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
他心里難受,這會子寵妾也不愛搭理,就一個人坐著喝悶酒,喝到半夜里,就聽到花廳門咣當一聲兒,譚唯心就晃晃悠悠進來了。 譚唯同心里憋悶,看到譚唯心本想譏諷,可他到底是譚守義養出來的繼承人,受到人生最大的波折,卻也能慢慢調整。 如此,他就舉著杯子笑道:“呦,這不是我們駙馬爺么?舍得出來了?” 譚唯同舉著一盞燈,慢慢坐在哥哥對面,他哥就醉眼朦朧的端詳他,看到他左臉都是青腫的,噗哧一聲便樂了。 “呦,挨打了?” 譚唯心點點頭。 譚唯同更高興了:“因著什么呀?” 譚唯心摸著右臉有些惱怒道:“嫌我動了人家的錢財?!?/br> 譚唯同聞言,開始哈哈哈大笑,他笑呀,笑呀,就笑到譚唯征期期艾艾的也進了門,他手里還提著一壇酒。 然而這兩人發自內心看不起他,就都不搭理他,依舊是一副哥倆好的樣兒,譚唯同拍著譚唯心的肩膀說:“沒事兒譚老三!不就是錢么,哥哥幫你想法子,哼,不就是錢么?太仆寺今年馬政上的錢老子都動了三百萬貫,你這叫個啥?” 譚唯心面露畏懼:“哥,那是公主殿下的嫁妝?!?/br> 譚唯同剎那一口涼氣吸入,就慢慢伸出大拇指,而后又笑了:“沒事兒!你花公主的錢,老子用烏靈的錢,咱哥倆都是吃軟飯的,軟飯多好吃呀,是吧?哈哈哈……” 他正笑著,譚唯征忽抬頭幽幽來了一句:“烏秀死了?!?/br> 這飯,從此你吃不成了。 譚唯同喝醉了,半天才想明白,哦,烏秀死了,好事兒??! 于是他拍著膝蓋哈哈大笑到:“好事!好事!那興業就不必給老烏家做孫子了!老子的兒子爛在地里,他也是老子的! 我就說么,人必不能倒霉到頭了,是吧?看看,好事兒來了!他死了,大錢就不用還,小錢有阿爺,那么大的金滇~老子就不信挖地三尺,找不到千八百貫銀錢,是吧,好兄弟?” 譚唯心點點頭,拿起酒壺要給大哥倒酒,他晃晃酒杯發現空了,就彎腰拿起譚唯征帶來的酒壇子拍開頭的老泥,拔了塞子往酒壺里灌酒。 等到酒滿,他又執壺倒了三杯,一杯給大哥,一杯給二哥,接著端起自己的酒杯對著月亮道:“你們說,老爹看到咱們兄弟這個倒霉樣子會如何?” 低頭抿了一口酒,他臉疼便呲牙捂臉干揉起來。 譚唯征冷笑,仰頭喝下:“這會子想起老爹的好處了,別忘了,你是譚士澤的兒子,瞎喊什么?” 譚唯同最恨這一點,就罵道:“譚老二,瞧你這點出息,你又算什么東西,你說你能做什么?這是便宜討不上,兄弟又不是兄弟了?世間若有惡心,最惡心就是你,呸!” 譚唯征面目扭曲,忽詭異一笑,一把奪過酒壺對著壺嘴猛灌幾口道:“這世上就沒有讓親兄弟傾家蕩產的,怎么,你護著他,不就為人家有靠山么,譚老大,我也早看透你了?!?/br> 譚唯同劈手奪過酒壺,一口氣灌下半壺道:“這世上也沒有為了幾個錢兒,拔劍砍親哥的兄弟,你又是什么好的?沖你翻臉不認人的樣兒,你這輩子就到這兒了?!?/br> 譚唯心看大哥酒壺空了,就幫著滿上道:“大哥,殿下讓我寫認罪折子,明兒帶我去宮里求情?!?/br> 譚唯同一愣,晃晃腦袋清醒了點道:“你說什么?” 譚唯心滿面后悔道:“如今禍事已出,就是大哥給阿爺走再急的消息,咱賭輸這事兒經由族人折騰,等不得幾天必有御使參咱們兄弟,公主的意思,不如我們寫了請罪的折子,明兒就去宮里先跟皇爺認了,大不了,兵部上的差事就算了,好歹拖到阿爺……” 一陣鋼刀刮心,譚唯心捂著肚子無聲張嘴吸氣,半天他抬頭看著自己二哥,而此時,譚唯征已經是滿面詭笑,看他痛苦他就相當高興的說:“疼吧?哈哈……” 譚唯心掙扎道:“你,你下毒……” 譚唯同喝的最多,就指指譚唯征,而后一口鮮血吐在酒菜上,譚唯心就猛的沖出小花廳,趴在荷花池開始大口喝水,間歇把指頭伸到喉嚨里催吐……三兄弟里他喝的最少。 譚唯征陰笑著走到他身后,抬腳就把他踹倒池子里。 等踹完他,譚唯征就解下腰帶,晃晃悠悠往祠堂走,邊走邊狂笑道:“這是個什么世道??!