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道破
永寧一回來,自然是過來面見秦子墨,可待他看到眼前景象,又不免覺得自己是眼花,甚至出現幻覺了。 半闔的門內,沈氏正細致的教那孩子描筆,案前看公文的男子不知何時停了筆,雙眼迷離的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一向冷色逼人的眼中竟閃爍著幾分暖意。 永寧一陣惡寒,若不是深知其中厲害,只怕就一時錯覺了,這暖意融融的一家三口。 “末將有事稟報!”他故意將聲音提高,擾了眼前和美一幕。 秦子墨眼神一瞬恢復清明,那沈氏倒是穩的住,連頭都沒抬,只拿起筆在畫紙上勾勒幾筆,笑容越發溫柔,“這兒色調要注意一點,你需處理好光線的變化......” 小孩子心思簡單,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雙烏眸朝他方向望來片刻,又被沈氏的聲音吸引回去。 秦子墨瞧了他一眼,道,“進來吧!” 永寧將一封密信遞給他,秦子墨匆匆幾眼下來,眉頭已是緊蹙。 良久,他再抬眼,眼中已聚冰霜,“你如何看!” 往日里干脆利落的永寧卻保留意見,秦子墨瞧他一臉諱莫如深的模樣,就知道他在忌憚什么,“無妨,就在這兒說罷!” 難不成她一個婦孺外加一個稚子,能通了西北那狼子野心的敵族不! “北荒老王兩個月前病逝,最寵的哈德努卻不在郾城,幾個皇子趁機將勢力瓜分......” 沈碧落本沒在意他們談什么,這些日子秦子墨也沒少和部下在他們跟前討論軍情,只永寧剛開口,小無憂的筆就突然一重,將一張好好的靜物工筆給廢了! 她扭過脖子,面色有些蒼白,道,“你們要談軍務,換個地方,小孩子面前,談什么打打殺殺的!” 永寧面色一僵,倒是秦子墨小心的賠笑道,“是我疏忽了!”轉眼就起身讓人收攏了桌上公文,喊永寧道,“走,去墨閣再議!” 永寧應是,眼神卻對上沈碧落看過來的視線,一時復雜眼神未加掩飾。 待幾人走遠了,小無憂卻是垮著臉,小黑眸子微閃星光。 “怎么了!”沈碧落關心問道。 “師父!”軟糯嗓音已帶了哭腔,“阿娘是不是也得病了,才不能過來找我!” “怎么會......”沈碧落喉嚨有些干澀,但仍然勉力維持嘴角的笑意,“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記到心里,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你師爹!” 這孩子跟秦子墨那廝處的感情深厚,有時她站在一旁都不免拈酸,弄不好她前腳剛走,他后腳就給揭了底,她此時特意將秦子墨點了出來。 小無憂懵懵懂懂,似懂非懂,但仍舊點了點頭,“我不說,誰都不說!”一時倒忘了剛剛的傷悲之情。 “師父過些日子要去見一下外祖母,她最是疼我,師父來這么久,卻沒去看看她,是不是不好!” 小無憂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是什么意思?”沈碧落笑問道。 “師父想外祖母了,外祖母肯定也想師父了,師父不去見外祖母不好!”小無憂繞繞彎彎的,但意思很明白。 沈碧落再問道,“那小無憂一個人待在這兒會不會害怕!”害怕他多想,她又加了一句,“師父的外祖母住的地方偏僻,路不太好走!” “師父答應見完外祖母,就回來將你接走,我們回去揚州找你阿娘,好不好!” 小無憂聽到“阿娘”兩字,眼神悠地一亮,但也沒忘記秦子墨,一雙大眼撲閃撲閃,問道,“那師爹呢!” 沈碧落被他一噎,頓時詞窮。 此時,外頭傳來通報聲,是唐可兒來了。 沈碧落抓緊機會道,“記住,不要跟任何人說,尤其是你師爹!” 小無憂見她一臉正色,不覺小臉嚴肅,道,“知道了,我會乖乖在這里等師父來接我!” 沈碧落眼角瞥見唐可兒的粉色襦裙飄然而至,肅了肅臉色,重新抽了一張宣紙過來,“剛剛那筆潤色太重,重畫!” 小無憂還沒從剛剛那緊張狀態中緩過神來,見師父已變了臉色,也不敢多言,只重新換筆勾勒框架。 唐可兒微笑蓮步過來,柔聲道,“嫂嫂對孩子這般嚴厲,他日有了小世子,定能教的聰明伶俐!” 這幾日永寧已將其中利害與她一一說明,她怎么都沒想到,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兒竟是那睿王爺之子。 