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節
看張民望還發抖,陳大勝清醒過來,就趕緊去過拉著他起來,幫他拍拍灰笑說:“是張伴伴,你瞧瞧我,確是魘住了?!?/br> 張民望站起,神色惶恐道:“哎呦~小祖宗,咱這會子別說啥魘住了,趕緊去長信殿吧……” 陳大勝微微合眼,心里嘆息一聲:“來了?!?/br> 張民望緊張的看看左右,就壓低聲音道:“今兒可要小心些,陛下是真的動怒了?!?/br> 武帝動怒了? 陳大勝挑眉,他算計了一大圈兒人,這一天到底是來了,也不止皇帝,他爹定然也不要他了。 將他還有大梁,阿奶,安兒放在爹心里排序,排第一的定是大梁,第二是安兒,第三是阿奶,第四……許才輪到自己。 這二人就從城樓下來,一路急行去至大梁宮長信殿。 而長信殿外,武帝詫異的看著地面上的迷谷。 他圍著尸身轉了好幾圈,甚至彎腰低頭很認真的打量,沒錯,就是迷谷! 他便問他:“你怎么,又死了?” 老臭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已經咽氣了,尸體正在緩緩失去人性的溫度。 摘了面具的百如意跪在不遠處,在他的身邊,擺著天子旌旗,天子昆侖劍,還有天子金麟甲。 而就在這堆東西旁邊,一個小布包,還有一把鑰匙也混在這堆東西里,既不突兀,卻也顯眼。 其實,這一大堆的東西真就是一家的,都姓譚。 西門守城將軍也跪著,看到地面上的東西他就開始從腦袋上滴答往下淌汗。 要了命了,天塌了,出大事了。 陳大勝匆匆進來,便與佘青嶺碰了個正著,爺倆卻都沒有說話,又一起進了院子,就看到六部大人已經到了個齊全,好像他們爺倆是最晚到的。 他們二人來到御前,佘青嶺半禮,陳大勝跪禮叩見武帝。 武帝擺手讓他們起,指著地下那乞丐尸體道:“誰來給朕解釋一下,他怎么又死了?” 沒人能聽懂武帝在說什么,眾人無聲,驕陽似火。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武帝道:“從前看古書,那些皇帝就自稱孤家寡人,朕看了卻十分不屑,當時就想啊,日子是人過的,好端端的天下之主如何就孤家寡人了?還是防備人過盛自尋煩惱,若是朕成事必以誠待人,嘿……現在想,還真就走了他們的老路,是不孤不寡不坐江山啊……” 武帝說完,指著跪在地上的百如意說:“才將,這個人告訴朕,他說,譚守義要造反了……” 然而這話還未結束,外面一聲急報聲傳來……外城訊兵進門叩首大聲道:“報!起奏陛下,城外西南方向烽火臺燃燒起燧?!?/br> 烽火臺傳訊,白天叫做燧,夜晚叫做烽。 武帝本懶散坐,聞訊猛的站起大聲質問:“沒有看錯?” 兵卒回話道:“確定無誤,確是西南方向烽火臺起燧?!?/br> 武帝立刻看向兵部尚書孫綬衣,這會子他語氣倒是不怒不憤了,就十分的冷靜吩咐:“孫綬衣,你去看下?!?/br> 孫綬衣應諾,他已經老邁,卻扶著帽子跑的比兔子還要快。 等到孫綬衣離開,眾臣開始低聲交頭接耳,嗡嗡聲越來越大,便忽聽殿外一聲長鞭破空,有維護持續的官員大喊一聲:“肅靜!” 瞬間,眾臣又靜默無聲了。 武帝攏著袖子站著,他的眼睛就看地下的迷谷,又看向眾臣,天氣越發炎熱,他有些不耐,就脫去累贅長袍,露出里面的薄衫坐下等待。 有小太監撐來華蓋,被他擺手攆走了。 一陣蚊蠅不知道從哪兒飛來,開始往地面的尸體上扎。 百如意到底不忍,就下意識伸出手去驅趕。 只他這動作一出便被武帝看到,于是問:“那小子,你說你是斥候上人?” 百如意嚇了一跳,抬起左右顏色不一樣的臉,先是看,被人呵斥大膽,就趕緊趴下回話道:“是,回陛下,小人是斥候下偵看燕京民情的錄事?!?