這是個什么人家啊……就畜生還有個舔犢之情,可這家沒有! 這父不父~子不子,爺不爺,孫不孫的……親親的兄弟要看臉色過活,都是一樣的血脈,偏就要分個三六九等,就誰都能欺負我,憑什么呀!你們以為,爺是譚士澤那傻蛋? 告訴你們,爺過不好,就都別好過…… 都欺負我,都欺負我……啊……老子,老子也是姓譚的! 都別活了,不好么?老子就看你譚守義他日登基為帝,膝下血脈空空白叫你忙一場,就問你悔不悔?哈哈……痛快,何其痛快……你看不起我,老子就讓你白忙一場……想不到吧,列祖列宗……你們想不到吧……” 猶如厲鬼,他走,五官在淌血。 在他身后,小花廳倒了的油燈慢慢點燃,正在地上吐血的譚唯同被人扶起。 他喘著氣,半天才看清楚是張寶錦。 張寶錦就低頭看著他,十分認真的說:“你,要死了呢?!?/br> 譚唯同嘴唇哆嗦著,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你,你怎么在,在這里呀,呵~!” 張寶錦用手帕認真的給他擦臉,表情很平靜的回答:“我又去哪兒呢?這天下雖大,我又去哪兒呢?!?/br> 譚唯同扭曲的臉露出一絲笑,吃力的說:“就……想不到,是你,送,送我……” 張寶錦愣了下,語氣依舊是認真的:“恩,你對我好?!?/br> 是真的好,十年來錦衣玉食,百依百順,要星星不給月亮,除了手段惡心些,可是張寶錦見過更加惡心的事情,如今晚這事,她家也不是沒有的。 譚唯同覺著自己魂魄在飄,渾身發冷,他是真的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便努力伸出手去扯自己的領子。 張寶錦日日跟他在一個床上,自然知道他最要緊的東西在哪兒。 就伸手從他腋窩下拽出一枚鑰匙。 譚唯同將鑰匙塞進張寶錦的手里哀求道:“阿~錦,楊藻背信棄義,我,我譚家,幾代,幾代死~人無數……阿錦,明日我死了,我在下面,等你,我爺……給我阿爺……就說東西在~二叔像,像下……” 他不動了。 張寶錦幫他合眼,他不肯,張寶錦就說:“死了,就什么都帶不走呢?!?/br> 眼睛終于閉起來了。 張寶錦的眼淚就慢慢流下說:“我才不等你們?!?/br> 她站起,找了小花廳榻上的被子給他蓋的嚴絲合縫。 此刻燕京三更鼓,張寶錦就握著那把鑰匙出了小花廳,她聽到水里幾聲掙扎,掉進去的譚唯心在動。 開始不想管來著,后,一陣風吹滅她手里的油燈,她就微微嘆息,走過去拖住他的頭發,將他上半身拽到了岸上…… 第253章 (老臭四十七) 燕京百姓剛發了一注橫財,就發現日子不好過了,那些禁軍不知道從何處來,也沒有干涉百姓的生活,但他們大量的涌出來,單是從燕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這就令大家伙十分緊張了。 一夜過去,泰澤號封了,平家老號封了,慶安府商會,東川商會都封了。 皇城根下人總是有著地域性的聰明,便都利索的關了屋門,躲避起來了。 “天光不好,你不要往外跑了?!?/br> 霍五蓉站在堂屋門口喊兒子百如意。 百如意握握拳頭里的布條兒,害怕母親擔心就回頭做出無事的樣子說:“娘,我就門口轉轉?!?/br> 霍五蓉嘆息,看他的腿問:“你那傷?好些了么?” 十年了,這對母子相處的十分融洽,是有著真正母子情分的。 百如意不想讓母親擔心,就笑笑說:“早沒事兒啦,您甭擔心,這不是前幾日我給人出頭押注,得了錢還沒給人算清楚呢,今兒出去給人盤盤賬目,,省的她們沒事兒就來您這里說點有的沒的?!?/br> 霍五蓉如今有些嘮叨了,就厭煩說:“嫌咱麻煩當初別來團頭家聚白手啊,街里多少坐館先生他們不求,出去告訴他們,我說的!暫不發,都壓著。那么多錢兒你能盤算清楚了,回頭請老鋪精明掌柜來當面算?!?/br> 百如意笑笑:“哎,知道了?!?