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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貫娘子在線閱讀 - 第369節

第369節

    想到這里,他猛然一驚又問:“你說,燕京泰澤號是不是你下的圈套?”

    陳大勝十分光棍的點頭:“是?!?/br>
    一個是字說出來,便是滿院子震驚,好家伙,還真看不出來,這個憨厚實誠的城門侯竟心計如此可怕,他一個套子下來,滿燕京幾十萬人入局,他是不動一刀一兵就弄死譚家倆,至今還有一個沒有逃脫危險命懸一線,直接就將譚家嫡出血脈掀翻了,人家譚守義能不反么?

    武帝怒極而笑道:“好,好個多智近妖的城門侯!你這盤算深遠,便是當初隨朕征戰天下的軍師等也要略遜一籌了?!?/br>
    佘青嶺都要氣炸了,反手又是一巴掌:“你,你可知你闖了滔天大禍?!?/br>
    陳大勝咬牙,對武帝叩頭道:“陛下也聽到了,譚家又起老刀營了?!?/br>
    武帝吸氣制怒冷然道:“那又如何?”

    陳大勝道:“陛下可知,一把長刀磨出,要多少人命填進去,如今金滇老刀營情況罪臣不知,可是當初磨刀譚家就用了一千九百九十三條人命?!?/br>
    他下顎微抬,一字一頓道:“一千九百九十三~聽上去就是個數目,可是那些人臣認識,知道他們家住何方,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咱們同吃同住,同生同死,那一個個的可都是活的人??!”

    兩世怨氣噴出來,陳大勝眼眶暈紅:“活人受傷會疼,恓惶了會想娘親,都怕死,就想著法子想掙扎的活著,可咱們這些人在譚家眼里算什么?還不如牲畜值錢,咱們在前面賣命,打的是稀里糊涂,咱們也不懂誰是幽帝,哪兒是大梁。

    咱為他譚家賺軍功富貴,可是回頭一頓飽飯,一件暖衣人家都舍不得。

    陛下說那又如何?罪臣也無話可說……后來,臣讀書了,就納悶一件事,成大事者是皇帝!是名臣!是名將!可是卒子呢,那些死的是稀里糊涂的卒子,誰又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家在何方?可曾有妻,可曾有子?沒了兒子的老父老母,可有米糧供養?

    陛下,那些又如何!是人,活人!那些人我認識,是……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是為我擋刀的兄弟呀!我又怎敢讓他們冤死……”

    陳大勝控訴著,便又聽一陣細碎腳步聲傳來。

    眾人抬眼去看,陳大勝卻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余清官,是童金臺,是崔二典,是胡有貴,是管四兒,是馬二姑。

    這些老刀匆忙跑來,入了長信殿,便一個接一個的跪在陳大勝身后。

    當日一碗飯同食,今日有禍,還是一起撐。

    陳大勝心里煩亂,老實話,他也不知道譚家會匆忙造反。

    按照他的安排,當是譚家失去大筆錢財,定要作些事情彌補漏洞,到時軍隊需要大量錢財供養,斷了錢糧不用多久定會嘩變,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家反了,他就得認這份罪過。

    他繼續道:“而今太平,譚家若要磨刀,必要走惡道,金滇那邊怕死在這條路上的人要以萬數計……罪臣在譚家之事上卻有罪過,也有私心,這些事情皆是臣一人所為,更與旁人無關,陛下若不信,就只管查去,您今日就是將臣千刀萬剮,臣絕無怨言……愿意認罪伏法!”

    可他說完,身后有人齊齊道:“臣等有罪,愿認罪伏法,全憑律法裁決!”

    武帝嘴顫抖半天,終于指著陳大勝恨聲道:“你當譚守義匆忙造反難成大事,你又可知大梁捉襟見肘,洪順朝給朕留下三江肆虐,赤地千里,滿目瘡痍,一國大庫打開,就是些破棉爛緞子,當日封賞你媳婦,拿的都是舊緞子,現在譚守義反了,你告訴朕,拿什么打???!”

    陳大勝眼睛微微閉起,一個頭磕下去認罪到:“臣,萬死難辭其……”

    國家大事之前,個人恩怨皆是小事,武帝無奈,只得擺手讓人帶下去,待譚守義造反事了,再一并裁決。

    可是這些人卻不知道,幾千里之外,譚守義帥帳營地二里遠的小山上,就趴著一群人耐心的等待天黑。

    霍七茜與倆大兒子,還有未來的兒媳婦排在最前,身后就趴著石泉石山,還有一眾新刀,而后便是風嵐山附近的江湖客。

    總之……就是一大串兒少說一兩百人。

    得虧這會子盛夏,這小山高草密集,眾人身手著實不錯,便沒驚動下面的譚家大軍。

    這些人本來已經離開金滇,甚至都走到風嵐山老碼頭與謝析木,還有丑姑匯合了,這一聽譚守義造反,霍七茜便立刻翻身又往金滇來了。

    她走,就跟了一大串子人,攆都攆不走。

    霍七茜趴在草坷垃里看著大兒子生氣,也不敢大聲,她就低聲罵道:“你個死小子啊,帶著丑丑滾蛋啊,我這里不用你!”