/br> 武帝挑眉:“還是個七品頭目?” “回陛下,是?!?/br> “叫什么?” “回陛下,小臣名叫百如意?!?/br> “白如意?你這名兒倒是不吉?!?/br> “回陛下,是百姓黎民之百?!?/br> “哦?倒是少見的姓氏,可是皇帝之后的那個百鯈?” “回陛下……” “不要一口一個回陛下,朕不耐煩聽!” 百如意牙齒抖動一下,盡量穩著回話說:“回,是,正是這個百……” 張民望端著托盤,邁著碎步捧著一盞泡有碎冰的飲品過來,武帝就伸出手穩當的抓起碗,出了這般大的事情,他竟穩住拿調羹在碗里攪合碎冰。 碎冰在湯里碰撞,這般熱的天,大臣當中就有人咽吐沫,可往日脾氣很好的武帝今日卻不體恤了。 他自己咕咚咕咚喝下,甚至沒有看佘青嶺一眼。 沒人知道佘青嶺此刻的心情,其實他的手掌已經握成拳,大拇指就使勁掐著食指關節,心里有怒,卻也有一種微妙的終于到這一天的感覺。 他看看自己的兒子,兒子卻滿面鎮靜,整個殿外他的表情最淡漠,倒是偶爾抬頭,就認真打量那乞丐的尸體,眼神里若有所思,又很快回歸正常。 佘青嶺吸氣,目光露出一絲決然。 一碗湯下去,武帝身上的燥熱去了,便繼續矛頭對著百如意問到:“百如意!” 百如意身軀一顫:“小臣在?!?/br> 武帝道:“你在斥候上多少年了?” 百如意回道:“回~十年了陛下?!?/br> 武帝詫異:“十年?你今年多大了?” “小臣今年二十?!?/br> “二十?你的意思,你十歲便入了斥候?” 百如意實話實說:“是,其實是九歲入斥候,又被我姨夫送到城中團頭霍九郎名下做了養老兒子,復又在斥候上受訓兩年,十四正式登名斥候,十五提升副使,去歲剛升職錄事,在外便以團頭行走,私下里會給斥候收攬消息?!?/br> 武帝冷哼:“倒也稀奇了,古有甘羅十二為相,我朝不敢攀比,到出了個九歲的入仕的錄事?!?/br> 百如意下意識抬眼看向陳大勝,武帝冷哼:“你看他作甚?難不成,他就是你那姨夫?” 其實武帝什么都知道,即便百如意剛開始來的時候他不認識,但這會子已經想起來是誰了,這就是故意刁難人呢。 百如意便回話道:“回陛下,陳侯正是小臣姨夫?!?/br> 百如意話落,大臣立刻開始議論。 肅清鞭子抽動,咻咻破風。 等安靜了,武帝才看著百如意問到:“他,路上怎么跟你說的?” 這話問的突然,百如意錯愕抬頭,卻看到武帝盯著老臭尸體,便趕忙回話道:“回陛下,此人傷重,只是告訴小臣,太子少師,金滇承宣布政使,開國候譚守義要謀逆造反……” 講到此,百如意表情露出一分驚喜就指著那地上的小包鑰匙道:“啟稟陛下,他還說,說城外武肅公神位下有證據,這……這個好像是機關鑰匙?!?/br> 你要是不信,就讓人去看看吧。 這話一出,群臣剎那鼓噪,武帝也猛的站起,幾步走到百如意面前,肅然問他:“你說什么?” 百如意驚慌道:“回,回陛下,小臣,小臣……小臣與這人也沒交談幾句,可他這張臉就是到了哪兒,小人也不敢忘記的,又有前些時候小人表弟被歹人劫持,我們自己家人也是焦急,就暗暗查訪。 后來得知表弟不見那天,這乞丐也不見了。原以為他憨傻迷路,還派人找過,怕表弟回來要人呢,可四處都問了也沒有消息。所以才將在城門口看到他,小人自然是大喜過望的。 他們那邊打斗的動靜大,小人就是個一般的身手,怕失了消息,就趕緊招呼守城門弟兄本想緝拿他的,誰能想,他一見我就說要見陛下,還說譚守義要造反,這么大的消息,小臣當時都嚇死了,又,就怎敢怠慢,就~帶著他就……來了,可他還沒到內城門就斷氣了?!?/br> 說到這里,百如意左右看看,看到西門守城將軍,便指著他說:“從頭至尾,城門將軍一直就在,小臣真不敢欺瞞,他路上就三句話?!?