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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貫娘子在線閱讀 - 第275節

第275節

    她很利落的把牌子放到了谷紅蘊的手里。

    谷紅蘊心里千擔重,當手握住腰牌,便一身輕松,他微微合眼,心里道,果不虧是那娘娘的自己人,這個恩情北派十二門,北派護國寺記住了!

    握好腰牌,谷紅蘊自然讓開身勢,請七茜兒進入刑部大牢,嘴里卻說:“大人這邊請,待我為大人登記?!?/br>
    那千手如來還掛在頭頂,北派的人一哄而上將舊系擠在邊上,自然而然的接了差事,就連他們身上的牌子都在無聲交手之下,悉數卸了下來。

    七茜兒好奇的看那邊私下動作,可這與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就微微側臉又是一聲:“嘖!”

    說完背著手跟著谷紅蘊進去,待寫好冊子,谷紅蘊依舊是雙手捧著牌子奉給七茜兒,還說:“讓您看笑話了?!?/br>
    七茜兒能說什么,只能一聲:“哼!”

    說完,她就越過重重大門,一步一步走向重犯牢獄。

    這世上有特權的人,總不會被那些門阻隔。

    陳大勝讓她來,她便來了,進來后,看到門便入,見臺階就下,走啊走啊,最后竟走到了單獨關押著前禮部尚書鄭行云的牢獄之前。

    如地獄三重門,鄭行云的牢房見不到天日,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時辰,關的久,也無人提審,他便瘋癲了。

    煎熬著,煎熬著,他就聽到一陣不太大,也不太響的腳步聲慢慢行至自己面前。

    七茜兒一路好奇,也總算看到了一個犯人。

    這人身穿囚服,身上兩重鐐銬,骯臟且不說,看到自己卻一臉兇相。

    原來這就是大犯人么?

    卻不等七茜兒腹誹完,鄭行云便猛撲過來,雙手抓住鐵柵欄怒罵:

    “好狗!你是來殺老夫的么?你回去告訴那個忘恩負義的庶孽!這天下從來都是可一人主之,從沒有一人治之的道理,沒有我鄭家滿門相助,無有我鄭家女子悉心教導他人時,哪有他今日的成就……不,不就是一些沒人要的土地么?難不成我鄭家滿門幾十年輔佐竟是白負了不成……”

    第192章

    最初,七茜兒并不清楚自己入宮之前,陳大勝讓她來刑部大牢是做什么的。

    然而她轉了沒多久,仿佛是懂了。

    她看到了許多人,許多的男人,許多的曾經富貴的男人,許多的握有權柄的富貴男人,許多可以主宰他人生死握有權柄的富貴男人……

    這群人打進了刑部大牢似乎是沒有人審理的,皇帝指的那些衙門隨意一劃拉,從邊角劃拉的罪過就夠這些人去死的了,而隨著窟窿越來越大,結果就是,不管那個衙門,都不想查了,也查不過來了。

    甚至有超品的老大人都說,就到此為止吧,不能審了,也不是包庇誰,就國力物力人力拋費不起。

    鬼背后有整個的地獄,地獄十八層,層層有滿客,便是你不是鬼,只看到那些罪孽下半生也不會舒坦。

    刑部有位老大人說了一句大實話,原以為這世上自打有了禮法,自打廢除了人祭有了替代的犧牲,最殘忍的事兒就過去了,感情,它還升級了。

    那就不要審了,牽扯太多,反倒讓卷進去的無奈人也不得活了,便該殺殺,該斬斬,能絞都絞了,該流放的遠遠打發了甭讓她們再回來了。

    也不止舊朝老世家,老邵商派能支持的起陛下造反的,家底歷來厚實,為了保證累世富貴,他們向來首鼠兩端,遵循禮法有道德的老大人們卻不知,家底越厚代表造孽多,更有從龍之功后,惡人就成了惡魔。

    從前他們殿上一直勸君仁義,到了現在,君王便把讓他們來看看“仁義”,真真是羞愧無比。

    也算是大梁臣也上了一課吧。

    黑暗的石墻上火把搖曳,七茜兒越走越煩,預備出去,卻被一個人犯喊住了,對方不認識老刀,老刀更不會與這樣的人有過交集。

    然而對方顯見是憋的狠了,又多少天沒人與他說話,他迫切需要發泄發泄。

    如此他叫住七茜兒,嘴里含著一根草,開始半躺著跟七茜兒吹牛。

    “我聽說過你們,老刀么,從前跟著譚二那個傻貨,后來運氣好被那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看中,就牽回家里看大門了,是也不是?”

