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戈爾多笑著,眼神冷漠地說道: “你當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戈爾多·莫蘭。 十二歲時以“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資質被選入神院第一屆精英班——他在此之前默默無聞, 但是自從他出現在王都人的視野中后,他就一直以強勢的姿態刷新著人們對天才的認知。 之后他又成為了聯賽隊伍中最年輕的一員,在比賽中力挫另外兩個國家的隊伍, 使神院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據說, 即使是從小受全帝國傾力培育的阿奇德皇子也在比賽中被他打敗。 回國之后的提前畢業也就不必說了,這都是他應得的待遇。但是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還在后面—— 戈爾多·莫蘭成為了塞蘭卡帝國歷史上除了王室宗親和教皇私生子之外的、最年輕的主教,并且在上任之初就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 大家都隱隱期待、也隱隱懼怕著, 這柄利刃在出鞘之后會斬向誰——乍然身居高位者, 必然需要以累累功績來維持自己的地位。大家都在好奇第一個被戈爾多·莫蘭“斬于馬下”的人是誰…… 他們果然等到了一個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選。 赫斯特·魯玻。 在犯下發錯后被罷免財政部職位的主教。 魯玻雖然已經失勢, 但是他作為主教本身就在教廷中有著超然的地位,多年來的積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被消耗光的。人們都覺得,以他的性格必定是要鬧出什么來的,或許會再次犯錯、被趕下主教的位置, 也有人覺得他翻不出什么風浪來,會就此沉寂下去……但沒有人會想到,他的“謝幕”就在一夜之間。 邊陲伯爵家族道倫宣布反叛, 就在王都接到消息、國王發布調查令的第二天,國王法庭就給出了調查結果,集齊了人證以及一枚無可質疑的留音石作為物證,宣布主教魯玻正是切爾西·道倫自殺案的始作俑者, 同時將矛頭直指教會法中關于引誘犯罪這一區域的空白, 希望教會法院能考慮進一步填補這些法律。 引誘犯罪,這聽起來駭人聽聞,更別說是設計引導他人犯罪……按照正常流程,魯玻的案子特別難判定。 但是這次是國王下的調查令, 算是開了特例, 由國王親自給出判決結果。 赫斯特·魯玻, 剝去圣職,施以砍頭之刑。 如此嚴重的刑罰令許多人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主教被國王判處死刑,在這百年來的王國統治中并無先例。 但是也沒人站出來反對國王,他們也只是噤若寒蟬——因為魯玻的行為之惡劣在于他帶來的嚴重后果。叛亂永遠是當權者最危險也是最痛恨的麻煩。 而戈爾多·莫蘭也以他的雷厲風行和極度的效率聞名王都。 王都的人們都開始察覺到……與戈爾多·莫蘭這個年輕人做對,似乎確實沒有什么好下場。 這當然也和戈爾多背后的龐大勢力相聯系,但是能將百分之百的權勢用出百分之一千的效果,這無疑也是只有他能做到的。 魯玻判處砍頭之刑的法旨,和教皇以“寬恕”為口號的宣講只相差一天,兩者近乎于是針尖對麥芒,也是國王黨對教皇發出的響亮打臉兼嘲諷。 同樣掀起了腥風血雨的還有教皇廳。 “真是咄咄怪事!”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年邁老人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即使是國王陛下,也不該直接剝奪一個主教的圣職、甚至把他送上斷頭臺!” 教皇廳,議事殿。 許多教廷的官員與幾位主教匯集于此,沿著環形的桌面圍坐了起來。在層層環形的包圍之中,金黃色的、高高的穹頂之下,放置著一張御座。 此刻,那張座椅上正坐著一個男人——他的臉看起來已經飽受歲月侵蝕,金色的鬢發也已發白,但是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沉著俊逸,最重要的是他有股異于常人的精神氣……因此,他雖然老邁,卻隱隱有蒼健之氣。 他沉默著,無言地看著議事殿中一陣高過一陣的喧嘩聲,轉了轉指間華貴的紅寶石戒指,卻并未表態。 “教皇閣下!”黑袍老人將視線轉移到了教皇身上,“您難道要對此無動于衷嗎!” “這次,魯玻的確是犯了致命的錯誤?!苯袒实亻_口,聲音不大,卻足以震懾在場所有人,“懲處他是民心所向,只會令人民和這個國家感到快慰……我沒有阻止的立場?!?/br> “可是,教皇閣下,魯玻所犯的并不是叛國罪。他只是道倫家族叛亂的誘因??!”