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她仔細四處看了一圈兒,那些人打扮都普普通通,沒有個特別富貴的,又細細看模樣,也沒有一個熟悉的。 再扯了路過的一問,霍家莊之前這里過過好幾姓,最后才被霍家買了地,成了霍家莊的。 那些人看到遠遠的來了一堆拉著棺材的闊綽人家,也俱都好奇站起,紛紛辨認起人來。 只每家都看過了,七茜兒與陳大勝的臉對他們而言十分陌生,便又失望的坐下。 陳大勝邊安慰,邊喚了春分過來說:“你去前面問一問,是慶安伯家誰管的事兒,先把那做主的喊來,我要問話?!?/br> 順妃娘家封的爵位是慶安伯,陳大勝前年就受封郡王府世子,只他有正經的官身,外面喊他多為陳侯。 再者,他爹佘青嶺跟皇爺是正兒八經的姨表弟兄,順妃雖是主子娘娘,卻不是正位娘娘,人家曹家才算作大娘娘。 便從皇家外戚排,陳大勝這樣的親戚本就比順妃家的貴重,他去排隊領那二十貫,這很不像話了。 便是他去了,劉家也不敢接啊。 春分去了一會,便引了好大一堆人來。 等那群人來到陳大勝面前,便齊齊跪了給陳大勝磕頭。 這肯定是慶安伯家下仆在此,若有主家也不能跪的。 帶頭的這個四十多歲,穿暗色老綢半長衫子,圓胖,小眼,厚唇,下巴胡子有些黃白雜色,他磕了頭才抬臉有些惶恐道:“給世子爺世子夫人磕頭,小的劉成,受主子令在此協管新莊子遷墳一干事宜,小的是真不知道這里牽扯了您家貴親墳塋,若知道,如何,如何敢先起告示啊,這,這便是我家主家來了,也不能這樣??!” 這位真嚇的不輕,自打劉幀治沒了,劉府的門楣算是塌了一半,便是家里有個五皇子,那也不成的。 畢竟這是個沒成事皇子的外家。 佘青嶺卻是誰?皇帝老爺唯一認的兄弟,大梁隱相,正兒八經的郡王爺。 都知道郡王世子,老刀出身的陳侯是后來認的兒子,那人家有先人墳在霍家莊,也正常。 可他們正常了,劉家就倒霉了。 墳塋本就是大事兒,沒看普通墳劉家都愿意出二十貫呢,甚至有未認領的遺骨,人家也愿意起義冢妥善安排,這是不敢損這樣的陰德。 其實劉家莫名的委屈,要知道,皇爺若知道陳大勝家有先人在這塊地方,他會問陳大勝,你這地方要不要???不然給你吧。 還真未必封給劉家。 而且人家劉家就是不要這塊地方起莊子,人家也不想得罪陳大勝著一股子新貴啊。 好家伙,皇家親衛半壁江山,他們是瘋了么? 陳大勝脾氣很好的叫了起,等這位管事起來,他才說:“不干你們的事兒,其實是我丈母的墳,我們也是前倆日子才知道的,很不必驚動什么人,今日誰也不要驚動,我們這邊都安排好地方,一會妥當的接了骨就走了?!?/br> 陳大勝對七茜兒的出身毫不在意,甚至燕京貴門里對各府出身,如今也不會太講究。 這是新朝,新爆發的人家多了去了,甭說契約奴,朝堂之上,從前刺配的大人都有好幾個,不是刺配的人家也不能反啊。 反正大家都出身不高,就誰也別講究誰。 劉成緩緩呼出一口氣,不熱的天他一身冷汗,甚至舉起袖子抹了一下,這才陪著笑道:“卻不知道,不知道,貴門親家老祖宗在何處?小的這就招呼人去守著,世子爺,世子夫人千萬擔待,便是我們家老爺來了,也不能動您家一寸土啊?!?/br> 這位沒有喊陳侯,按照外戚的稱謂喊人就是有哀求之意,多少看在親戚的份上萬萬不要計較了。 七茜兒掀起車簾對劉成道:“劉管事莫慌,皆因我是外嫁女,又不能給母親立碑,這才有了這番誤會,如今這地方皇爺既給了劉家,你們遷墳動土也是理所應當,何況你家做事都是按著規矩來的,跟你主家說,真得罪不下誰,便是你們不遷,明后年我們也預備遷了?!?/br> 劉管事聽到這位夫人如此通情達理,到底松了一口氣,可是這墳還真不敢動。 他想了想,再次給七茜兒磕頭道謝,站起來才小心翼翼打聽:“卻不知,夫人家老祖宗的福地在何處?” 