王妃嫂嫂與墨哥哥之間竟還有這般牽扯。 她一時又替兩人的情路堪憂,說實話,她雖只見了這嫂嫂一次,但心底里還是挺喜歡她的,她看得出來,墨哥哥也是真心喜歡的。 沈碧落那廂聽到她此言,嘴角倒真是抽了抽,半天也沒擠出來個笑容。 “無憂,你暫且先畫著,有事跟阿暮說,師父出去你和唐姨說說話!”她憐愛的撫了撫小無憂的發尾。 “嗯!”小孩子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觀景亭,亭子四周的簾子還未撤走,沈碧落讓人點了個火盆過來,再熱了一壺梅子酒,奴才們體貼,送上一碟精致點心。 “聽說你最愛這霜后的梅子酒,秦子墨特意讓人從南方弄了幾壇回來,藏著掖著就怕我偷喝了!” 爐子里的酒咕嚕嚕的,沈碧落拎起,給她倒了一杯,“嘗嘗,可合你心意!” 唐可兒總覺得她這話里藏話,可又分辨不出其中之意,也不好拂了她的好心,只嘗了嘗梅子酒,入口醇綿,胃中一股暖意繞襲。 “很好喝!”唐可兒潤紅了臉,溫柔笑道,“謝謝嫂嫂!” “別謝我!”沈碧落笑容爽利,“我倒是得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怎能喝到這等好酒!” 沈碧落微抿一口,特有的果酒甘甜在口中回旋,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甜膩膩的,配上碟里的點心,恰到好處。 難得的,在這冬日暖暖的陽光下,沈碧落舒服的瞇了瞇眼,一時竟想拋卻所有,醉生忘死,還當在江南庭院里做她無憂無慮的商家小姐。 唐可兒卻以為她拈了醋意,笑著道,“墨哥哥才記不得我喜歡什么呢,也就永寧常在他耳邊叮嚀,我才能沾得便宜!” 沈碧落笑了笑,不多廢話,直接問道,“永寧比你墨哥哥還好?” 唐可兒幾乎是脫口而出,“當然!” 沈碧落一愣,心中意圖已被掐了大半,仍勉力維持笑意道,“你這么說,秦子墨該傷心了!” 唐可兒微頓,白皙臉頰微紅,“墨哥哥當然也是極好的!” “只是比不得你的永寧哥哥!”沈碧落仍舊逗她。 “嫂嫂!”唐可兒臉紅到耳根,想再爭辯些什么,卻又在沈碧落打趣的眼神下,徒勞無力。 “永寧有什么好的呢?”沈碧落微嘆道,“他再高也不過區區一個將官,而你,雖無公主封號,但家世樣貌,哪樣不是一等一的,這京中,能與你比擬的世家小姐,又有何人?” “你當配的上這世上最好的兒郎,就算為妃為后,也不為過!” 她話未說全,唐可兒已是變了臉色,“我當嫂嫂你如知己,卻不想也如此世俗!” “jiejie你這等身份,墨哥哥不也將你捧在手中,只要相愛,身份地位,又豈是障礙!” 沈碧落被她堵的啞口無言,未曾想這般似水之人也能成嗆口辣椒。 她未言,唐可兒卻不放過她,繼續道,“莫說永寧哥哥還有功名在身,就算他是普通兵卒,街口的乞丐,我唐可兒看上他,也愿嫁之為婦!” “好,說得好!”沈碧落拍手稱贊,人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再上趕著往上貼,那是存心找不痛快。 唐可兒見她笑意瀟灑,絲毫沒為她剛剛的尖銳刺言生氣,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喝了口梅子酒作掩飾。 沈碧落又給她添滿,稍頃,才幽幽開口道,“我與秦子墨的關系,你想必也已知曉,我這等身份......” 頓了頓,又重新開口道,“總是配不上他正妃之位的!” 唐可兒這才重新露了笑意,以為她是憂心自己身份,擔心自己對墨哥哥有非分之想,遂勸慰道,“墨哥哥心中有你,便只認定你,旁人再好,終不是他要的!” 沈碧落散了笑意,臉上覆上一層戚戚然,“我自知道他是待我好的,可他越待我好,我心中越是難安,有時倒恨不得他多幾個紅顏知己,也能替王府多開枝散葉......” “你不愛墨哥哥!”唐可兒突然插言,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語氣。 處在震驚狀態中的兩人,絲毫沒察覺,亭外廊下顯露的一小塊金絲黑錦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