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富貴日子最大的享受,其實不是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是丑陋不好的東西輕易不在你面前顯現。 你有本事富貴了,人間就良善的萬惡不敢近前,只余真善美了。 這些年除了孩子淘氣鬧人,老人們衰弱是世間規矩,七茜兒并不覺著那是為難,余下的便是,誰都想在七茜兒面前顯自己的好處,便是一條巷子里的堂妯娌,那也是客客氣氣,包容又謙讓。 女子一生所遇疙瘩事兒,家務夫妻,婆媳妯娌,外加一個金錢寬裕,她也真就沒什么發愁的。 再者,泉后街是個什么地方,甭看對街就是泉前街,那邊發生的瑣碎事情,泉后街是絕對沒有的。 當鄰里相處涉及官聲,誰敢作亂,那就是個傻子。 如此遇到廣順縣廣安客棧內兩撥道姑打架,七茜兒是詫異的。 詫異之后方想起,也是呀,這世上只要有人,便有爭端矛盾。 她那條腿剛邁出客棧,身后便無數尖叫聲,茶壺茶盞,桌椅板凳就開始破碎碰撞,這架打的高桿,一招一式來來去去,上不得屋頂也要上個桌子,那腿能踢那老高,那拂塵能甩出暗器? 暗器?嘿!也是有模有樣的江湖械斗了。真提起茶壺往腦袋上磕,是真見血的。 也不是沒見過女子打架,家里有個許熙美,人家就每天排兵布陣打相公,小花兒腦子不成,還每次都輸了。 可許熙美什么章法,對,還有情不移,不一樣,不一樣啊。 七茜兒側身躲避,伸手一撈,卻是掌柜的算盤珠子,對,這幫子道姑還砸了人家鋪面正堂,夠兇悍的。 白英下馬往店里看了一眼,又看娘娘滿面困惑,就忍笑說:“七叔,這里面鬧騰,咱對面飯館子呆一會兒?!?/br> 七茜兒甩了幾顆算盤珠子,吸吸氣,本想抬手讓她扶,又想起自己是男裝打扮,便窘然的咳嗽,點點頭背著手就往對面去了。 兩碗羊湯,兩個熱乎乎的爐餅搭四兩羊筋rou,便是這二人的出門飯。 七茜兒看伙計忙活,看他好沒把指頭懟進湯碗里,那黑指甲,那油亮的袖子,白英也看見了,可人家就吃的香。 待伙計離開,七茜兒就盯著湯羹,心內唾棄自己廢了當年偷綠毛供品的神功,一咬牙,到底低頭猛吃起來。 是真的餓了。 這吃一口,對面咣當一聲,再喝一口湯,對面嘩啦一聲……些許抬眼,街坊鄰里那是見怪不怪,她還尋思呢,這縣城里的人真自在了,竟是不管閑事兒的么? 半碗湯去,腦門汗都滴答起來,就又聽咣當一聲,兩條鐵連珠鞭就上了桌面,七茜兒手快的端起碗,抬眼一看卻是一位胖臉胖肚,半面胡須的豪橫大漢。 “哎呀,這就沒個安生時候了!”這大漢說話極快,抱怨完又對七茜兒點頭:“對不住?!?/br> 接著對伙計吩咐:“趕緊的,餓死了,鍋底都抄了,再切點貼骨rou……” 他將一把銅錢排在桌面上,手才抬起,一把茶壺便從對面飛出來,掉在街面摔得粉碎。 這大漢竟笑了,他與這飯店老板慣熟,就指著對面道:“老摳兒這是折了老本了!” 飯鋪老板托著瓦盆大的碗正在撈鍋底rou,聞言就譏諷的瞧對面,而后哀嘆:“這有啥法子,風水不好,總這樣鬧唄,這可怎么好呦!” 說完低頭忙活,竟是看都懶的看了? 這~就有意思了。 沒有老板提示,七茜兒還沒察覺古怪,她這會子才覺不對勁兒了,現下雖是晚夕,這條縣衙附近的鋪面街人數那也不少,偏就沒有看熱鬧的,這卻是為何。 隨著一碗熱rou湯上來,大漢端起美美喝上一口,便大聲賣起書包兒了:“哈~始作俑者,背后大笑哉,且看小嗉子兒相互撕斗,剩下其余拔毛熬湯也是一種滋味,哈……這湯美死了?!?/br> 喊完他對七茜兒擠眼:“讓遠客看笑話,沒事兒,一會子她們打累了也就走了?!?/br> 七茜兒愕然,眼見那邊滾出來倆,爬起又披頭散發的飛奔進去,便遲疑困惑道:“這,這又是為何?” 大漢開始掰面餅泡湯,聽遠客問也是一臉鄙夷道:“能有什么,就是咱這附近倒霉了,是城內一個榆樹娘娘廟,后山上一座榆樹娘娘廟,這對面掌柜家想給死了的老娘做個三年出孝,想辦個法事來著,這倆娘娘廟的道姑奶奶就搶生意來了,回回如此,咱們也是習慣了?!?