有人高聲說道,“陛下沒有屬意元老院投票商議此事,也沒有通過教會法院對魯玻進行審判,而是直接下達命令,剝離了一個主教的圣職,這……” “比起這些,我倒更想知道,我們的監察部平時都在做些什么?!苯袒誓樕弦琅f是波瀾不驚,但熟悉教皇的人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絕算不上是好,“國王法庭桌上的舊案都已經堆積如山了……這難道還是諸位收斂之后的結果?” 議事殿陷入出一片沉默。原本敲著拐杖大聲抗議的老人也皺著眉沉吟了一會兒。半晌,他輕輕嘆息,用滄桑的聲線說道: “國王利用教廷獲取權力之后,卻忘了拯救人類永生靈魂的責任……這是多么的大膽??!人們之所以信任國王,不就是相信國王是由圣主指派而來的嗎?除了教廷、除了教皇閣下您,還有誰能持續賜予王室這份榮光,保障人民對他們的信服呢?” “奧德里奇?!苯袒实攸c出了這位老人的名字,“我的老朋友。我理解你對教廷的忠誠,也理解你心中的憤慨。但是這次牽涉出的叛亂里還包括那些窮教士的革命。比起魯玻,我們更要把注意力投向那里才是……那些窮教士,才是動搖教廷根基的真正威脅?!?/br> “這次的叛亂是個好機會?!苯袒饰⑿α艘幌?,“既能向王室證實教廷的可靠,又能讓被國王法庭攪動起的混水重歸寂靜?!?/br> 而他們只是失去了一個赫斯特·魯玻而已。 真的算起來,教皇并不覺得他們虧了多少。 “陛下已經指派莫蘭家族的軍團前去鎮壓叛亂?!苯袒蕮]了揮手,表示該轉移話題了,“目前情勢如何?” “軍團應該尚未接觸到叛軍?!庇腥嘶卮鸬?,“他們兩家的領地相距甚遠?!?/br> “可是戰役之后,莫蘭家就會擁有兩片領地了?!苯袒收f道。 “現在下判斷恐怕為時尚早……” “卡薩爾·莫蘭,我對他和他的軍團有印象?!苯袒实捻庖黄鶝?,他戴著寶石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御座的扶手,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當年如果不是……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局勢了。他費勁代價保下的那個孩子,現在也已經長成了棘手的人物。我只是沒想到,王室居然毫無芥蒂地直接啟用他……”說著,教皇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容。 “不過這樣一來,主教的位置是空出了一個?!苯袒首呦屡_階,行至黑袍老人身邊,“奧德里奇,到目前為止,最有資歷坐上這個位置的無疑就是你?!?/br> 黑袍老人一口氣沒上來,有些泛黃的脖子隱隱漲紅:“可是……教皇閣下……” “請你不要推拒?!苯袒蕼睾偷卣f,“魯玻的事件足以讓大家看清,坐主教之位的人,還是要有以能與之相匹配的德行,不然他所積累的一切都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br> 黑袍老人囁嚅半天,熱淚盈眶地低頭稱“是”。 “親愛的奧德里奇?!苯袒视么喝贞柟獍愫挽愕纳駪B對他說道,“今天請你留在教皇廳,與我共進晚餐吧。我還有……一些事情,希望與你一起商討?!弊詈笠痪?,教皇是壓低了嗓音說的,奧德里奇愣了片刻,誠服地點了點頭。 奧德里奇在教皇廳中享用了安寧而圓滿的一餐。 他們是在教皇的私殿用這頓飯的。與他所料的一般,教皇的飲食并不似王室那樣奢侈靡費,用的雖然都是頂級的材料、恰到好處的烹調,但這也只是圍繞用餐人的需求出發做的合理安排,并不為彰顯儀式感或是做做排場就刻意浪費食物,或者將它們處理成華而不實的樣子。 教皇的樸實、平易近人,讓奧德里奇更為敬服。 奧德里奇跟在教皇身后,昏暗的月光使宮殿傾倒出重重暗影。他們慢行在窗欞之間,教皇的背影一會兒明亮,一會兒又浸入深切的黑暗。 “奧德里奇?!苯袒蔬@么說道,“今天,我在你眼中看見了對圣主的赤忱。我一向知道你是值得信賴的朋友,但有時候,我身為教皇,也不能完全以自己的好惡行事……而今天就是個很好的機會,向大家展示你高貴品行的機會。我很欣慰你抓住這個機會了?!?/br> “今后,你也會是主教。你的名字將刻在教皇廳的穹頂之上,魂靈將與圣主一同得到永生。這是你應得的嘉獎?!?/br> “我也為你的靈魂而深深觸動……因此,我打算與你分享一些,只會分享給忠誠者的秘密?!?/br> 奧德里奇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逐漸加重。 他看見教皇的輪廓線條在黑暗之中不斷竄動——他在踏行過一片月光之后回首,在奧德里奇驚駭至極的目光下,就變成了三十多歲的、他年輕時候的模樣。 “這并非是魔法?!苯袒书_口道,“我更加愿意稱之為,神跡。這是圣主的恩賜?!?/br> “而我愿意將恩賜,分享給你們?!?/br> 第一百五六章 我看到那欺世盜名者殿上高坐, 張起貪婪的帆駛進圣殿, 卻不料門外是虎視眈眈的鬣狗, 殘忍無比地分食著假信徒的血rou。 主啊, 我看到他們互相爭斗, 邪惡在心中熊熊燃燒, 而不被恨惡、抵抗、治死,反倒一直得勝。 