    謝析木自然是不愿意的,就低聲說:“娘啊,兒可不給你搗亂,兒給你望風?!?/br>
    丑姑聞言就使勁點頭說:“恩恩,我,我帶傷藥了,嬸嬸你別讓我走?!?/br>
    佘萬霖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營帳,就咽一口吐沫道:“娘,你說咱這禍事闖的,就有點大哈,可你真要這么做???”

    霍七茜無奈,抬手從身邊撈過一個包袱,將里面的干餅給孩子們分吃,看他們還算是乖順,就譏諷道:“不然咋整?你們不知道,我在家里就聽你們爺爺老叨咕,說皇爺精窮的,我從前看書,那書里不是寫了么,擒賊先擒王,等老娘今夜下山就將他們腦袋搬了,我叫他們反!”

    說到這里,她看看謝析木問:“附近郡州的主官你可通知到了?”

    謝析木點頭:“恩,都說了,到時候這邊亂了,就讓他們趕緊收尾,可娘啊,真的行么?”

    霍七茜腮幫子鼓半天,咽了餅子才說:“你們知道個屁!誰放著安穩日子不過想打仗啊,那誰家不是老娘老爹,熱鍋子穩炕頭兒,媳婦小子團團圓圓那多好。

    咱也不說旁個,我來金滇遇到的那黃新娘,她男人剛娶媳婦還沒暖熱乎就大軍開拔了,多糟心!

    跟你們說,這鬧騰的都是腦袋長歪的混賬東西,這不好的東西摘了,他們也就安穩了,嘖~我小混帳們……我就覺著你們實在礙眼,能滾蛋么?”

    她這話說完,幾個孩子就將腦袋歪在一邊當沒聽到。

    又一陣悉悉索索,風嵐山翻江龍張七星就爬過來,還滿面訕笑巴結道:“娘娘,您看咱這幫子弟兄,要說大本事還真沒有,可添亂那也不會,咱們來吧……就是想著,當今皇爺一貫不喜歡咱們這些混江湖的,那啥,這……太太平平日子多好啊,咱也不愿意打仗不是?!?/br>
    他將手在地下扒拉幾下笑道:“您一人就是再有本事,那也獨木難成,嘿嘿,咱們一起呀,眾人開槳劃大船那……”

    第255章

    昌順十一年白露,百姓起了秋社,供奉老酒擺戲臺祭祀禹王,土地,花神,門神,蠶花娘,姜太公……

    一年到頭各路神仙也就等這幾日過年了。

    九月初八,一艘海船入了來縣碼頭,又從船上擁擠下一群人來。

    霍七茜雙腳踏地,便合眼深深呼吸,兩月多餐風露宿,心懸一線提著腦袋做事兒,到家她才覺著此間最是如意,就沒有一個地方不好的。

    海船收起船帆,一大堆碼頭勞力呼啦啦擁擠過來攬生活。十幾個壯漢推動絞盤,喊著號子拉動吊桿,將船上一個足有四乘官轎并起般大的木箱子往下吊。

    “左邊,左邊……哎,慢點松,緩緩放……”

    霍七茜就聽她無事忙的兒子在身后招呼,就哪兒都有他,都開始跟碼頭力工搶活計了。

    她扭臉正要罵,就看到她大兒子謝析木昂著一張黑冒油的大臉下了跳板,到家了,人家自然是穿上他西城伯的衣衫,到地就唰的打開折扇,天不熱,也要呼扇呼扇。

    可憐打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圈養的彩雀兒,到了西南就成了個上躥下跳的金滇猴,功夫不算最好,就數他竄的最快,皮子最薄,黑的最快。

    不忍睹!不能扔,確是她的兒。

    霍七茜拍拍腦門,伸出指頭點他道:“臭小子你又做這個死樣子,娘跟你說啊,咱這是到家了,你往后給我收收心,這兩年裝也要給我裝個穩當樣子,娘好給你找媳婦兒?!?/br>
    謝析木最怕母親嘮叨,他不像安兒穩當,就語氣輕快的說:“娘啊,好端端的你說這些干嘛,找媳婦?我找那干嘛,本就不自在,我還找個祖宗回來管著我?”

    霍七茜瞪眼:“你這猴孩子說啥呢?到年紀了憑啥不找媳婦兒?娘跟你說,不但要找,咱還得早早的就讓人打聽去,不然好姑娘都被人搶光了……”

    恩,這是到了家門口露原形了,可絮叨吧,就沒玩沒了的絮叨。

    謝析木已經后悔先下來,便找了個由頭要走,卻被她娘一把拉住說:“如今你也大了,今后甭管怎么淘氣娘也不嘮叨你了,就一樣,你把你那些祭器都收起來,咱好好的端個活人使喚的碗吃飯成么?”