/br> 白英咳的撕心裂肺。 七茜兒便是心智再穩當,如今也覺著世界玄幻起來:“這,這沒有聽說過,這榆樹娘娘還有旁個廟呀?便是有廟,燕京那邊她都沒開道場,如何竟在這邊有道場了,再者,本地寺廟,道觀竟沒有意見么?” 這漢子冷笑:“誰敢有,從慶豐出來一路小南山,這就是榆樹娘娘的地頭兒,按照道理,咱們這些走四方的該年年供奉孝敬,娘娘偏不要這個,卻開了廟場,咱們就不知道何意了?這能受幾個香火?” 七茜兒吸氣,她冤枉。 那大漢又說:“若說香火,咱能供奉的,當年和尚道士也沒給咱們江湖出頭,咱們就不認他們的道場,給娘娘又如何,可這與普通百姓也沒關系啊,嘖,娘娘這些徒子徒孫脾氣到底難弄了些……” 完全能聽出來的譏諷,就吃相難看那意思了。 七茜兒聞言,這臉就熱辣辣,心里慢慢起了真火。 撈了鍋底就沒的賣,這家老板端了鍋,湮了火,也笑瞇瞇的過來湊熱鬧道:“老客隨意看熱鬧就是,咱們家里的道場若說給誰,咱們還是愿意給娘娘的,這就伺候不起了,娘娘也是貴人攤子大,一不小心整了倆廟~咱們都招架不住了……” 有整張桌子飛出來,摔了個七零八落。 飯鋪老板便擺手道:“沒事兒,她們打完了,自己家人回頭總要商議個法子出來,我說黃鏢頭,你這是打哪兒回來的?” 原來這大漢是個鏢頭。 黃鏢頭吃飯頗快,他就打掃了下碗底,一抹嘴嘆息道:“哎呀,原以為吃了個好買賣,好家伙,都送到江邊了,商議好的接船竟沒有來,這就水路不通只能回來了?!?/br> 一個銅盆飛出來,砸了路過婦人的腳面子,虧得勁道不大,那婦人含淚瘸拐的離開。 白英好奇:“沒人管???” 黃鏢頭嘖嘴兒:“管什么?誰敢招惹這幫子老娘們?走南闖北,也就百泉山界內的娘們腰粗,人有靠山,有點委屈就娘娘廟里哭訴去,好家伙! 轉日一群道姑奶奶來圍剿,打也不能打,告也不好告,好男不跟女斗,斗了這日子便不要過了,甭說這些道姑子了,俺家里婆娘現在是榆樹娘娘廟里???,這是胭脂水粉都舍不得買了,袖里有一文都要給娘娘買根線香請她受受。 嘿!也不知道聽了些啥話,回來對俺各種看不順眼,而后吆五喝六~嘖,哎呀命苦啊……” 人家說完,扛著鐵鞭大搖大擺的走了。 待他走遠,七茜兒才好奇問老板:“本地~婆娘都挺厲害?” 老板收攏碗筷,邊收拾桌子邊調侃笑道:“那是,厲害著呢,可了不得呢,人家有撐腰的,一二般rou鍋都放不下她們了,說要上天就得上,就恨不得端了小人的鍋來頂灶了?!?/br> 待他離開,七茜兒便坐在那邊尋思起來,又與白英道:“你說,這是管還是不管?” 婆娘家厲害點沒錯,可是自己多冤啊,好家伙,便是個小縣,女子們都來供奉,這一年是多少錢兒? 白英卻說:“那個,叔~啊,若說這廟的事情,咱還真不知道,可今兒這事兒倒是提醒我了,江湖上這幾年卻有幾句話的,不知您聽說過沒有?” 七茜兒愕然搖頭:“我在家里都呆傻了,怎么會聽說這些,什么話?” 白英聞言一樂,便笑道:“北撞鐘,南敲魚,百泉的婆姨,金滇的小姨……” 她說到這里笑的很歡,看七茜兒困惑便解釋道:“俚語溜子挺長的,北撞鐘,南敲魚說的是南北護國寺個人顧個人了。咱百泉山婆娘,好像都挺稀罕您的,就有樣學樣,養出個潑辣性子。 這金滇的小姨么,那邊日子不好過,就有牙行買了大量的姑娘,教她們各種討好手段,等收拾利落高價賣出,金滇那邊的小姨娘是又溫柔又好脾氣,就很搶手。 叔,啥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成事的,您也別氣,我倒是覺著潑辣些沒錯兒,您問我該不該管,我還真不知道該咋辦……” 管了,不是斷了百泉山女子們的儀仗么。七茜兒不吭氣了,用手指拿著筷子敲桌面兒…… 一聲巨大的摔盆聲傳來,對面客棧有人大吼:“這買賣做不得了!老子不想活了!都滾出去!老子不辦道場了!滾……!” 沒多久,兩撥道姑界限分明的出來,此刻倒是一致對外來,有一個滿面刻薄的道姑對發怒的老板惡聲惡氣道:“老東家,你可想好了,你老娘可下面受罪呢,這人出生之后,吃了多少生靈,造了多少冤孽,如沒了咱們超度贖罪,明兒老太太入了地獄火燎刀砍,可是你的不孝了!” 