這地方最近動土的地方頗多,七茜兒舉目看看,這才指著能看到的一片香樟樹道:“那邊,香樟樹林下面的兩座都是我家的?!?/br> 她這話說完,這劉管事便臉色大變,倒吸一口冷氣說:“不~不對呀!香樟樹那邊兩座墳,上月就有人遷走了!” 他這話音剛落,七茜兒也臉色大變,一下子便從車上蹦了下來。 這就嚇了陳大勝一跳,他自馬上跳下,扶著七茜兒勸:“你慌什么,你慌什么?” 七茜兒吸吸氣看著他:“我能不慌么?” 親娘骨頭都被人冒領走了。 也不等旁人說什么,七茜兒便大步往香樟樹那邊走。 那劉管事左右看看,最后便一腦袋汗的帶著一大群人隨著往那邊去。 等這一干人到了地方,果然地上兩個大坑,墳坑底下幾場雨,都冒了綠芽了。 七茜兒見此,腳下便有些綿軟,眼圈瞬間便紅了,她扭臉看著這劉管事問:“我,誰吧,我娘弄走了?” 劉管事腳下也軟,他四處看看,看遠處有個小廝抱著一些賬冊過來,便語氣顫抖道:“奶奶莫急,千萬莫急,我們都有底,都有底!貴府老太太丟不了,真的,您甭著急?!?/br> 等那小廝過來,這位劉管事劈手奪過冊子趴在地上便一頁一頁迅速尋找起來,待他翻了一會,終于指著一行記錄說:“找到了,找到了,奶奶請看?!?/br> 他舉起賬冊給七茜兒看道:“這是離這里十五里的大牛眼村的梁家……” 說到這里,劉管事又給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是小的眼瞎!看他們老實巴交的來了十多位,打頭那個說是他家meimei早年賣給霍家做了丫頭了,后來他meimei就做了霍家姨娘了,他們有人證,我們才允他們動的土……您看這里?!?/br> 劉管事咽了一口吐沫,指著一串兒手印最上面那個說:“這有當地里長,村長做了聯保,小的這才敢給放的錢兒,只當日他們來看是兩座墳,也分不清是梁家哪,哦,您家老夫人是哪位?我們這邊又補貼五貫,就雙墳一并讓他們遷的……” 大嫂子李氏看七茜兒一腦袋汗,便過來扶住七茜兒安慰道:“茜兒啊,可不敢慌張,事已至此,你是雙身子,萬不能急的?!?/br> 陳大勝也點點頭:“對對,我這就帶人去找,你乖啊,咱不著急啊,沒事兒,丟不了的?!?/br> 他這樣說,就把一圈人嚇一跳。 滿燕京,沒一家當家老爺跟夫人說你乖的。 這位小奶奶,高低受寵啊。 如此,便更惶恐了。 有人依靠,人才嬌,七茜兒到底掉了眼淚,就在那邊好心酸的說:“那你趕緊去??!” 陳大勝轉身要走,卻被七茜兒扯住道:“先等等?!?/br> 陳大勝停下看七茜兒。 七茜兒很認真的對陳大勝道:“我得先跟你說清楚幾件事兒?!?/br> 陳大勝點頭:“你說?!?/br> 七茜兒道:“那霍家在附近有老親,雖遠了也是姓霍的,他們家的這個墳咱不能管?!?/br> 陳大勝想想:“好,那就補貼一些,名聲上也好聽?!?/br> 七茜兒點頭:“這墳也是旁人指了,我才知道這里睡著生身的娘,又長到十幾歲,記憶里也從無外家給我一針一線,我是萬想不到他們就住在十五里外的,不說旁個,只那冊子上說,我娘是賣給霍家的,這就沒有什么關系了,你知道么?” 陳大勝立刻明白七茜兒的意思了,他點點頭:“知道了,便是從娘那邊說,咱家也不走姨娘親戚,你安心,這門親戚咱不認?!?/br> 聽到陳大勝保證了,七茜兒才放了陳大勝離開。 上輩子難成那樣,都沒一個親戚能來往,這輩子就更不想認了。 陳大勝離開之后,七茜兒便坐在搬來的椅子上開始等消息,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期間劉家那位新伯爺,劉幀治弟弟劉幀汀也聞訊而來,因陳大勝不在,便不能見。 