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武帝此人是個帥才卻非帝才,他至今治國用的手段皆是治軍那一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能與下屬同甘共苦遇事在前,可是皇帝卻不是這樣的,如此,盛世從不看開國帝,卻要靠他們建立夯實的根基,盛世若來,要看二代三代帝王的手段,畢竟治國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漫長的過程?!?/br>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話說的掏心掏肺,七茜兒便笑道:“多謝提點,你到知道的多?!?/br> 谷紅蘊聞言,臉上露出一些自我奚落苦笑道:“那倒是,畢竟御座前念經也念了幾百年了,那,就恭送恩人先行?!?/br> 這一次是真的利落的走開了。 一直到七茜兒馬車看不到,谷紅蘊才聽到泉兒喃喃道:“姑姑~!” 谷紅蘊伸出大手,摸著外甥的腦袋笑說:“想去你姑姑身邊,就使勁磨煉自己吧,卻不要學你爹,也別學你姨夫那一套?!?/br> 泉兒好奇問:“那我學誰?” “哎……我~我也想知道啊……” 永安六年十一月末陳家出孝,霍七茜與陳大勝的第二個兒子,陳長歡十二月落草,因父母對這個孩子沒有過多的要求,唯愿他一生歡樂自在,便得曾祖母陳老太太賜乳名,高興。 永安六年是個旺盛的年份,過了十月,大家商議好的一般就開始生孩子,便馬二姑得一子,崔二典得一子,陳大勇得一子。 孩子們扎堆落草也不稀罕,這要看住的是誰,畢竟親衛巷的老爺們年華正好,又新娶媳婦兒,不止這一年,許未來十年親衛巷的日子就圍著生孩子這件事轉悠了。 孩子們結伴落草,多了也就不稀罕了,這幾個甚至洗三,十五天,滿月都是一起過的,酒席也是一處請的。 這好幾個坐月子的當家奶奶,親衛巷人再有本事,也無法密集著成天辦這些事兒,一來是損耗精力,就著實拖掛不起來了。二來么,卻是隔三差五親衛巷迎來送往,那外客怎么想的不知道,他們自己卻是很煩的。 索性一起辦了自在。 這日陳大勝得燕京急招,卻又要上差了。 于是天朦朧著七茜兒早早就起,還讓人將御賜的獬豸山文甲給陳大勝親手換上。 此甲乃是工部特為長刀營所制,選用犀皮精鐵所制,甲面黑漆錯以金銀,肩吞,腹吞皆是獨角金獬豸,這個便不同于一般武將用的那幾樣。 盔甲極威風又漂亮,是大梁建國之后,工部特別為金吾衛做的幾種改良甲,在精簡了份量的情況下,此甲使用了高菲西奧那邊送來的一些工藝,防御力卻提高了一半不止。 微微欠身,雙手用勁將褌甲扎在陳大勝的腰上,陳大勝一邊感受一邊夸獎:“嘿,還是我媳婦給我扎甲扎的舒服?!?/br> 如今咱也是很會說話了。 七茜兒笑了起來,抬手將最后的兩只臂鞲幫他套上,又引著他到妝鏡前坐下,給他扎頭套頭網。 讓媳婦梳頭是一種陳大勝式樣的矯情勁兒,他出門若是媳婦在家,甲胄必媳婦扎,頭也得媳婦梳。 七茜兒也挺喜歡做這個的。 便是每天都要給丈夫順發,七茜兒每天也要羨慕一次陳大勝的好頭發,那叫個又黑又厚又順溜,一把抓上就是粗粗的那種手感,心里羨慕七茜兒卻每次也要譏諷句:“蠢人頂厚發!” 對面銅鏡里,二十六歲的陳大勝面目俊朗,雖不能跟人家胡有貴那種出格的比,那也是朝堂之上只要說起美男子,也要提一嘴的俊秀人物。 不同于一般武夫的粗糙勁兒,這人六年富貴羹權利湯泡著,倒給他養出一股子遠山清風的氣質,過去的殺氣是沒有了,蠢憨沒見過世面的勁兒也早舍了,更跟著他爹久了,喜歡瞇眼看人,總彎眼笑,到多了一二不在意的懶精懶精的貍奴氣兒。 聽到媳婦又譏諷自己,陳大勝要說點什么,便聽到炕上酣睡的嬌兒忽就咯咯笑了幾聲。 這是個天然的高興孩子。 