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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貫娘子在線閱讀 - 第168節

第168節

    自打她搬進燕京,侍奉在爹身邊開始,三不五時干娘便會找點由頭來家,從此這燕京誰家后面老貓下了幾只崽子,她也是知道的。

    大家都是外來戶,可不像人家張婉如她們有個親戚家走,便是有些閑話,也得說給放心的人聽不是,不然傳出去便是長舌婦了。

    柴氏就滿面神秘,湊到七茜兒耳朵邊悄悄嘀咕道:“娘跟你說,咱燕京,可出大事了!”

    七茜兒困惑問:“大事兒?”

    柴氏點頭如搗蒜:“可不是,我跟你說了,你可不敢外傳啊,娘昨兒不是小曹家吃酒去了么,我就聽了一耳朵閑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知道吧,半月前,那譚侯夫人不是進京了么?”

    皇后娘娘家人稱大曹家,生了九皇子敬嬪家,便是小曹家。

    所說的譚侯夫人,就是譚士元親生母親,開國候譚守義的發妻鐘氏。

    那鐘氏原本因從前一些事情,被譚守義幽禁在家,對外是說年紀到了身體不好。

    可誰能想到,人家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沖出府邸,帶著一幫子原屬她娘家的老親衛就進了京。

    七茜兒聞言點頭:“知道啊,她不是十幾天前就到了么,大勝回來還跟我說呢,前幾日皇爺散朝躲的就是她,沒得什么都不做,就見天聽她哭求啊。

    燕京的衙門是朝廷的衙門,那瘋子又神出鬼沒輕沒重的,干娘,你不知道,她還御前告了老侯爺一狀,說老侯爺謀害發妻呢?!?/br>
    頂級豪門的奶奶們,說的閑話都質量不同,那真是張嘴皇家,閉嘴侯爺的。

    可惜柴氏今日卻對鐘氏告丈夫一事不感興趣,她就神色古怪的咬著七茜兒耳朵說:“嚇死人了!她們跟我說,那鐘氏給親兒子灌了毒酒,譚士元啊,他都死……到今兒三天了!”

    “什么?!”

    七茜兒低喊出聲,嘴巴卻被柴氏捂住了:“哎~呦,你小點聲?!?/br>
    柴氏鬼鬼祟祟看了四處一眼,這才緊張的說道:“這事兒,嘖,朝廷又要丟人了,這一品大員家母殺子,就太損德行。你可不敢外面亂說去啊,這還是宮里傳出來的消息,那曹家老太太多吃了幾杯,又看我是個嘴緊的,她憋不住了,就跟我嘮叨了幾句?!?/br>
    柴氏也是憋壞了,說完呼出一口氣,又對七茜兒確定的點點頭:“譚大也是個慘的,我聽她們說,他那胳膊腿兒早沒了,臉上這些嘴巴鼻子也沒了,還當胸一個大洞兒,臭的直生蛆……”

    對著空中干噦幾下,柴氏就畏懼道:“可,皇爺不許他死,他就不能死,四個御醫那邊看護著,只不許他斷氣兒呢?!?/br>
    七茜兒半晌才嘆息了一聲道:“倒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是啊……?!?/br>
    這世上便只有女子懂女子了,七茜兒做過娘,柴氏好幾個崽兒,她們瞬間就明白這是做娘的找不到丈夫,朝廷拿兒子做餌料,為娘的不忍孩子受罪,便親手結果了兒子。

    細想想,這得有多絕望啊。

    秋來了,廊下燕窩里的小燕兒翅膀已然硬,正在習飛,也飛不太高,就房檐下撲騰。

    兩女人就幽幽的看著那燕窩,半晌七茜兒才撇嘴道:“干娘,我一貫不喜譚家,您也知道你大勝他們跟譚家那點子事情,我不火上澆油便是大度了?!?/br>
    柴氏點點頭:“何止你家,誰家不討厭他們啊,你干爹也說他家練兵有傷天和,哼,我就想這許是報應唄。你就算算咱這大梁自立朝,咱皇爺這皇帝就像是給他家當的一般,不是譚二死了他家訛爵位,就是好好的封疆大吏不赴任,非要賴在燕京附近不走。

    而今又出了這樣的惡事,朝廷顏面算是沒有了,往上數一千年都沒有母殺子這樣的事兒,也不是我吹噓我那幾個混賬東西,別的不成,眼色還是會看的。

    若是咱家遇到這事兒,肯定不敢給皇爺添一絲半點麻煩,咱就是死那也遠遠的去!也省的礙眼不是?

    如此死了,皇爺朝廷還念你個好。好么,這隔三差五便大半夜受一場驚嚇,那皇親國戚家都沒他家事兒多。從前在邵商咱還不覺著,怎么這人一入了燕京,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七茜兒認同點頭:“那誰知道呢?”

