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又說了兩句,他掛斷電話,頭等艙恢復了安靜,短短幾秒鐘,匡正后座傳來了竊竊私語: “有獵頭聯系我們公司的vp了?!?/br> “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開到這個價?!?/br> 匡正不好回頭,沒看到手勢,但肯定不少,也許是天價,因為后頭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誰?” “不知道,” “要是跳到對沖基金,那可發了?!?/br> “做到經理就很難跳槽了,哪個小子命這么好?!?/br> “你說會不會是……” 名字他們沒說,但語氣聽得出來,他們猜是代善,萬融沒有比他更能折騰的vp了??镎犻_眼,這些人還不知道馬上會空出一個執行副總的位置,他們在核心圈以外,那核心圈里的代善知道嗎? 他知道,匡正能肯定,金融街上沒有什么是這家伙不知道的,既然頭上有位子,他還會接其他公司的橄欖枝嗎? 如果他想接,登機前他看段小鈞和bonnie的那一眼又是怎么回事?那是一種典型的自己盤子里的東西不想讓別人動的眼神,匡正直覺,這兩個新人里有一個是他想要的,問題是哪一個。 這時e小調第4號奏鳴曲又響了,代善接起來:“裴總?” 電話那頭嘰里呱啦,代善靜靜聽了一陣:“我知道了,一會兒給你回過去?!?/br> 那邊還不依不饒,代善火了:“五分鐘!” 是市場走低了,匡正了解代善,這種小事情他有一百種方法解決,果然,他給手下打電話:“peter,上次我們看好的那幾只,對,都給我買入?!?/br> 匡正估計他一次出手在十億左右,十億水量一下子涌進池子,勢必會出現一個小幅上揚,安平人壽會小賺一筆。 五分鐘到了,代善沒碰電話,同時,e小調第4號奏鳴曲第三次在頭等艙響起,代善故意耗了一會兒才接:“喂,裴總,剛才網絡不好?!?/br> 匡正能想象出來那邊那位的慫樣,代善和氣地笑:“我都說了,市場在回升,有波動是正常的,我這還有事,回頭聊啊?!?/br> 匡正閉上眼睛,八千萬、十億,都是機構投資者的錢,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數目,就這么在一群白癡和混蛋的手里流來流去。 將近四個小時的航程,到澳門是下午兩點,澳門分公司派了二十多輛奔馳來接,從機場送到酒店。歡迎酒會在酒店頂層,不是新人們想象的高桌,而是自由狂歡,香檳、茅臺、威士忌擺了一整桌,總務處的alice在門口給每個人發紙條,新人憑條到賭場可以領5000塊籌碼,vp是兩萬。 匡正端著一杯粉紅潘趣,慢慢穿過興奮的人群,在酒精的發酵下,所有人都露出放縱的一面,女孩子們揚起及肩的長發,男人們解開襯衫領口,香水混著荷爾蒙的味道,勾勒出投行的氛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一轉身,幾個女孩把匡正圍住,她們穿著精致的小禮服,臉上是絢麗的彩妝,金屬耳環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匡正沒對她們動手動腳,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習慣性把工作應酬和私人交往分開。 偏過頭,在宴會廳不起眼的角落,落地的紅絨窗簾邊,他看見了代善,正和bonnie聊著什么,兩個人興致勃勃。 