陳大勝也笑了起來:“這小子名兒到沒起錯,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夢,成日子睡笑都出聲?!?/br> 七茜兒也喜歡的看向炕頭道:“這是睡婆婆帶著玩高興了?!?/br> 陳大勝認真點頭:“那敢情好,總比三哥家的強,你看三哥都被折磨的不敢回家了?!?/br> 七茜兒聞言又笑又同情。 陳大勇那個是個夜哭郎,就白天睡覺夜里嚎,那兩口子飽受折磨后,報復般給人家起名為長嘯,阿奶看這孩子也折騰,就賜乳名鬧騰。 說起陳家這幾個孩子的名兒,其實起的沒啥講究,咱也不是讀書人也懶的求誰,就隨意了些。 姑娘們就都是阿奶按照水果的名字起的,陳大忠家的閨女大名叫個桃,陳大義家的叫個杏,陳大勇家的叫個果,為好聽,后面都帶了兒。 等到了兒子就更加有趣了,按照房頭喊就是陳長益,陳長溪,陳長嘯,陳長歡。 陳家在意長久這個意頭,又是興家之初,就有長子長孫的含義。 大名這倒也沒什么的,主要是阿奶給叫出名的這幾個乳名,就成了親衛巷乃至泉后街的趣聞,可是讓人背后沒少說呢。 陳長益是長房,長子,長孫,曾長孫,阿奶一激動,想要更多的孫,這孩子就叫了個~都來。 陳大義家的那個生下來五行嚴重缺水,便叫了陳長溪,阿奶想著既然缺水,就嘩嘩流吧! 如此這孩子乳名嘩嘩,就是嘩嘩流水這個嘩。 到了陳大勇,陳大勝這個便不用提了,一個鬧騰一個高興。 這四個曾孫的名字合起來便是,都來嘩嘩流水的溪里鬧騰吧,完后大家就高興了。 也不是故意的,純巧合。 高興在炕上睡,這對無良的父母便又想起此事,就一起笑。 等到頭發扎好,套上網兜,陳大勝便抓起獬豸面具往外走,這面具也是新的,暗金色,面有錯金曲紋,端是威風又漂亮。 自打母親生了弟弟,根奴兒與安兒就被遷到隔壁西屋,知道今日爹爹要去燕京復差,倆孩子也起的早。 就坐在外面堂屋安靜的等待父母。 等到爹爹母親出來,孩子們下了椅子奶聲奶氣的行禮問好,還要問小弟弟昨晚可有鬧騰母親。 母親說沒有,他們就隔門夸贊弟弟乖。 這家里的老太爺要想教養孩子,他是相當有手段的。這才幾月,這倆孩子禮儀上已經有模有樣了。 孩子們問了好,就開始來了各色問題,做父母的更認真的蹲下,雙眼平視的回答問題,即便他們會翻來覆去問上好幾遍,也要會每次都慎重回答,不能有一點不耐煩。 做父母的,其實也在學習成長。 一直到外面有人催了,說是其余老刀都預備好了就等陳大勝出去呢,陳大勝才笑笑,彎腰一個胳肢窩夾著一個孩子往外走。 爹爹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帶自己出去這種滋味是孩子們喜歡的,便一路咯咯的笑。 等到出了院門,好家伙!余清官的兩兒子在門口恭送,童金臺脖子上掛著他兒童垂象,垂象是個征兆,在童家這里就是天意如此,這么好的孩子來我家的意思。 可阿奶造孽,就叫人家大銅錘兒,誰讓他爹姓童呢。 崔二典他兒崔關在馬上坐著,正被他爹扶著在地上轉圈,也是造孽,二典的意思,關有門閂的意思,就是栓起來別走了。 阿奶又造孽,就說好端端的孩子放出去野唄,不出去能見風長?好拘著了?人家一高興就給這孩子起乳名大開門。 反正這個門就形同虛設,也不知道是開還是關了。 馬二姑家的那個沒抱出來也沒逃過毒手,哦,毒口。 人家取義光明叫馬希亮,阿奶喊人家大腦門,還振振有詞,哎呀~這孩子大腦門兒亮啊,往后肯定機靈。 之后,管四兒跟胡有貴便發誓,以后若有崽子絕對生在外面起了乳名再回來。 這都是什么啊,大銅錘打開門露出一個大腦門? 總而言之便是這樣了,也不知道誰家開始興起的,爹爹們若離家,只要是公差,做兒子做妻子的就會站在門口相送。 這也是后來親衛巷的傳統了。 做爹的終舍了一群鬼哭狼嚎的孩崽子上了馬,那一路那也是長槍神駒,身背長刃,金面肅穆披風招展,也不單是他們這樣,那身后還跟著好些沒有面具,穿著嶄新黑色金邊上身甲胄的親衛呢。 就呼啦啦一大群過去,清晨飛煙一般。 