/br> 看他聽話,霍五蓉就露出笑道:“下回不能這么好心了,尤其旁門左道的事兒,咱能不沾就不沾著,你說我這幾天我也心里總不踏實,好么,就跟早起開家門,門口丟著三褡褳袋兒隨你撿一般,賺過錢兒,也沒這般容易的,你別自己走著出去,套上咱驢車出去,省走路?!?/br> 百如意哎了一聲,很聽話的進棚子套牲口,他忙活,娘就在邊上絮叨:“這幾日,去廟里看你干爺爺了么?我看街里賣的頭茬夏瓜不錯,你去尋兩筐甜的孝敬你爺去?!?/br> 原本百如意是霍七茜想給辛伯的,誰想到最后送自己jiejie名下了,霍五蓉輕易不欠人情,就一直當自家老人孝敬著。 給驢套上籠頭,百如意笑瞇瞇的答:“這不是來不及么,過幾日就去?!?/br> 霍五蓉依舊是個男人打扮,還把手揣袖子里點頭:“那都二茬瓜了,我讓街口嬸子給他置辦了今年秋上的夾襖,你去了捎上,如意~娘這幾日夢不好?!?/br> 將車轅架利索,百如意拍拍手,看著母親問:“夢不好?” 霍五蓉點點頭:“啊,夢見你小姨家房塌了,沒事兒,你去吧,夢是反的……” 她翻身到屋前摘下自己的酒葫蘆掛上,而今,這是燕京團頭里最大的酒葫蘆了。 百如意知道母親擔心什么,他走到門口才說:“娘,您也甭擔心小姨,姨夫說她沒事兒,過幾日許就跟安兒一起回來了?!?/br> 霍五蓉笑,倒是很通透的說:“我沒替她們擔心,你小姨好歹也是個王妃,你姨夫不愛說話也是個心里有數的。再說了,她們家底比咱厚,辦法總是多的,嘖……不成我就去姜竹瞧瞧她去,你說呢?” 這顛三倒四還說不擔心,百如意正要安慰,就聽他娘在那又拐彎了:“我就想咱家吧,這屋子都闊了三年了,孫子屋兒我都給起了,你咋不急呢~你也不小了,前幾天鯉魚巷你四龍叔說,想把他家二娟給你……你看咋樣???” 百如意想了下二娟的樣子,看不清臉,就總看那姑娘從小到大,不是在家門口做活,就是她爹鋪子做活,于是便笑了:“娘看成,就成,我這樣的,不挑揀?!?/br> 他這樣說,霍五蓉就氣了:“你這樣咋了?你是缺胳膊還是少腿兒,你趕緊把你那張破面具扔了,這幾年藥也用的不錯,就是個淺道道不仔細看不出來了都,說你多少次了,你帶個破玩意成天旋著,你~陰陽臉??!” 她說完自己也笑了,就指指門口罵道:“趕緊走,看見你來氣?!?/br> 百如意嘿嘿樂,扶下自己的小葫蘆,提著鞭子上了驢車,吆喝一聲穿街走巷,他人緣比他娘還要好,就一路都是打招呼的。 偶爾遇到個買瓜果犁桃兒的,都撿最新鮮的給他一個半個,讓他啃著溜達。團頭這份福利,有時候是比皇上還滋潤的。 燕京城西外。 清淡十里亭,不敵暑氣濃,鳥雀啄炎夏,不敵老蟬鳴。 天熱人倦怠,莊稼葉子打著蔫吧,一行長鏢被駱駝引著,就呼哧呼哧來到小西門,押鏢的老鏢頭抬手擋日頭,又看著長亭招呼:“尼師~咱抓緊點,這就要動身了?!?/br> 長亭內,穿著青色法衣的尼姑念一聲佛,對老鏢頭點點光頭。 老鏢頭有點不想看她的大麻子臉,就嗯哼一聲背著手走了,卻走沒兩步,聽到一陣驢鈴鐺聲,便露出喜意回頭招呼道:“尼師快看看,是不是你兄弟來了?” 麻臉尼姑也焦急,如此站起觀望,此刻那驢車已近,看清楚是自己等的人,她的眼淚唰就掉下來了,喃喃道:“順行兒,都這般大了?!?/br> 百如意原本叫張屏川,小名順行兒,家里的長輩jiejie也叫他順哥兒。 下了驢車,百如意一張望就看到一個麻臉尼姑對著自己哭,這張臉他不認識,可這世上能為自己哭的,那確是親人。 他就走過去,仔細分辨打量有些遲疑的喊了一聲:“三~姐?” 他得了消息就嚇一跳,他姐七八年前就死在烏家了,當年他跟母親借了錢財去贖人,烏家就出來個二管家告訴他,去歲一場瘧疾,烏家死了好幾個下仆,其中就有他三姐。 人家還帶他去墳地看了看,他就給jiejie立了個碑,年年都去填土燒紙,誰能想竟是沒有死的? 那這些年,他姐到底干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