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是不是下海著涼了?”寶綻不走,抓過手巾給他擦臉上的汗。 “我讓你出去!”匡正火了,扶著洗手臺站起來,哈著腰像是肚子疼。 “哥,”寶綻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是不是上吐下瀉?” 匡正三十好幾,從沒這么丟人過,“肚子有點不好,”他咕噥,“五六趟了?!?/br> “晚上這頓你是不是沒吃大蒜,”寶綻問,“也沒喝白酒?” 匡正肚子又開始給勁兒,連忙把他往外推,關門坐在馬桶上:“我喝的啤酒,”他隔著門板說,“而且我不吃生蒜?!?/br> “都怪我,”寶綻后悔沒提醒他,“大排檔的海鮮不新鮮,最容易犯胃腸炎了,得吃點大蒜白酒殺菌!”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這一晚的海浪、煙花、擁抱,全葬送在一頓小燒烤里,匡正蜷在馬桶上:“你幫我去買點藥?!?/br> “這病吃藥不好使,怎么吃進去怎么吐出來,”寶綻穿好衣服,拿上小錢包,“走,我帶你打針去?!?/br> 匡正,男,三十二歲,萬融銀行執行副總裁,“萬融臻匯”私銀總裁,凌晨三點,被干弟弟從北戴河的小旅館里攙出來,打著黑車上醫院。 診斷果然是急性胃腸炎,醫生給開了三瓶點滴,進病房一看,橫七豎八的床上全是人,一問,都是吃海鮮吃壞的。正好有一個大媽出院,騰出一張床,褥子被罩都沒換,匡正直接躺上去。 隔壁床是個老大爺,看著也像來旅游的,笑呵呵地問匡正:“小伙子,拉了幾回???” 匡正轉身閉上眼,肚子不疼了,頭疼。 第56章 匡正睡得很沉, 直到一束強光照上眉心, 他皺著眉頭睜開眼, 窗外的天大亮了, 滿窗白亮的燦陽,窗簾被風吹起, 寶綻坐在簾下的木椅子上, 抱著椅背睡得正香。 匡正翻個身想起床,鐵架床嘎吱一響,寶綻輕輕一顫醒了, 揉著眼睛問:“哥, 上廁所嗎, 還是餓了?” 他沒怎么睡,兩只眼睛微紅,“上廁所, ”匡正穿上拖鞋,“你上床睡會兒?!?/br> “不用,”寶綻揉了揉臉,屋里這么多人也睡不著, “該起了?!?/br> 打點滴的人太多,輸液桿不夠用, 寶綻要給他舉吊瓶, 匡正不讓:“又不是什么大病,我自己來?!?/br> “走吧,”寶綻邊打呵欠邊說, “我人在這兒,還能讓你費勁嗎?” “不是,”匡正有點磨不開,“你看著……我怕尿不出來?!?/br> “得了吧,”寶綻斜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說的嘛,公共廁所也這樣?!?/br> 那次是在匡正家,寶綻正刷牙,匡正大剌剌進來尿尿,“再說了,”寶綻嘀咕,“又不是沒見過?!?/br> 這話不好讓別人聽,匡正湊過去小聲問:“你見過?” “一個屋住著,”寶綻往外推他,“保不齊什么時候就見一眼,我的你沒見過?” 匡正不吱聲了,是見過,模模糊糊的,大概知道個形狀。 廁所是公用的,在病房走廊盡頭,寶綻陪他到小便池,舉著吊瓶背過身,這時手機在兜里響。 “喂,”他接起來,“師哥?” “你屋怎么沒人?”時闊亭問。 “老匡胃腸炎了,我陪他在醫院呢?!?/br> “昨晚吃壞了?”空蕩蕩的廁所,時闊亭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大老板這胃腸欠鍛煉??!” “打上針了,醫生給開了三瓶點滴?!?/br> “我讓他喝白的他非不喝,”時闊亭還記得昨晚,“這下遭罪了?!?/br> “我們今天都得在醫院,你們玩你們的?!?/br> “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br> 電話掛斷,寶綻扶著匡正回病房,屋里的人基本都起來了,洗漱的洗漱吃飯的吃飯,匡正上床,微微哼一聲,寶綻細心地注意到:“哪兒不舒服?” “沒事,”匡正躺下,蓋上被,“肚子脹,里頭全是氣兒?!?/br> “腸子傷了,”寶綻拉過椅子,“我給你揉揉?!?/br> 說著,一只手伸進被窩,匡正打了個激靈,小肚子上的手掌溫熱,在肚臍周圍慢慢地揉,舒服是真舒服,怪也是真怪,離家這么多年,他從沒被這么伺候過,別說是朋友,就是女朋友也做不到。 “小伙子,”隔壁老大爺又說話了,“你弟弟對你真好?!?/br> “啊?!笨镎ばou不笑。 “是親的嗎?”老大爺又問寶綻。 寶綻邊揉邊說:“干哥?!?/br> 干哥,這是在匡正那個圈子絕對聽不到的詞兒,帶著一種世俗、一種親昵,他破天荒地覺得不好意思,好像什么拿不上臺面的秘密被人知道了,手偷偷摸進被子,覆在寶綻的手背上。 這么手疊著手揉了很久,寶綻怕匡正餓著胃受不了,拿上錢出去買早點,匡正一個人無聊,剛想躺下睡一覺,門口響起一把透亮的嗓子:“找著了,這屋!” 是應笑儂,欠欠兒地進來,往寶綻坐過的椅子上一跨,抱著椅背笑話匡正:“你說你匡總,請頓龍蝦鮑魚不就沒這事兒了,”他撇嘴,“做人不能太摳門!” 他后頭是拎東西的時闊亭和薩爽,那倆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光著膀子,在人滿為患的病房里格外扎眼。 