這一路只要被男子看見,不管多大,心魂都被震懾住,簡直心向往之,大丈夫當如是啊。 待進了燕京,一路往宮內南門而去,到了地方南門未開,只有不多的一些重臣正在等候。 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朝,小朝晨時初刻到了就成,人也不多。 陳大勝他們到的時候常連芳也早就在了,他傷好之后為體面,也要回侯府住段日子。 而今正是足月尾巴,快要熬出頭了。 說是上朝呢,一家父子卻他先出來,就站在南門外候著,一直候到陳大勝他們都到了,常連芳便笑嘻嘻的過來給哥哥拉馬韁。 陳大勝下馬,摘了面具對他笑:“你到來著早?” 常連芳也笑道:“咱可是勤快人兒,嘿嘿,我那媳婦也起的早……”他看看左右低頭在陳大勝耳邊說:“哥,這幾日你爹在外宮住著呢?!?/br> 這個陳大勝知道的,便說:“恩,也是久沒跟皇爺坐坐了,皇爺也想他了,就想著年節前接他來呆幾日?!?/br> 常連芳語氣依舊低著:“哥,我要是你,就把郡王爺接出去?!?/br> 他這么一說陳大勝便知出事了。 這男人做事就少有回家嘮叨的,一般差事上的事就差事上了?;丶疫豆疽步鉀Q不了問題,還給家里的老人媳婦兒添心事,又何苦說呢。 其實從去歲尾巴起,宮里就老來刺客,有一部分屬于九思堂不會辦事兒結下的冤仇。還有一部分就是有些人吃飽了不焦急了,緩過來他們就開始折騰了。 而這種折騰,顯然跟人心漸變有關系。 前朝舊臣歸降的很多,混好混不好的且不說,他們壓力還是挺大的,畢竟端過前朝的飯碗而今做了新朝臣子。 那有些人熬不過壓力,這種后來的種種為名聲為良心的反應,也是早就預料到的。 歷朝歷代皆是如此,新帝登基有幾個刺客來行刺,屬實再正常不過了,如此陳大勝不管抵御了多少,斬殺多少,他是不會提的。 何況只要他上差,必在帝王身側,便受到的攻擊最多。 陳大勝低頭整理馬肚帶,壓低聲音問到:“怎么回事?我就說往日這邊最少開一側門,今兒都這個時辰了?!?/br> 常連芳胳膊挎在馬屁股上看著南門說:“昨日皇爺下朝,召了工部的幾個老大人問起京里下水改造事兒,京里這老下水都住了多少代人了,一到雨季便滿地惡臭,糞水都一地飛濺。 這不是夏末撥的錢兒,工程也起了,幾個老大人被召問,就讓幾個工官臨時帶著他們那些冊子來說話,誰能想到有個工官就忽從靴子里拿出一把短刀行刺了?!?/br> 陳大勝聽了便變了臉色,嚴肅的問:“那圣駕可安?” 常連芳笑了起來,并滿面驕傲的說:“哥想什么呢?那就是個手無束雞之力的酸官,他刺殺也是臨時起意的,還喊為幽帝報仇什么的,結果刀子都沒舞擺兩下,就被咱皇爺一腳就踹出去了。 咱皇爺那也是大都督出身,是統領大軍親身上陣的人物,這些人當咱皇爺是幽帝那只知女色的昏君么?” 陳大勝也笑:“這話沒錯,許~五六年了,時候久了,忘記了吧,那畢竟是底下的工官,有手藝的大把,有見識的卻沒幾個,還不知道是從哪兒被召來的,許是被人蠱惑了吧,審出來了么?” 常連芳撇嘴:“誰知道呢,而今人在刑部大牢,趕巧柳老大的班兒,他就氣瘋了,還親自上了手……”他指指自己門面的牙齒一掰道:“說是怕刺客自盡,就生生拔了人六顆牙,用手指頭生擺的,嘖!” 陳大勝面無表情:“咬舌自盡也是有的?!?/br> 常連芳舔嘴唇兒:“嘿嘿,這還不算完呢,沒幾個時辰皇爺便又選了吏部的送底檔進宮,刺殺那廝是個舉薦官兒,底層工官還不都是這么來的么,好家伙,這底檔被人用箱子抬進來,前朝出身的一位就又動了手?!?/br> 陳大勝長長吸氣,看著常連芳道:“柳大雅是吃屎的么?” 常連芳哼笑:“嘿!說的是什么,人家著急就去了刑部,真是~這次必要受些掛落了,行刺的是正六品的主事官兒,一日兩行刺,這可都是朝廷命官……哦,來了?!?/br> 話沒說完,他便遠遠的看到常免申的車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