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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宣布,它的目標是打破中東的國家制度,把西方的影響驅除出去。為實現這一目標,它顯示出了極為靈活的手法和堅定的決心。無論伊朗是要在近期內制造并試驗核武器,還是僅僅保留只要愿意幾個月內就可以制造出核武器的能力,對于地區和全球的秩序都會產生同樣的影響。即使伊朗在實際擁有核武器能力之前止步罷手,世界也會認為它是頂著迄今為止對任何國家實行過的最全面的國際制裁走到這一步的。伊朗的地緣戰略競爭對手,例如土耳其、埃及、沙特阿拉伯等國,自然也會爭相發展自己的核計劃或購買核武器,以圖與伊朗抗衡。以色列發動先發制人打擊的風險將驟然激增。至于伊朗,它在承受著制裁的情況下發展出了核武器能力,因此將聲名遠揚,威力大增。它使用常規武器作戰的能力或進行非核形式的非常規戰爭的能力也將加大。 有一種說法認為,盡管西方放棄了它的一貫立場,但通過核談判,美伊關系將出現新的發展,等于堤內損失堤外補。美國和中國的關系經常被舉作例子,因為在20世紀70年代一段較短的時間內,兩國從敵對很快發展到互相接受,甚至合作。有人說,伊朗也許愿意自我克制,不再用它實際上已有的軍事核計劃作為外交籌碼,換取美國的善意和戰略合作。 這個類比不能成立。當時蘇聯在中國北方邊境上陳兵42個師。中國與蘇聯的相互敵對不斷升級,已達10年之久。中國除了外患,還有內亂,所以亟須尋求另一個國際體系作為依靠。伊朗在處理與西方的關系中卻沒有這種動力。過去的10年中,伊朗兩個最大的敵人;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和伊拉克的薩達姆middot;侯賽因;相繼倒臺。不無諷刺的是,兩個都是被美國推翻的。伊朗在黎巴嫩、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影響力和軍事作用都得到了增強。埃及和沙特阿拉伯這兩個與伊朗爭奪地區影響力的主要對手各自忙于應付國內的挑戰。而伊朗在2009年國內發生了爭取民主的運動后迅速采取行動,成功地鎮壓了反對派。伊朗領導人在沒有做出任何重大的實質性政策調整的情況下,仍然為國際社會所接受。即使在對伊朗進行制裁的同時,西方公司為了尋求投資的機會仍爭相討好伊朗的領導人。具有矛盾意味的是,伊朗邊境上遜尼派圣戰運動的興起反而可能會促使伊朗重新審視自己的政策。但伊朗政府同樣有可能認為戰略形勢在朝著對它有利的方向發展,認為它的革命道路走對了。至于伊朗在這兩個可能中選擇哪一個,將由伊朗對自身利益做了盤算之后決定,而不以美國先入為主的看法為轉移。 直到本書撰寫的時候,伊朗和西方對于談判的概念仍然有著不同的理解。美國和歐洲的談判者對于達成核協議的前景表示出審慎的樂觀,在公開談話中字斟句酌,力圖為談判創造有利的氣氛。而阿亞圖拉哈梅內伊卻把核談判說成是長期宗教斗爭的一部分。談判成了一種戰斗的形式,妥協是絕不準許的。就在2014年5月,離臨時協議到期僅剩下6個星期的時候,伊朗的最高領袖還如此形容核談判: 之所以強調繼續戰斗,不是因為伊斯蘭世界好戰。在穿越海盜猖獗的地區時,做好充分準備,有決心、有能力保護自己,這是再合理不過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戰斗,以戰斗的意念主導國家的內政外交。宣揚對惡霸妥協投降,指責伊斯蘭世界好戰,這種行為就是叛國。國家在經濟、科學、文化、決策、立法、外交談判等各個領域的官員都應當知道他們是在作戰,在為伊斯蘭政權的建立和生存而戰hellip;hellip;圣戰是永無休止的,因為魔鬼和魔鬼的盟友陰魂不散。25歷史之于民族猶如性格之于個人。從伊朗引以為傲而博大精深的歷史中,可以看出這個民族對國際秩序的三種不同態度。一是霍梅尼革命之前的國家政策:嚴守本國邊界,尊重他國主權,愿意結盟;實質上就是在威斯特伐利亞原則之下追求國家利益。二是帝國的傳統,把伊朗視為文明世界的中心,在權力所及的范圍內努力消滅周邊國家的自主權。三是前文介紹的打圣戰的伊朗。伊朗一些高官行為的改變是受了這三種傳統中哪一種的啟發?如果認為他們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造成這種改變的原因是什么?伊朗和美國的沖突是心理上的還是戰略上的?這一沖突能否通過改變態度或調整政策來解決?如果需要調整政策,應如何調整?兩國關于世界秩序的觀點能否調和?抑或世界只能等待伊朗的圣戰狂熱逐漸消退,如同過去奧斯曼帝國的圣戰熱情由于力量對比和國內重點的變化而消退一樣?美伊關系的未來,甚至世界和平,均系于對這些問題的回答。 從原則上說,美國應做好準備,在互不干涉的威斯特伐利亞原則基礎上與伊朗達成地緣政治諒解,并建立起與之相匹配的地區秩序的概念。在霍梅尼革命之前,伊朗和美國是事實上的盟國。這是無論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的歷屆美國總統經冷靜分析美國國家利益后達成的結果。伊朗和美國都認為雙方的國家利益是一致的。兩國都反對由一個超級大國統治中東地區;那時這個超級大國是蘇聯。兩國都愿意以尊重其他國家主權的原則作為制定該地區政策的基礎。兩國都贊成該地區的經濟發展,盡管那時經濟發展的面還很窄。從美國方面來說,完全應該和伊朗重建這樣的關系。伊朗和美國關系緊張是因為伊朗政府采納了圣戰主義者的理念和言辭,并直接對美國的利益及其國際秩序觀發動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