匡正靠上床頭:“你們怎么不穿衣服?” “別提了,”時闊亭把豆漿米粥放在小柜上,水果撂在地下,“海邊這太陽也忒毒了,你瞅給我曬的,”他轉過身,那背上紅一塊白一塊,像得了什么惡性皮膚病,“又疼又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br> 薩爽跟他一樣,后背掉了一層皮,看得人直發麻,這下應笑儂有話說了:“也不知道是誰,看我涂防曬冷嘲熱諷的,現在好嘛,花仙子變身了?!?/br> “花仙子”這仨字匡正熟,憋著沒笑出聲。 時闊亭沒搭理他,把一個小塑料袋扔給匡正:“咱倆身材差不多,你試試?!?/br> 是替換的背心短褲,匡正有點意外,他跟時闊亭不過兩三面交情,剛才電話里寶綻也沒囑咐,他卻把這些小事都想到了。 打開塑料袋,果然是寶綻同款純棉大褲衩,匡正笑了:“謝謝哥們兒?!?/br> 薩爽眼尖,瞧見吊瓶快見底了,跑到門口去喊護士,“小jiejie,4床換藥!” 這幫人是真熱心,看見了就幫一把那種熱心,沒有任何圖謀、計較,他們是沒錢,但善良,能把普通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寶綻提著米粥咸菜回來的時候,匡正都快吃完了,大伙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寶綻發現少個人:“小陳呢?” “她呀,”不提她還好,一提她應笑儂就樂,“小丫頭也在這兒呢!” “別笑啊,”薩爽不樂意,“誰也不許背后笑話我姐?!?/br> “她怎么了?”寶綻擔心。 “在樓上病房,”應笑儂扒了個香蕉,“和匡總一樣,讓小海鮮鬧的?!?/br> 寶綻回想昨晚,她一個小姑娘沒喝什么酒,更不可能吃大蒜,中招是難免的。 “唱歌的時候她就不行了,”應笑儂邊吃香蕉邊說,“你們走了之后,我在廁所外頭等她,她出來的時候腿都軟了,我給背到醫院……” “哎哎哎說誰呢!”門口傳來響亮的一聲,陳柔恩下來了,扶著輸液桿進屋,六巨頭終于在這間嘈雜的病房聚首。 “姑奶奶我錯了!”應笑儂趕緊把椅子讓出來,她一副拄著龍杖的皇娘派頭,施施在床前坐下:“匡哥,怎么樣?” 同是天涯淪落人,匡正尷尬地點點頭:“還行……” 大伙你一言我一語,從昨晚的海鮮聊到今早的豆漿,寶綻看一眼手機,快中午了:“師哥,別在這兒耗著了,你們沒事兒的去玩吧?!?/br> 時闊亭不動彈:“你們仨都在這兒,我們還玩什么?!?/br> “就是,”應笑儂也說,“哪有心思?!?/br> “斗地主吧,”又是薩爽出主意,“我去買副牌!” 匡正不會斗地主,被如意洲的好一頓損,結果沒玩兩把人家就上手了,好歹干了十年金融,概率論博弈論爛熟于心,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直接在316病房封神。 小撲克一打一天就過去了,三瓶點滴輸完,大伙一塊回賓館,匡正進洗手間洗澡,寶綻在外頭收拾東西,時闊亭訂的明天的高鐵,返程回家。 忽然手機響,是匡正的,寶綻拿起來一看,“老白”來電。 “哥,”他去敲洗手間的門,“你電話,‘老白’?!?/br> 門里靜了一會兒:“放假,不接?!?/br> 鈴聲斷了,寶綻把手機扔回床上,沒一分鐘電話又響,他本來不想管,可“老白”催命似的打個沒完,他怕有什么重要事,偷偷接起來。 耳邊一個威嚴的聲音:“你小子,脾氣不小啊?!?/br> 大領導的氣勢,寶綻被鎮住了:“你好,匡正……他在洗澡?!?/br> 白寅午一愣,騰地從沙發上起來,一男的在屋里,匡正在……洗澡? “你是?”他有點不敢問。 “我是他朋友,”寶綻解釋,“我們現在沒在家,出來玩了?!?/br> 沒在家,出來玩,白寅午更搞不懂了,什么關系度假住一間套房? 他問:“國內還是國外?” 寶綻直接報地點:“北戴河?!?/br> 白寅午以為自己聽錯了:“哪兒?” 寶綻重復了一遍:“北戴河?!?/br> 白寅午好半天沒接上話,那個一條領帶都要配半天的匡正,十年難得一次的假期,他去北戴河? “你們倆……住一套房?” 寶綻不是很明白這個“一套房”:“標準間,我倆一屋?!?/br> 酒店的廉價雙人間……白寅午簡直懷疑他這電話打到平行世界去了,匡正那么狂的人,居然和別人住一間房:“是匡正……要求住雙人間的?” 這話有點刺探隱私的意思,但寶綻沒聽出來:“我們都是兩人一屋?!?/br> “你們?” “我們六個人,”他照實說,“一起出來玩?!?/br> 白寅午意外,干他們這一行,二十五歲以后就沒有真朋友了,匡正失意的時候還能找到一伙一起玩的朋友,管他是北戴河還是夏威夷、標準間還是總統套,這他媽都是被雷劈了的好運。 匡正洗完澡出來,看寶綻拿著他的電話,啪地拍了他屁股一下,寶綻知道錯了,趕緊把手機還他,匡正接過去懶洋洋一聲:“什么事?”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腔調,白寅午輕笑:“怎么不叫白總?” “放假,”匡正仍然冷冰冰,“沒有白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