甚至老太太不放心,也讓人套了車拉了她過來。到了地方,老太太便拉住七茜兒的手,半抱著她最珍惜的孩子等著,滿心滿眼怕她難受,可勁在那當小孩兒安慰。 這便把劉家一干人看的有些心驚。 滿燕京憑是誰家孫媳婦,都不會得家里的老祖宗這樣重視,這位陳家四奶奶了不得啊。 姨娘出的怎么了,活女人活到這份上,也就值當了。 甭管怎么說吧,眾人等啊,等啊,終于等到陳大勝一干人歸來。 七茜兒遠遠的看到便立刻蹦起,等陳大勝到了近前,這才看到陳大勝背著一個紅布裹著的陶甕,真就像孝子背先人般的背著丈母娘回來了。 七茜兒左右看,沒看到第二個甕,便問:“如何是一個?” 陳大勝緩緩呼出一口氣,喊了那神婆打了紅傘過來遮住,這才對七茜兒道:“嘿!這事兒說來話長了,你也甭急了,這真是咱娘……也是好事兒,你不認識,你那,嗨,梁家兩位老人家都在呢,他們知道咱娘左腳沒有大腳指頭,撿骨那天就看出來了,這不是挖開之前說好了,還有五貫么,就一起帶走了?!?/br> 正說著,遠遠的呼啦啦又來一群人,到了地方,那邊便直接跪了一片。 七茜兒看看那邊,便知道是誰了。 她也顧不得搭理人,就摸摸那甕嘆息:“跟他們說清楚了?” 陳大勝點點頭:“啊,說清楚了,你是霍家小姐,跟他們沒啥關系,安心啊~媳婦兒,咱不走這門親戚。你不知道呢……我去的時候,人家正在開地基修房呢,哧……這一個閨女賣二遍,骨頭都換了錢兒了,若不是我去,還真給他們討了便宜了?!?/br> 看看左右一片誠惶誠恐,陳大勝上前一步對七茜兒耳朵道:“媳婦,我給你出氣了,我把他家老房新房都巴拉了,錢也給追回來了……” 七茜兒忍俊不住正要笑,不想抬眼瞧見一個婦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這位不是旁人,卻是那在地窖里死了兒子瘋了之后,被霍家大爺賣了的大奶奶。 有時候,你以為你是世上孤獨人,結果一轉身兒,好家伙,就滿地熟面孔。 第164章 七茜兒看到大奶奶秦瑞娘還嚇了一跳的。 大奶奶是霍家大爺霍云瑞的媳婦兒,當日遇到兵災,家里的小少爺便生生餓死在地窖里了,而后大奶奶就瘋了,末了,大爺帶著她出去換了一點喂牲口的豆餅,從此七茜兒就只當她死了。 萬想不到會見到這個人的,看她一貫似笑非笑的眼神兒,七茜兒覺著這人好似又好了。 周圍人呼啦啦里三層外三層的看熱鬧,大奶奶站了一會兒,又淹在人堆兒里了。 那神婆兒說時辰已經過了,今日高低不能遷墳,只得又換了明日。 七茜兒無奈,先打聽了二座墳里的骨頭去了哪兒,陳大勝說梁家給隨意埋到山里了,既知道丈母娘是哪個,他就沒動那邊的土。 如今天晚了,只能就地讓那神婆擺骨入棺,娘身上的老衣卻都用的是老太太預備的東西,這是好事兒。 七茜兒卻絕想不到,當日上心給老太太預備的東西,最后竟用到了自己娘親的身上。 等合了棺,臨時搭建在香樟樹邊的帳子已經起了,內里還起了靈堂,燕京城里伯父來了掌家的女眷,正式給新寫的靈位上了香。 人家禮數走的很周到。 這是霍家的喪事兒,就只能這邊簡陋了辦,反正不能去人家陳家門上討厭去。 七茜兒也是兩輩子頭回給母親盡孝,便正式請了青雀庵的尼師,今晚晝夜念經,只等明日棺木入土,青雀庵的便帶牌位回寺廟終身供奉。 不托給庵堂怎么辦?天大地大的,就沒那塊小木牌擱置地方,陳家這算做不錯的,還有自己族里特供養的庵堂呢。 后劉家伯爺親自來請,陳大勝便跟來幫襯的兄弟到了前面去,畢竟今兒是這事兒有些誤會,今日也要了結的。 如此便剩下七茜兒半坐帳中,半依靠在軟榻上,膝上捂著一塊坦河那邊的羊毛毯子,時不時的往盆兒里給自己娘添幾張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