又買花?” “過年了, ”匡正往周圍看, 寂靜的雪路,沒有人,“喜歡嗎?” “快進屋吧, ”寶綻靦腆地轉過身,“排骨和包子都……” 匡正貼上去,一把攬住他的腰:“親一口?!?/br> 寶綻很慌:“阿姨在呢?!?/br> “她在,我們就一直忍著?”匡正不讓他躲, 硬是在他嘴唇上吸了一口。 寶綻的臉紅透了,使勁推他:“讓阿姨看見!” 匡正不怕他媽看見, 反正他鐵了心要和寶綻一輩子, 倒是寶綻,怕這怕那的不堅定。 “不行,”果然, 那小子不讓他碰,理由卻是,“她看見該傷心了?!?/br> 匡正愣了,他以為寶綻怕,是怕被當成變態、被瞧不起,沒想到他怕的是自己的mama難過:“寶兒……” “小寶兒?”門里有聲音,是匡mama往這邊來了。 寶綻趕緊掙脫匡正,他們剛分開,匡mama就推開門:“是小正回來啦,”目光在一對年輕人之間逡巡,最后落在中間的玫瑰花上,“回來了怎么不進屋?” “忘帶鑰匙了,”匡正睜眼說瞎話,“讓寶綻幫開個門,媽,”他把粉玫瑰往前遞,“今天沒陪你,不怪我吧?” 花是給誰買的,匡mama心里跟明鏡似的,撇了撇嘴:“剛送完紅的又送粉的,我那屋也沒地方擺呀?!?/br> “也是,”匡正點了點頭,“那我先拿樓上去?!睒巧鲜撬蛯毦`的房間。 匡mama一臉的“你是我親生的嗎”,眼睛瞪得溜圓,寶綻忙從匡正手里捧過花,乖乖哄她:“阿姨,還是插上吧,我給你弄好放床頭,紅的那瓶移到窗臺上,屋里花多一點,你心情好?!?/br> 什么叫不是親生的勝似親生的,匡mama發自內心地笑:“哦喲小寶兒,”她挽住寶綻的胳膊,拉他進屋,“走,阿姨跟你一起收拾?!?/br> “喂,”匡正就這么被扔在門口,沒人疼沒人愛的,“我說……” 他媽和寶綻去洗手間收拾花,真沒管他,他一個人進屋換鞋,上樓去衣帽間,對著穿衣鏡解開襯衫領帶,脖子上有一塊明顯的紅印。 時闊亭那小子下手也太重了,他皺起眉頭,換上老頭衫,這時門在背后推開,寶綻輕手輕腳走進來,做賊心虛地關上門。 “花插上了?”匡正低下頭,掩蓋脖子上的瘀傷。 “嗯,”寶綻眼尖,“你脖子怎么了?” 你師哥掐的,這種話匡正絕不會說,笑著岔開話題:“我媽挺喜歡你?!?/br> 寶綻用微涼的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再喜歡……也不是兒媳婦?!?/br> 匡正的心刺痛了一下,想安慰他,喉結上忽然濕濕的,是寶綻指尖粘著唾沫,在抹他脖子上那塊紅。 匡正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喂,你往我身上抹口水?!?/br> “嫌我口水臟,”寶綻橫他一眼,“以后你別總……那樣?!?/br> “我哪樣了?”匡正色瞇瞇地瞧他。 寶綻不吱聲。 匡正兩手摟住他,使勁往懷里一帶:“用什么手啊,直接吸一口……” “你要不要臉!”寶綻回頭瞄著門。 匡正的呼吸重起來,大手放肆地揉他的后背:“門鎖了嗎?” 寶綻怎么可能鎖門,紅著臉拽他的手,匡正覺得這小子像顆吃不到嘴的櫻桃,撩得他沒著沒落的:“別掙,”他警告他,“再掙我可不管門了,直接把你拖衣柜里?!?/br> 這屋一圈都是衣柜,又深又大,按季節和色系掛著兩個人的西裝,寶綻的心咚咚跳,他也想和匡正親熱,只是匡mama在,他不敢。 匡正把手伸進褲兜,兩指夾出來一張卡,遞到他面前。 “什么?”寶綻伸手拿。 “凱賓斯基的房卡,”匡正俯在他耳邊,“春節這幾天……我隨叫隨到?!?/br> 寶綻狠狠給了他一下,燙手似的把卡甩給他:“你拿走!” “咱倆說好的,”匡正硬把卡塞到他褲兜里,“別想賴?!?/br> “這種事你怎么這么在行,”寶綻知道他的風流史,多少有些在意,“你以前是不是總去酒店開房……” “小寶兒?”走廊上響起匡mama的聲音,寶綻一抖,連忙和匡正拉開距離,緊接著,門從外推開,“你們干嘛呢?” 寶綻緊張地找借口:“哥他……” “我有條褲子瘦了,”匡正順手拽下一條西褲,“讓他試試?!?/br> “哦,”匡mama今天怎么看自己兒子怎么不順眼,掃著滿屋的西裝領帶,“大男人衣服比女人還多,趕緊的,吃飯了?!?/br> 匡正和寶綻馬上跟她下樓,排骨包子和各色小菜擺了滿桌,三個人圍成一圈坐下來,吃著吃著,匡mama發現,寶綻專挑rou少的骨頭吃,大塊的都挑出來夾到盤子一邊,堆了個小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