    七茜兒沒說話,就安靜的看著這人,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這人卻吐出咬爛的草根,又從爛草里扒拉出一根含在嘴里繼續說:“頭年那些人跟爺說你們頭兒走運,成了那閹貨的繼嗣子,嘿嘿,就以為是從此平步青云了?呵呵呵,哈哈哈……哎呦,一群契約奴兒,見過什么好東西?甭說佘青嶺,就是楊藻他爹來了,又算得了什么?給你們一塊rou,你們會吃么?”

    這就奇怪了,一塊rou有什么會不會吃的。

    七茜兒依舊不說話,卻聽住了。

    這人往前爬了幾下,把臉塞在柵欄里,露著一雙看上去還算清明的眼睛打量七茜兒,七茜兒也在打量他。

    這么看,這人倒是養的非常不錯,不在這里,在外遇到,憑著品貌也像是正人君子,他年紀三十出頭,五官端正,世代富貴養出的氣息是與眾不同的,雖人在牢獄,可偶爾不臟的地方,肌膚細膩宛若嬰孩兒,坐臥之間,姿態也是漂亮飄逸的。

    這人看著七茜兒嘖嘖幾聲,便又躺回去道:“……說起這個吃rou,這可是大學問,你想必是不懂的,咳,閑著也是閑著,爺就教教你,如何???”

    七茜兒不說話,他嘴巴一松,草根掉落,又揪出一根叼起來繼續道:“這人啊,錢兒多了,權勢大了,這吃rou么,就要好好琢磨琢磨該怎么入口了,首先要說吃rou的意境,那須得五官從聽到看,從聞到嗅都要照顧到了,你懂么?”

    七茜兒搖頭,這人不屑,抬臉看著火把不屑道:“哼,就知道!爺家的園子便是前朝賜第,今朝欠我們家人情,又給補了兩座,爺就修了幾個園子專門吃rou,懂?這吃rou呢,首先要看器,什么器呢,牙,漆,瓷,陶,琉璃,玉器,這要看心情調整,單看牙器一科,就要看是骨牙角,還是鹿羊牛犀,我家是用犀的,我說狗兒,你知道何為犀么?”

    七茜兒搖頭。

    這人盤坐晃悠笑道:“這世上,有毛犀,南犀,番犀,其中番犀最好,身材夠大,獨角夠長,能成大器,扣之聲清如玉,嗅之有香,雖宮中御醫多珍用其消腫,辨毒,清熱,可我家就只是拿它做了個酒杯子,爺心情不好,還不太想的起來那玩意兒……”

    他頗得意的看著七茜兒嘲笑問:“如何,聽說過么?”

    七茜兒只能搖頭,她就認識個金銀玉石,穿衣也知道個綾羅綢緞。

    這人哼哼了幾句詞兒,笑道:“這喝酒的器皿有了,還得有張好桌兒,前朝那會我祖父去張七德家斗蟲,那張七德輸的紅眼,最后只得送了一張他親做的小桌兒給我祖父,那桌兒楠木所制,長二尺二寸,寬一尺四寸五分,高五寸半,也沒啥稀罕,稀罕是翻過桌兒,有張七德親刻的借據在上面,有趣不,哈哈哈哈……”

