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那時他也正失意。 匡正把手機遞過去,一般人會拿起來聽,但寶綻沒有,他側著身,把耳朵朝手機俯下來,仿佛真的有一片海藏在手機里,讓他輕輕接近,側耳傾聽。 匡正說不好這種感覺,不是心跳,也不是躁動,但真的是第一次,他體會到了淡然的安定,一種難得的依歸。 垂下眼,他看到寶綻脖頸下凸起的鎖骨,頂燈的光照上去,微微有幾點閃亮,也許是眼淚留下的鹽分,一不小心,匡正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你需要多少錢?” 寶綻倏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既然說了,匡正就把話說到底:“多少都行?!?/br> 寶綻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喉結上下滑動。 “一百萬?兩百萬?” “不,”寶綻讓這個數嚇住了,“十萬……” 匡正沒想到這么少:“你賬戶給我,我現在給你打過去?!?/br> 事到臨頭,寶綻卻退縮:“我還不起……” 匡正追著他:“不用你還?!?/br> “我怕你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賣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鄺爺的話在耳邊響起,寶綻捏起拳頭,他真的要把自己賣了,十萬塊夠如意洲挺多久,一年、兩年?那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匡正看出他的掙扎,伸出手,掌心向上。 他是想擊個掌,寶綻卻理解錯了,鄭重的,把手放上去。 匡正笑了:“借錢這事不著急,你慢慢想,”他握住那只手,不大,但有筋骨,“到什么時候,你無路可走了,退一步,哥就在你身后?!?/br> 寶綻緩緩地回握住他。 匡正看著他的眼睛,那雙鶴似的、純粹的眼睛:“咱們是朋友?!?/br> 寶綻低下頭,有些話說不出口,如意洲要是真散了,他就會從這間大房子里搬出去,他們各回各的世界,不再是鄰居,也談不上朋友。 吃完恐龍蛋,又看了會兒電視,匡正回家,餓得不行,找了兩塊夾心餅干咽了,上樓洗澡睡覺。第二天送寶綻到市內,他到57層時神清氣爽,clemen看他那個樣子,顯然一晚上就被“家里那位”治愈了。 “小冬,熔合的第二輪報價匯總了嗎?”匡正大步穿過辦公區。 “???”這種問題他從來都問clemen,小冬一愣,從座位上站起來,“還差一家,我這就催!” “不用,齊了發我?!笨镎幌虿粡U話,開門進入vp室。 辦公區馬上開始議論:“老板怎么回事?” “是呀,原來他是要時刻掌握項目節奏的?!?/br> “萬融第一估值手佛了?” “他佛了,我們這些被他放下的屠刀怎么辦,會寂寞的呀!” 大伙嘻嘻哈哈,只有clemen一言不發,走到段小鈞桌前:“跟我來一下?!?/br> 段小鈞昨天心煩意亂,早早下班了,這會兒正想研究控制權溢價,不得不放下那本《估值方法》,跟clemen到休息室。 確定周圍沒人,clemen問:“老板昨天……有沒有說什么?” 段小鈞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么:“他把責任都攬下來了?!?/br> clemen不意外,他跟著匡正兩年多,從沒見他把底下人推出去擋槍。 “當著白總、王總和方總的面兒,”段小鈞垂頭喪氣,“他說事故責任在他,他會在部門內公開檢討,還要……放棄今年的獎金?!?/br> clemen瞪大了眼睛。 “我說了,估值是我做的,錯在我,可他們……” clemen沒聽他說完,反身沖回辦公區,徑直走到匡正門前,敲了敲,沒等里頭回話,開門進去。 匡正斜倚著扶手,正在看一家化工企業的年報,稍抬了下眼皮:“來啦?!?/br> clemen深吸一口氣:“溢價……是我的責任!” 匡正定定瞧著他,沒說話。 “我發現估值錯了,但沒糾正,”clemen說出這些話,是有被解雇風險的,“我會親自到62層做說明!” 匡正啪地拍上年報:“你們一個個都上天了,他去完62層你去,62層是你們這些小蝦米隨便去的嗎!” clemen繃著咬肌,不敢看他。 “為什么?”匡正問,就這三個字。 “我不平衡,”clemen不服氣地說,“不光我,ma所有人都不明白你為什么信任那個菜鳥,他明明屁都不會,根本沒有獨立估值的能力,你卻讓他進組做項目,還讓我給他擦屁股!” “說完了?”匡正靠向椅背。 “說完了!” “他屁都不會,他沒有獨立估值的能力,不適合做推介文件,”匡正反問,“我干了十年并購,你告訴我,我怎么敢這么干?” clemen被問住了,他就是不理解匡正為什么…… “為什么段小鈞做出來的東西,我敢看都不看就讓他下???” 因為……clemen張大了嘴,因為那個把關的人是自己。 