我的主啊, 什么時候我才能歡欣地 看到你隱在深思熟慮中的復仇? 主啊, 我們該怎樣消除你神圣的憤怒 * 戈爾多·莫蘭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 聽完了報告事務的文書官用抑揚頓挫的強調吟詩。他扭頭,無言地聽著窗外喧嘩的腳步聲和搬運物件導致的種種悶響,深邃的眼眸里流淌著旁人看不懂的思緒。 “……詩念完了,主教閣下?!蔽臅侔研偶堉匦炉B好, 塞在掌心,隨即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待著面前的主教對剛才的詩句做出評價。 ——沒有人膽子大到做首歪詩還要強迫主教親自來評判, 但剛才那首詩,是道倫叛軍在接到國王的最后警告之后所做的回復。國王在警告信里附帶了對魯玻做出懲處的結果,以展示國王的公正,也此寬慰道倫伯爵的喪弟之悲痛, 但這一切的最終目的是勸解他們主動投降——畢竟能不打仗還是最好不要打仗。 但是道倫伯爵在知道自殺事件的內情之后反倒更加憤怒了, 發誓不讓自己的領地和臣民再次重歸這樣荒唐的統治之下,并且讓他身邊的教士替他寫了封信反唇相譏,認為教皇雖然是“欺世盜名”的假信徒,但身為主教的戈爾多卻是國王手下的殘忍的鬣狗:他們兩者都是為了權勢可以泯滅人性的, 頂多算是一丘之貉罷了。 戈爾多這次也算是被人家指著鼻子罵了——本來大家還不大確定詩里的鬣狗究竟是指國王還是指他手下的什么人, 但道倫那邊偏偏還給這首詩出了個配圖版的宣傳本——他們在鬣狗的脖子上掛了個狗牌, 狗牌上畫的赫然是莫蘭家的家紋。 ……道倫估計也是聽說了莫蘭家的軍團即將前來鎮壓他們的消息,希望借貶低莫蘭家族的行為漲漲自己的士氣吧。 他們的士氣漲的如何,戈爾多不是很清楚,但戈爾多自己的怒氣還是漲的挺厲害的。 本來他對切爾西·道倫抱有同情,認為道倫伯爵因為自己可憐的弟弟發了瘋——戈爾多自己也是做哥哥的,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道倫伯爵的行為。如果伯里恩或者他身邊的朋友遭受了這種事,他指不定也要鬧出什么事情來。但是道倫伯爵寫出這么一封長詩來罵人之后,戈爾多對他的同情頓時消減不少。 就算這人之前造反是因為急火攻心,但也總該有個度吧?莫蘭家族的軍團已經在路上了,道倫伯爵這時候不認慫,是打算拿自己的腦袋去堵軍團的路嗎? 在戈爾多身邊呆過的人都稱贊他涵養好,但是這次對面都已經舞到臉上來了——泥塑的人也有三分脾氣的,何況是養尊處優的主教? 因此,送這封信來的文書官只敢沉默著地縮在原地,戈爾多不開口,他壓根兒不敢抬頭。他來打報告的時候原本只想隨便說幾句,但他沒想到的是,戈爾多偏偏要他拿出文書官的素養來把這首帶著侮辱性質的長詩給朗誦一遍。戈爾多聽的時候全程沒什么表情,文書官則全程戰戰兢兢,覺得戈爾多應該是被氣瘋了才會這樣。 文書官在原地忐忑了大約幾分鐘吧,黑發主教回過神來了,他點了點頭,語氣還算溫和:“讀的不錯,你先回去工作吧?!?/br> 文書官:“……” 文書官先是松了口氣,快步走出房間把門帶上的時候才萌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來。 他迫不及待地抓住身邊一個捧著卷宗路過的同事,心有余悸地分享他剛才的好運:“天哪,剛才我還要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誰知他的同事撈了一把自己懷里下滑的卷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新調來的吧?莫蘭主教從來不對身邊的屬下發脾氣的。畢竟是貴族出身,又在神院讀了那么多年書,雖說是國王陛下封的主教,在教廷那邊不是很吃香,但人家也是有做主教的資質的,只是太年輕了而已?!?/br> “道理我都懂?!蔽臅僬伦约旱难坨R擦了擦,“可是我以前也接觸過其他的主教,可不像這位一樣……和顏悅色?!?/br> “主教閣下性格謙遜是一方面,他的智慧又是另一方面。喜怒不形于色——不讓別人輕易猜透自己,這也算是許多身居高位者的共通點吧?!蓖抡f,“當然,想要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也有很多種方式。比如教廷幾位上了年紀的主教吧,動不動就罵人,暴躁出了名的,大家都不敢直視他們的臉……實際上那幾位都是修煉多年的老狐貍了。真要那么沉不住氣,怎么能一直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是種迷惑他人的方式吧。畢竟裝圣人可是很累的,你當那幾位老主教不想嗎,他們只是做不到罷了?!?/br> 文書官猶豫了一下:“那我們這位新任的莫蘭主教……到底是真圣人還是……” “你管他是真圣人還是假圣人。至少他不是個品行卑劣的人?!蓖缕沉宋臅僖谎?,“你又不打算跟他作對,計較這么多干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