    這孩子被關的狠,脾性就歪吧,人家吃飯不用飯碗,十一歲那年就去跟陛下求了幾套小點的鼎簋,就銅鼎煮食,拿簋吃飯。

    除卻這,燕京同歲的孩子里,他就比當初的鄭阿蠻還招搖,鄭阿蠻還畏懼皇爺,他誰也不怕。

    從前還有人想巴結他,給他遞送帖子請吃酒,好么,到了人家里,甭管娶媳婦過壽,他先把自己這套東西擺出來用,就嚇的再也沒人尋他了。

    這又不是從前,梁人都開始用鐵器生活,這些玩意兒而今是祭祀先人隨葬的,多不吉利???

    可你說的多了,他就說自己是個活死人了,整天憋屈死了,這世上便沒有一個人吃喝拉撒都要被人管制著的。

    哎呀,哎呀,咋又絮絮叨叨招惹孩子離她遠遠的,霍七茜收聲,用絕世神功憋了兩世嘮叨入腹。

    謝析木如蒙大赦要躥,霍七茜對他背影喊:“記住了沒有?!”

    “知了知了?!?/br>
    安兒就趴在船欄桿上哈哈笑,笑完四處張望,半天才皺眉喊:“娘!你送信了么?家里怎得不派人來接?”

    要么說古怪呢,霍七茜就攏著袖子四處看了一圈兒,到底在一個旮旯看到一熟面孔。

    她大聲招呼:“辛五刀!”

    已經在碼頭等了十幾天的辛五刀這才看清楚來人,他先是滿面驚喜,跑過來撲通就給霍七茜跪下了:“……夫夫人,您總算回來了,出大事兒了??!”

    他本來想喊世子妃,又想起世子已經被奪了身份關入刑部大牢。

    又受他連累,福瑞郡王便被皇帝禁足在家,不得離開半步。

    那一瞬,本高興的歸鄉人都愣住了,就滿腦袋都是四個字兒來回盤旋,出大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白露續重陽,涼風剪花房,去歲高樓迎賓馬,今朝老叟守靜堂。

    霍七茜帶了不少人歸家,卻一群走不得自家大門,走的是福瑞郡王府后面婢仆賣菜的那門。

    甭說回親衛巷了,那邊一條巷子連著老宅,就都被朝廷查封了,倒是沒有查抄,只官位沒了家眷便被趕了出來。

    那日皇爺倒是喊~朕誅了你!

    卻沒法誅,陳大勝是佘青嶺的嗣子,只要誅連首當其沖就是他這個大梁皇帝。

    這就把個天下之主憋屈死了。

    佘青嶺一生無愧于人,好不容易養個兒子,好日子沒過幾天,這孩子卻把天捅了個窟窿,他心里有愧,就一聲不吭交了郡王印,轉身回家了。

    武帝就是再偏心他,為維護律法,也得有個處理意見,如此罰他在家自省,不得離家半步。

    霍七茜進了院子,找了半天才在一處旮旯院子找到了老郡王,不過幾月功夫,老爺子竟頂一頭銀發,人也佝僂了。

    她再舉目四顧,自己苦心經營了這么些年,加上郡王府本有的東西,就一概不見了?

    看到阿爺,佘萬霖心里就開始發虛,又看阿爺滿頭銀發,他就恨不得打死自己,怎么就讓老人家cao心至此?

    老爺子倒是滿面的驚喜,又見他們人多,就有些抱歉的與霍七茜說:“你們~總是回來了,茜兒呀,你看,你也不打發人早早送個信兒,咱家里這段時日吃用都是姜竹那幫老親送來的……”

    堂堂郡王頭回愧疚自己家米缸太淺。

    根奴兒眼睛瞪老大的問:“阿爺,老太太呢,弟弟們呢?”

    佘青嶺便說:“這段時日全憑大勝三個哥哥常來周旋,出事沒兩日,姜竹那邊幾個族里的老人就套了馬來,把你弟弟meimei接過去照顧了。

    我本不想讓他們去的,可大忠大義媳婦兒就說,她們也過去,就讓我安安穩穩養著,我這好好的養什么啊,是吧?”

    霍七茜兩眼含淚,就幾步走到佘青嶺面前跪下:“爹,兒媳不孝,沒管教好孩子,讓您受這樣的煎熬,兒媳眼瞎,找個了混賬東西連累您了?!?/br>
    她是真心疼了,打有了這個爹,她是精精致致照顧著,以往他吃個面,她都要親自推磨,反復過三道磨才能入人家口。

    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做夢一般。

    佘萬霖腳步重的不成,就覺著這一切禍事都是從他身上起的。他一步一步走到爺爺面前慢慢跪下,就抱著他爺的腰開始小聲哭起來。

    真疼哭了,家業什么的他倒是不在乎,就是心疼阿爺老邁,這發白的他心肝脾肺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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