客棧老板胸口起伏,年紀也不小了,他就氣的有些搖晃,扶著門板反駁道:“我家里的生計都被姑奶奶們砸了,我還辦法事?明兒鍋都揭不開了,走吧!求您們了,咱們~咱們家小門小戶,沒有五十貫香火孝敬錢……” 老道姑冷笑:“那,你老娘就在地獄多呆些時日吧!” 這話惡毒到七茜兒與街坊鄰里都倒吸一口冷氣。 那道姑說完,小道姑們圍上去,都七嘴八舌,這個說惡報那個提惡果,周圍看客臉上一言難盡,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 七茜兒本就猶豫,又聽那老道姑說到:“不想出,這可由不得你了,咱們這腿兒出了廟門,得不到供奉,老板,夜里~你可好眠啊……” 這是打著自己的名義,出來敲詐勒索了? 七茜兒越聽越氣,順手提著身邊的條凳起來,幾步走到客棧門口,將條凳往地當中一放置,便是刺耳一聲響。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七茜兒翻身坐下,掀起下擺翹二郎腿掏耳朵,那老道姑一愣,看臉面生,便試探問:“施主,打哪兒來的?” 七茜兒抬臉笑:“不遠,燕京城外,百泉山下,這地兒~你熟么?” 老道姑面上一紅又白,就端著臉冷笑道“那~老客是做什么營生的?” 七茜兒也笑:“也不做什么營生,就成天四處看看,到處溜溜,偶爾遇上不平……”她對著這三二十道姑握拳伸掌對虛空一砍:“就鏟了?!?/br> 說完,她掏出個牌子,對著白英丟過去。 白英迅速低頭喝了碗底,抬手接過牌子轉身就走。 看她離開,那老道姑有些緊張,就問:“這位小哥兒?這是去哪兒呢?” 七茜兒笑笑,彈彈指甲:“你管的這么寬,你家娘娘能夠,怎么不問你家娘娘去?” 這附近,就沒人敢對榆樹娘娘說這樣的話。 甭看這離京一百來里地,這群道姑還真就沒有去過那么遠的地方,當然,人家也知道榆樹娘娘正廟在哪邊,她們內虛躲著不及,怎敢正主面前晃蕩。 這是個拆臺的。 這道姑看看對家,她對家能騙出一座娘娘廟來,那也是個能人,就對她打了個眼色。 一晃手,那邊袖下亮出一把匕首。 七茜兒嘴邊勾出一抹笑,是真的怒了。 這老道姑撫掌笑道:“哎呀,老客說什么外家話,咱是自己人呀,老客竟是從福地來的,那您大福了!您家離我們娘娘家想必也不遠,老客,可知道我們娘娘的本事? 那是正兒八經的好手段,有通天入地的才能,就連今上皇家都不敢怠慢,文武百官更是畢恭畢敬,初一十五都要請我們娘娘講經傳道,受些教誨呢?!?/br> 這老道姑越說越接近,最后竟然親昵的過來拍了下七茜兒的肩膀,隨著這一拍,一錠銀落在七茜兒身上,七茜兒厭惡,肩膀一躲避,換了一條腿翹著,那銀子就落在了地面上。 老道姑面兒瞬間下沉,她也是這幾年被著端著恭送來去,這面子掉在地下了,就索性撕開臉道:“嘿!小子,想做過江龍,也要有神游的本事,我看你年紀不大,火氣倒不小,你是不怕死,真給臉不要臉了!” 說完這話,老道姑倒退一步,指著七茜兒大罵起來:“好惡賊,竟是仇家尋來了,今日必不能放你走了!” 說話間,人家袖下便落一個鐵如意,對著七茜兒的太陽xue忽的一下就去了。 這勁道生猛,竟是要命的路數。 七茜兒正要伸手,一根峨眉刺攔在了身前,白英將這老道姑的攻勢架開,對著七茜兒憤聲道:“小叔,那邊都下衙了,有個看門的對我說,有冤明兒寫狀紙敲鼓去!” “哈哈哈……”這些道姑一起笑了起來,那老道姑掐腰笑道:“咱還當多大本事呢,卻原來是報官兒去的,真真外鄉憨兒,輕狂的你!你們竟不知道,憑你告到御前,便是皇帝老爺也不管咱們娘娘的事情!區區一個七品縣令,他也敢冒這個頭……” 這話了不得了,七茜兒心里咯噔一聲,站起身來對著這老道姑左右就是兩巴掌。 她用了一些勁兒,這道姑便吐了幾顆牙齒出來,眾人瞬間息聲。 七茜兒看著自己的手掌,這憋屈勁兒的,前后兩輩子都沒遇到過這樣的冤屈。 她也是拽了,皇帝都不敢管她的閑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