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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準備回家的時候,指揮官把我叫了過去:你在寫什么?給我家中年輕的妻子寫信。好吧。路上小心。 回想那些日子,我能想到些什么?我的回答是:瘋狂投下的陰影,以及我們如何挖地。挖地。我在我日記的某個地方寫道:我明白了,在我到達那里的最初幾天里,我就明白了;人要化為泥土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伊凡?尼古拉耶維奇?祖科夫化學工程師 ? 采取行動 當時已經是五月月底,距離事故發生已經將近一個月。我們開始收到來自30公里隔離區內的產品;用于測試。整個研究所的工作突然有了嚴格的時間限制,就好像這里已經變成了一間軍事研究所。在那個時候,我們是整個白俄羅斯唯一擁有這方面專家和設備的研究所。 他們送來了家養及非家養動物的內臟。我們還檢查了牛奶。經過初步檢測,一切都已經很明了:我們所收到的產品恐怕不能再被稱為rou一它們己經成了輻射污染的副產品。在隔離區內,牲畜群有專人輪班照看;牧人們來來去去,擠奶女工被帶到這兒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擠牛奶。牛奶場按照政府制訂的計劃工作。我們負責檢查牛奶。事實上,那些不是牛奶,而是輻射污染的副產品。 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把產自羅加喬夫牛奶場的奶粉及罐裝的濃縮牛奶作為演講中所使用的標準輻射源產品。與此同時,人們也可以在商店里買到產自這一工廠的奶制品。當人們看到它們產自羅加喬夫而停止購買的時候,商店里突然就出現了許多沒有標簽的罐裝牛奶。我認為他們這樣做絕不是因為他們缺少印商標的紙。 在我第一次前往隔離區的時候,我測量了樹林里的背景輻射量,其劑量相當于公路上或田地里輻射量的五至六倍。但是,那里到處都可以測到 如此高劑量的輻射物??ㄜ囋诠飞吓?,農民們在田里犁地。在一些村子里,我們為一些成年人和孩子測量了他們的甲狀腺內所含有的輻射物,其劑量往往超出了人體所能接受的最高限度的100倍,甚至200至300倍,我們的工作隊里有一個女人,她是一名放射線專家。當她看到孩子們正坐在一個沙坑里玩耍時,她簡直就要瘋掉了。我們檢查了動物的乳汁;全都含有放射性物質。我們走進商店;和許多鄉村商店一樣,他們把衣服和食物放在一起:西裝和裙子的旁邊就擺著薩拉米香腸和人造奶油。這些商品就這樣置放在露天的環境里,他們甚至都沒有在上面蓋一層玻璃紙。我們從那里取了香腸和雞蛋;我們做了一個倫琴射線顯像;那根本就不是食物,而是輻射污染的副產品。 我們看到一個女人坐在她家旁邊的一張長凳上,正在給她的孩子喂奶;她的乳汁里含有銫;她儼然就是切爾諾貝利的圣母馬利亞。 我們問我們的領導,我們該怎么辦?我們該如何面對這一切?他們回答說:帶上你們的測量結果??措娨?。戈爾巴喬夫在電視上安慰民眾:我們已經迅速地采取了行動。我相信他的話。作為一名工程師,我已經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20年,我熟悉各種物理定律。我知道所有有生命的物體都應該離開那個地方,哪怕只是暫時的。盡管如此,我們仍然繼續我們的測量,看電視。我們己經習慣了相信。我出生于戰后,屬于戰后的一代,從小到大,我們所受的教育和成長環境中都充溢著這種信任,或者說,它已經成為我們這一代人的一種信仰。它究竟來自于何處?那場可怕的戰爭雖然慘烈,但我們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那時,全世界的人們都為這一勝利而對我們心存感激。 好了,讓我們回到你的問題上:為什么我們在明知所有事情的情況下要繼續保持沉默?為什么我們不跑到廣場上,大聲地說出事情的真相?我們把我們的報告訂成冊,我們將所有解釋性的注釋匯編在一起。但是,我們始終保持沉默,毫無疑義且不加任何評論地執行上級下達的指令,因為我們要遵守黨的紀律。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我記得我的同事當中沒有任何 人拒絕前往隔離區執行任務。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害怕被開除黨籍,而是因為他們有堅定的信仰。他們堅信我們生活在一個公平且美好的國家里,對我們而言,這是至高無上的原則,也是其他所有原則的基礎。一旦這一信仰倒塌崩潰,許多人都會因此而心臟病發和自殺。也正是因為如此,雷格索夫教授才會選擇用一顆子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當你失去這份信仰的時候,你就不再是一名參與者,而變成了一名失敗者,你已經失去了生存的理由。這就是我對他自殺的理解,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標志。 馬拉?菲利波維奇?科哈諾夫白俄羅斯科學院核能量研究所前總工程師 ? 生活中那些可怕的事情發生時不僅悄無聲息,而且一切還顯得那么自然 從一開始;我們聽說其他地方發生了一件事。我甚至都不知道事情發生的地點在哪里,我只知道那是一個距離我們莫吉廖夫很遠的地方。后來,我弟弟從學校跑回了家,他說學校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吃藥丸。很顯然,的確有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