段小鈞的估值就算做得像屎一樣,匡正也不用cao心,因為有他最器重的下屬在前頭清掃戰場。 匡正看白癡似的看他:“所以我到底是信任他,還是信任你?” clemen怔住了,匡正把什么都不是的段小鈞交給他,等于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讓他cover,他卻沒cover?。骸袄习濉?/br> “行了,出去吧,”匡正把年報翻開,繼續看,“這事過去了?!?/br> 羞恥、懊悔、感動,clemen杵著沒動。 匡正加上一句:“今天你要是沒來,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br> clemen明白:“老板,我保證不會有第二次!” “漂亮話少說,”匡正損他從不留情面,“這么大人了,我還得給你們做心理輔導,一屆比一屆難帶!” clemen從vp室出來,雖然丟人了,被狠狠調教了一回,但整個人煥然一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眼瞄住埋頭苦讀的段小鈞:“菜鳥,搬把椅子過來?!?/br> 段小鈞正在k書,一臉茫然。 “坐過來!”clemen拽開領帶,擺開不把人虐哭誓不罷休的架勢,“我教你什么叫控制權溢價!” 第27章 匡正又早下班了, 似乎提前進入了倦怠期, 錢和高級職位他仍然愛, 但遠沒有過去那么熱衷?,F在他渴望一點個人時間, 比如和寶綻聊聊天,哪怕閑坐著都好, 慢慢享受分秒的流逝。 回到家, 對面的燈亮著,他過去摁門鈴,門禁系統亮起黃燈:“哥, 馬上來!” 匡正聽到沙沙的水聲, 應該是在洗澡。 “你洗吧, ”他掏出鑰匙,“我自己開?!?/br> 說不好這種感覺,一進這個門廳, 他好像回的是自己家,拖鞋早不放在鞋柜了,和寶綻的鞋子并排擺在門口,一大一小兩對, 挺有意思。 換好鞋,他啪嗒啪嗒去開電視, 看了一會兒新聞頻道, 寶綻下來了,背心短褲濕漉漉的頭發,洋溢著一派生氣。 “今天又請假?”匡正邊摘表邊換臺。 “沒有, ”寶綻擦著頭發看他換臺,“今天上頭有檢查,提前閉店了……哎看這個吧,動物世界?!?/br> 電視上正演獅子交配,公獅子舔著母獅子的脖子,在它身上趴下來,寶綻尷尬:“哥那個……換個臺?!?/br> 匡正逗他:“不是你要看這個嗎?” “這個……不太好?!?/br> “都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好的?!笨镎粝逻b控器,說實話他毫無波瀾,可想到寶綻二十八了連女朋友都沒交過,也理解。 寶綻繞過沙發站到他旁邊,水的氣味,還有洗發水和香皂的氣味,融在一起就是他的氣味,匡正仰頭看著他:“餓了?!?/br> 寶綻低下頭,濕毛巾軟塌塌罩在腦袋上,像個偷地雷的:“難得這么早,咱們做頓好的吧,大餐?!?/br> 匡正笑了:“菲力牛排還是露杰鵝肝?” “那些沒有……”寶綻不懂什么菲力、露杰,“家里有排骨和五花rou,還有牛rou……完了,我昨天好像化凍了一塊里脊!” 他去開冰箱,拿出一個小碗,里頭放著一塊粉紅色的瘦rou:“這個今天不吃不行,反復化凍就不嫩了?!?/br> 他頭上罩著手巾,大短褲配著大背心,看背影像個老大爺,匡正越瞧越樂。 寶綻蹲在地上翻冰箱:“絲瓜、土豆……” 說實話,大三伏天,甭管土豆燉牛rou還是排骨紅燒rou,匡正都提不起興趣,他現在就想痛痛快快吃一碗炸醬面…… “炸醬面,”寶綻捧著那碗小rou,“行嗎哥?”他挺不好意思,“大餐咱們改天……” 匡正愣了,這是個巧合,但那么多夏天菜,為什么不是土豆絲、拉皮、拌黃瓜,偏偏是炸醬面,“啊……好?!鳖^一回,他相信這世上真有心靈相通這回事。 “我炸的醬可香了,”寶綻拿出一紙兒掛面,把黃瓜胡蘿卜綠豆芽洗凈,甩甩手,“哥你幫我剁個rou?!?/br> 匡正懶洋洋過去,寶綻已經把里脊洗好切成小丁,面在鍋里,浮起厚厚一層白沫,滿眼的人間煙火,匡正人生中第一次接過刀。 那攤rou軟軟的,他摸了摸,微微有些腥氣,正要下手,寶綻過來,兩手是干凈的,給他解襯衫扣子,“哥你這襯衫貴不貴?” 匡正記不?。骸叭迩О??!?/br> 袖子挽到胳膊肘,領子也反窩進去了,寶綻一聽還是說:“快,脫了?!?/br> 他要扒襯衫,匡正挓著兩只油手:“哎我說……” 這時門外有狗叫,汪汪的,很嚇人,寶綻認得那聲音:“是它?!?/br> 說著就要去開門,匡正拿肩膀把他擋?。骸疤珒戳?,別開?!?/br> “沒事,”寶綻繞過他,“它就樣子兇,是個溫柔狗?!?/br> “你怎么不聽話呢?”一不留神,匡正拿出和女朋友說話的口氣。 寶綻沒多想,順嘴懟回去:“那你也挺兇的,我們現在不也處得好好的?!?/br> 匡正皺眉:“我兇嗎?” “兇啊,”寶綻邊說邊開門,“開豪車住大house,還什么賣茄子賣公司,一臉的‘老子牛掰離老子遠點’,比狗嚇人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