    這人笑的癲狂,可七茜兒一動不動。

    咱是不知道這個張七德是那個,為啥要笑。

    其實回家問爹,她爹會告訴她,前朝皇帝政務大殿,只要有匾額的地方,有一半出自張七德之手。

    只聽這人又繼續說:“你以為,有了好器,好具,爺就要吃這塊rou了?早呢!煎炒烹炸燒烤燉溜,爆煸蒸煮拌泡涮,這是爺家傳承四百年的食單子,一材百工,多少種燒制法子,隨隨便便四五十道菜肴,那都不算做好好吃飯,算作應付,懂么?應付!便是楊藻他也就認個烹煮炒的鄉下狗玩意,他還想咱們這些人服他,就他奶奶個腿兒……”

    這人罵完,咕嚕站起,一伸手打了自己兩巴掌道:“嘿,幾輩子祖宗玩剩的東西,就叫爺玩塌了,到底是瞎了眼養了一條瘋狗,嘿呦,這可才六年就開始咬人了,媽的,還給他咬出血了,嘖~我說不能信,一群?;尥嬉鈨?,還說沒事兒!”

    他顯然不想說自己失敗的事情了,打完自己又爬到柵欄口,就笑瞇瞇的對七茜兒道:“嘿!爺們,咱繼續說rou,你可別走啊,多好的緣分啊……你還真以為是單單吃rou的事兒啊,嘖嘖,真是老實孩子,我給你講點有意思的事兒,這吃rou啊,得打這香rou的娘懷他開始,就得根據爹娘的模樣預備著了,這爹娘好看,來年香rou落草,這模樣那不能丑了……”

    這人竟是吃人的么?七茜兒猛的握起拳頭。

    這人極機靈,立刻指著七茜兒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以為我是吃人的嗎?哈哈……真是個見識短淺的賤奴子,吃人,那么多好吃的,我吃人?哈哈哈……”

    他笑完,這才打著滾來到七茜兒面前笑道:“想什么呢,我說的香rou卻是說小戲呢,呵呵~那小rourou生出來,我的人便去看模樣,若是他生的差強人意也就罷了,若是真得了爹娘老子的好處,這香rou就怎么得,也得到我的府上來精細的養著,你說是吧,他們出生就是給爺預備的rou!”

    黑暗的牢獄,七茜兒不是偽裝,嗓子是真干澀:“養著?”

    這人白了她一眼:“鄉下了不是,我們這樣的,誰家沒幾塊香rou,三五歲給他們繃腰,羊奶護皮子,六七歲開始調理,要教他們南北絲竹,昆山曲律,這個時候就有小rourou慢慢開始跑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長了,這可不成……”

    又是一聲嘶?。骸安怀??”

    這人天真而又純粹的對七茜兒道:“??!那怎么成?回頭攀比起來,豈不是要輸?養廢了自然不成,嗨,誰還沒有個少年不懂事的時候,年少輕狂手段低端我也有一段,我那會子就讓他們去埋了去,你說傻不傻,哪怕是讓那些小rourou改學雜戲呢,也是個樂兒啊……”

    七茜兒不想聽,也不愿意聽了,她轉身想走,這人卻大叫起來:“嘿嘿嘿,走什么啊,我還沒講到吃rou呢,就到了,就到了!”

    七茜兒背對著他不動彈,便聽這人狂笑道:“嘿,我就知道你想聽,好吧好吧,告訴你,誰讓爺爺虎落平陽,哼,那初入小班三十嬰,待到七歲走一批,你可不敢小看這個代價,爺對他們多好啊,出來進去都得尋了人抱著來去,就怕陽兒老爺烤黑一丁點兒就不能要了。哼!就是個教習,大教習一月一百二十貫,教頭六十貫,這錢到活好,等到他們八九歲就都學了幾本《三元百?!贰段甯N宕贰?/br>
    爺喜歡喜慶的東西,嘿,待他們扮上登臺,那眉眼,那韻味,那香,便是人間難尋,等他們初登臺,唱罷一整本,正是香汗淋漓,渾身毛眼子都打開了……”

    他忽然不說了。

    七茜兒到底扭過頭,就看到這人滿面扭曲的對她笑道:“哈哈哈!此時吃,味最美!哈哈哈哈……”