有點意思……匡正一仰頭把酒干了,邊給女孩子們講看漲期權邊四處打量,終于在堆滿了空酒瓶的桌子后頭看到了段小鈞,他一個人,有些落寞地垂著肩,那個孤零零的樣子,匡正一下子想起今早機動車道上的寶綻。 忽然,身后哄地一響,是投研部那幫vp們,他們中有好幾個數學博士,迫不及待要去賭場殺一殺21點。 匡正沒去,這地方年年來,早膩了。 他走出宴會廳,電梯斜對角有一個露天咖啡座,沒有客人,熄著燈,依稀可見天上的星星,他走進黑暗,點上一支煙。 就那么把寶綻扔在大馬路上,太沒人味兒了,他想,當時他一點沒猶豫,一邊是公司活動,一邊是無所謂的人情,他理所當然選公司,可現在一琢磨,這破活動有什么勁,還不如把好人做到底。 吐一口煙,背后有腳步聲,匡正回頭看,是個葡人美女,灰藍色的眼睛盯著他,一米八多的身高,腳上是駭人的高跟鞋。 她搖著金色的馬尾走過來,穿抹胸裝的雪白肩頭嫵媚地聳了聳,櫻桃色的長指甲指著匡正的煙:“hi,sweety?!?/br> 聲音很性感,有種抽多了煙的沙啞,匡正掏出金屬煙盒,彈一支煙給她,接著點燃火機,長而直的藍火照亮了周圍,宴會廳那邊過來一個年輕的身影,是段小鈞。 段小鈞看見他,愣了一下,轉身要走。 “喂,”匡正給女人點完煙,啪地扣上火機,“你跑什么?” 美女吐出煙圈,看匡正沒那個意思,甩起長發走了。 段小鈞有些尷尬:“匡總……” 匡正瞥他一眼:“過來?!?/br> 段小鈞走進昏暗的無人咖啡座,站到他身邊。 “你的面試官是誰?”匡正問。 段小鈞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頓了一下:“不記得名字了?!?/br> 匡正也停頓,似乎在評估他的回答:“一面、二面都忘了?” 段小鈞用沉默回應。 “你有金融基礎嗎?”匡正又問。 “……正在學?!?/br> 匡正笑了:“那你是怎么通過的技術面試?” “題目恰好不難……” 匡正不跟他廢話:“6點30分,時針和分針的夾角是多少?” 段小鈞蹙眉:“這不是金融問……” 匡正很強勢:“我要答案?!?/br> 段小鈞想了一下:“零度?!?/br> 不出所料,匡正冷下臉:“15度,”他直接用手把火星掐滅,“分針走的時候,時針不是停在那兒等它的,傻瓜?!?/br> 段小鈞漲紅了臉。 “這道題在投行面試出了十年,我一直以為是高中數學?!笨镎f罷轉身,把煙蒂扔進電梯旁的垃圾箱,朝宴會廳走去。 段小鈞一個人站在無聲的黑暗中,默默捏起了拳頭。 下午,應笑儂幫寶綻把常用的東西搬到別墅來,行李不多,只是一些日用品和柴米油鹽,本來時闊亭要一起的,結果趕上稅務系統出故障,今天又是劇團報稅的最后一天,雖然大半年都沒收入了,他也得到辦稅大廳去填個“0”。 “小儂,”邊歸置東西,寶綻說,“我不想住這兒?!?/br> “怎么了?”應笑儂把東西一件件從箱子里拿出來。 “畢竟是人家的房子,再好,我也住不踏實?!?/br> “打住,”應笑儂瞪眼睛,“要不是那犢子,你能住院嗎,住他個破房子怎么了!” “人家又沒逼我,是我自己傻賣力氣?!?/br> “他怎么沒逼你,他就是拿錢逼的你!”說到這兒,應笑儂壓不住火了,“你是唱二人轉的嗎,全身的行頭加上厚底兒,少說有七八斤,頭上扎著水紗子,勒的是大血管!你給他勒上,別說翻跟頭,讓他站半個小時,吐得他媽都不認識!” 寶綻沒說話,他們唱戲的是苦,甚至凄涼。 “也是我眼瞎,”應笑儂恨自己,“怎么給咱團拉了這么個贊助!” 正說著,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個kindle,用軟布包著,是好多年前帶鍵盤的老款式:“寶處,這二手kindle你還留著哪?!?