/br> 武帝看向城門將軍,這位已經嚇死了,便趴伏在地道:“回陛下,小臣路上騎馬相隨,這人傷重,上車那會子已經是不成了,確,就是這樣的?!?/br> 其實他是聽了幾句恍惚,別的沒聽準,譚家,譚守義是聽到了。 守門將軍就是個好聽稱謂,其實他在兵部下,也就是個將七品的校尉,還是從七品,又哪有見駕的資歷,自然是百如意怎么帶,他便跟著人怎么說了。 武帝吸氣,看著地上的迷谷,便無奈又道:“你說,你怎么又死了?” 說完他看百如意問:“他路上~說了哪三句話?” 百如意稍微回憶,吸吸氣道:“他說,速帶我去見陛下,譚守義要謀反呢,還有,譚守義擁兵自重再起老刀營,他還私自鑄造兵器甲胄,再有……就是這鑰匙,他讓我務必親手交到陛下手里,還說~武肅公神位下……而后,就,就斷氣了?!?/br> 武帝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再開口卻說:“來人!去冰窖取大冰,在偏殿收拾一間屋子,燒點水,給朕的~迷谷收拾收拾……一輩子沒出息的東西,到死都是個乞丐樣兒,傻~子?!?/br> 他彎腰撿起那枚鑰匙,就捏在手里反復揉搓想,他到底是心里有自己的,都已經逃脫自在了,可看到對朕不利的事情,依舊要跑回來,大傻子啊,你就不能想想旁個法子,你家里那般多人呢,怎么就沒腦子般往人刀口上送…… 幾個太監過來,抱頭抱腿的將老臭尸首抬了下去,眾大臣的眼睛就隨著那尸首走,一直到看不到才想,大梁多少重臣說有圣寵,然而死了,誰的rou身能在大梁宮停尸發送的,一二般庶民家里人死在外面,那都不讓進院子呢。 這乞丐,怕是身份很重啊。 天氣炎熱,地面血痕上趴著大量蠅蟲,也不知多久,便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孫綬衣扶著帽子跑在最前面,身后跟著兵三部主要重臣,拜見陛下后,孫綬衣道:“啟稟陛下,確實西南起燧,臣等推斷,怕是金滇危矣?!?/br> 他話音才落,武帝怒目圓睜,就猛的站起就幾步走到陳大勝面前,抬腳對著他心口就是一大腳。 眾人還未及反應,福瑞郡王佘青嶺便縱身一擋,武帝這一腳眼見就踢到了他的心口,可陳大勝什么反應,瞬間他就伸出雙手接住父親,翻身用背生受了這一腳,耳邊就聽武帝罵道:“陳大勝!你對得起朕!” 那對從大梁開國就深受圣寵的父子匍匐,半天佘青嶺站起,拍拍灰,掀起袍子跪在武帝面前,道了一聲:“陛下~開恩?!?/br> 武帝冷笑:“他又不是你親生的,你想要兒子,朕的皇子隨你挑!” 佘青嶺露出淡淡的笑:“不挑了,就這一個便夠了,他若沒了,臣便自己過活。十多年,臣也習慣了,他就是有罪,孝道上對臣還是不虧心的?!?/br> 武帝憤恨,指著爬起來的陳大勝道:“你可知他犯了什么錯?” 佘青嶺沒有回頭道:“臣也是剛想明白,怕是您從老刀營將他要出來那一日,他便開始為了這一天苦心經營至今,他是天下斥候之首,譚守義造反他又如何看不出苗頭,這后面多少事情臣不知道,但是臣子陳大勝!他絕不清白!因私怨而動搖國本,將本來安穩的大梁國土又攪合的刀兵四起……” 佘青嶺越想越氣,回手對著陳大勝就是一巴掌,對他怒斥道:“你怎么敢!” 為了個這個盛世,邵商派死了多少人,自建國,又有多少人勵精圖治推行新政,才有了現世安穩。 陳大勝自知有罪,卻不悔,他捂著臉就淡笑一聲道:“兒都做了,便沒有什么敢不敢?” 佘青嶺張嘴想罵他,想對他說,譚守義今年都多大了,陛下何嘗不知道他有反意,他又何苦一步一步將譚家逼迫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