    這人笑成個傻子,就拍著大腿指著七茜兒癲狂道:“你以為爺說的吃rou是什么,哈哈哈……”

    他笑完,托著下巴嘆息又懷念道:“那是人間絕唱的滋味啊,又有幾人能食得……嗬~嗬嗬……”

    一只手從欄桿外伸進來,猛的抓住這人的下巴。

    這人嘴巴張開,兩眼開始掉淚,面目扭曲,七茜兒便捏起他的衣角入口,生生把他的舌頭拽了出來。

    撲通……

    這人滿口是血的開始打滾,牢房外,有個女子聲輕笑道:“真好,此刻起,便是什么rou,你也吃不得了?!?/br>
    竟是個女子,這人又疼又驚恐,瞪眼看向外面,卻見那人獬豸面具在火把下閃著詭異的光,她又猛的一跺腳,一股子地氣升騰,這人便猛的倒飛,直接撞擊到了結實的巖石墻壁上,雙眼一翻就此暈厥。

    這下,他手骨全部都碎了,多好,別說不能吃,碗都端不起來了。

    七茜兒往外走著,邊走邊想,原來,這里關的都是這樣的人么?

    她又從男獄去了女監,跟這邊情景不一樣的是,這邊堪稱凄慘,曾經如廢后那般尊貴的女子這里也不少,情況比慶豐馬場牢還要凄涼,卻些許有了些骨氣樣兒,一路過去竟有吊死來不及收尸的……

    她就這樣看了一圈,又麻木的出去。

    刑部大牢外,那個叫潘伯莊的早就被抬走了,外面一片安靜,只有宇文小巧虔誠的抱著一匹布在等著她以為的小叔子。

    谷紅蘊拿著出冊,讓七茜兒畫了個押。

    待寫畫完,他到底沒忍住說了句:“您……您我仿佛是認識?!?/br>
    這小巧玲瓏勁兒,這揪著人掛起來的勁兒,這按著腦袋入墻的勁兒,也是熟悉極了。

    七茜兒吸吸鼻子,點點頭,回手指著牢獄道:“是我,仿佛是闖了一點禍事?!?/br>
    谷紅蘊聞言倒吸一口冷氣,看看左右,才壓低聲音道:“還,真是您???”

    這是,膽大包天了。

    七茜兒今兒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傷害,現在看這人世心里都是拐彎的,她依舊很沮喪,便點點頭:“啊?!?/br>
    好端端誰愛來地獄啊。

    谷紅蘊看看大牢,一咬牙道:“什么禍事?”

    七茜兒撇嘴:“我,我拔了一個人的舌頭?!?/br>
    谷紅蘊腦袋后仰,舌頭不由自主的往喉管縮縮,連續咽三口口水。

    七茜兒又道:“我怕他寫出去,就把他的胳膊也震碎了?!?/br>
    谷紅蘊微楞,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最后便笑了起來,語氣很是輕蔑的說:“沒事兒,這里皇帝陛下已經隨意了,最近日日都有人抬出去,有人心里畏懼律法,自知罪大惡極怕千刀萬剮,自縊的也有的是,反正最少也是三族,就不能再壞了?!?/br>
    聞聽沒事兒,心里總算放松下來,七茜兒認真看著谷紅蘊道:“他不能死,還要多多照顧,給他上酒上rou,就讓他干看著!”

    這小婦人最大的惡,也就到這兒了。

    谷紅蘊認真點頭應允:“好,能讓您這樣仁義大度的人這般生恨,此人定然千刀萬剮都不足贖其罪過?!?/br>
    七茜兒點頭,很認真的問谷紅蘊:“這里面的,就都是這樣的么?”

    她再有本事,一整晚也就遇到這一個剖析心聲的,其余那都是各有鬼胎,狡辯的,裝瘋的,痛罵的……

    谷紅蘊這次神情嚴肅的點點頭道:“皆為大梁跗骨之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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