/br> 寶綻看過來,網上二手器材店買的,屏幕上有一道劃痕,用了幾年了,一直沒舍得換:“錢,”他深吸一口氣,“我再想辦法?!?/br> 應笑儂埋頭收拾東西:“你有什么辦法?” “新認識一個大哥,”寶綻說,“挺有錢的” “新認識?”應笑儂抬起頭,“別是騙子吧?” 寶綻指著窗外:“對面鄰居,”他想起匡正那輛車,“哪天我問問,先借點兒?!?/br> “借?”應笑儂一張刀子嘴,“你拿什么還? 寶綻想了想:“一輩子呢,總還得清?!?/br> 應笑儂使勁拉了他一把:“我告訴你寶綻,別想著把自己搭進去,什么高利貸、賣血賣腎的,你要是出了事兒,我第一個就把如意洲的招牌砸了!” 第7章 寶綻蹙眉看著應笑儂:“你說什么?” “如意洲和我沒關系,”應笑儂說,“那是你和老時的,我……”他悶聲,“我眼里沒別的,就戲和你?!?/br> “小儂?!睂毦`坐到他身邊,搭上他的膀子。 “干嘛?”應笑儂稍拉開距離。 寶綻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一把捏住他的腮幫子,團住那張臉狠狠地揉,揉得應笑儂嗷嗷直叫:“哥!輕點哥!下垂了下垂了!” 寶綻松開他:“不許瞎說,”他聲音輕,語氣卻重,“如意洲是大伙的?!?/br> 應笑儂張了張嘴,沒說出什么來,只是咕噥:“仗著比我大兩歲,成天教訓我,我還指著這張臉吃飯呢!” 寶綻瞥他一眼:“你在臺上憑的是嗓子,不是臉?!?/br> 應笑儂不吱聲,把箱子里的零碎東西拿出來,重重擱在地上,寶綻嘆了口氣:“放心,我都二十八了,不會干傻事?!?/br> 應笑儂撇嘴:“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彼钦f他飛蛾撲火,頭破血流也要撐起如意洲。 “對了,今天有人夸我年輕了?!?/br> 應笑儂把東西拾掇好,擦擦手:“誰這么不開眼?” 寶綻遞水給他:“鄰居大哥?!?/br> “他那是不了解你,”應笑儂瞧見他手上的銀鐲子,“你呀,臺上臺下是兩個人?!?/br> 臺下像鶴,到臺上就成了虎,一亮嗓響遏行云,一轉睛睥睨千軍。 “認識你七年了,”應笑儂伸小指勾住那段銀弧,“這鐲子都小了?!?/br> 是呀,七年了,寶綻和他認識那年二十一,上大三,是在唱旦角的龔奶奶家里,他替時闊亭去借琴。 時闊亭是時老爺子的獨子,可天生不是唱須生的料,開蒙學小生,后來改cao琴,從寶綻唱戲的第一天起,就給他當琴師。 龔奶奶的琴很有名,據說經了三代人的手,弓子上都繞著魂,寶綻想去借來,給時闊亭打一把一樣的。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三,學校下午沒課,剛進龔奶奶家的樓棟,就聽見樓上有金玉聲:二十年拋甲胄未臨戰陣,難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一片忠心! 是《穆桂英掛帥》“一家人聞邊報雄心振奮”一折,說的是北宋年間,楊家將為國傷亡慘重,佘太君率后人回鄉歸隱,二十年后,西夏犯境,穆桂英以大局為重,擎帥印再度出征的故事。 一段西皮散板,重處捶人的心,輕處拿人的神,水靈靈綿密密一把好嗓子,纏在人耳鬢間,唱進人心坎里。 敲了門,龔奶奶給開的,龔爺爺逆光坐在客廳沙發上,膝上就是那只老胡琴,廳當間站著一個十八九的男孩,一頭略長的黑發,眉目像拿漆筆點過,櫻桃口尖下頜,活脫脫一個穆桂英從畫兒里走出來。 他身段筆直,左手端在胸前,作擔帥印的樣子,正唱到快板: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