    大丫頭四月指揮著婢仆將東西擺在廊下,這對干親母女就坐在那兒,邊吃秋酒邊寒磣譚家。

    全燕京都知道,老刀與譚家那是徹底決裂,離仇家只有半步。

    譚家逢年過節都會按照供奉的節禮,差人送東西到老刀家??上?,這七位對譚家的態度是很直接的憎惡,甭說接奉養了,便是朝上見到譚家的官員,他們都會讓開幾步拉開距離。

    都知道他們有委屈,卻難得在外面,從聽不到老刀說譚家一句不好,便有人故意把話引到面前,他們七個也是笑笑,告罪站起來躲避。

    這便很不易了。

    將秋酒咽下,柴氏倒沒有幸災樂禍,還頗為同情的說:“你說這做女人的難不難?老天爺看你要出生了,先把你腿兒斬斷了,好不容易家里珠寶般捧大了,又要送到旁人家過活,給人生兒育女,給人掌管中饋,遇到那有良心的到死會給糟糠一句,你這輩子也不容易,可那遇到狼心狗肺的,香的臭的再幫你存一院子,這輩子就造化了?!?/br>
    七茜兒雙手執壺,給柴氏滿杯,柴氏端起來一飲而盡后苦笑道:“自打聽了這消息,我心里就總不舒服,憋了一條河那么長的話,就想待個人絮叨絮叨。

    是個做娘的聽到這種,親生母親毒死兒子的事兒,便會往自己身上引,嘖,夜深人靜只要一想,這一夜就別睡了。

    這得絕望道什么地步,才動的手???我也不是同情鐘氏,邵商不大,她在后宅做的事咱能不知道么?老侯爺多少子嗣都沒在她手里,可如今她出了這事兒吧,我,我只做一日宗婦我就可憐我自己,可憐的不成了!我的兒,我這么說你懂么?”

    七茜兒點點頭,大婦小娘天生的立場不同。

    放下酒杯,柴氏就拍拍七茜兒肩膀笑道:“可你是個命好的,咱家那幾個孩子我也知道,真就是誰嫁進來,誰就是上輩子積德,從前她們還笑我柴家大姐兒跟了武夫,嘿!現在看看,大姐兒過的是啥日子,皇爺看中,嫁進屋就給了誥命……”

    她正說著,就看到四月帶著門子來了后院,一問何事,卻是南豐縣推官胡醇厚家派他家二公子,來家里走秋禮,送滾湯?

    七茜兒聞言愕然,就納悶的問:“他家送滾湯?怎么送到郡王府了?”

    門子也問過這話,便彎腰回話道:“回奶奶話,小的也是這般問的,可那胡家的二少爺卻說,本是先送到老道營那邊的,可五爺這幾日都在宮里當差,天兒熱,也怕湯壞了,就只得送到咱府上了?!?/br>
    陳大勝對下面的弟兄,真就當成親生的待,就剩倆沒成親的,他就每天都帶在身邊。

    人家能打聽到這邊,也不稀罕,人盡皆知的事情。

    柴氏卻聽的莫名其妙,便在一邊打聽:“這是誰家???”

    七茜兒看干娘也不是外人,便把胡有貴身事說了一遍。柴氏聽完頗震驚,半晌才說:“這,這倒也是個傳奇本子了,我的兒,這湯你可不好隨便接著,接了就是親戚了?!?/br>
    七茜兒想,可不就是這個理,宮里沒法去問,便打發人問家里的老人家。

    四月下去一會,便帶著吉祥過來。

    柴氏看人家處理自己的事兒,便站起來告辭回家。

    她總是憋了一肚子話,算是宣泄出去了,走的那叫個輕松。

    吉祥笑著對七茜兒道:“奶奶,老爺的意思,那邊老人活著三個呢,硬碰硬,咱五爺天然吃虧,不若收了東西打發他走就是了?!?/br>
    有了佘青嶺的吩咐,七茜兒這才派人把胡有貴他弟胡有祿喚進來。

    胡有祿今年二十,身上有秀才功名,現下正在國子學讀書。

    今兒一大早,南豐那邊的兩位老人家便派人送了半車的東西,還有一大鍋的滾湯來尋他,說是一半的東西是他的,另外一半是他哥的。

    這就把這孩子為難死了。

    自打尋到哥哥,胡有祿是沒有臉來找哥哥的,他倒是躲在暗處去過老道營,遠遠的看到人,也一眼就認出那是哥哥,卻沒有臉上去相認。

    老天爺給人教訓之前,肯定要讓你摔個大坑,流點血才知道疼。

    他自出生就養在爺奶面前,他哥哥跟娘親一路,便常被爺奶挑揀不是。

    后來娘沒了,家敗了,哥哥恨父親,爺奶便開始說哥哥的不是。

    他那會子懂什么,爺奶不喜歡,他跟爺奶親,自然就針對母親,針對哥哥只說他們的不好。

    可是后來哥哥也沒了,家給敗的什么都吃不上了,他懦弱又依靠不上,爺奶才想起埋怨爹。

    他家就是這樣奇怪,誰有能力就要打壓誰。后來也都說知錯了,也都說悔了,可娘跟哥哥也回不來了。

    時間久了,這事兒便不許提了。

    偶爾悲憤他說一句,那邊便滿面你不懂事的語氣教訓,人都死了,難不成活人不過了?怎么又要提?

    再后來爹開始走運,做了官,娶了后娘,有了小弟弟小meimei,人家又是一家人,他就更是個外人了。

    七茜兒看著婢仆帶進來的這個年輕人,第一個念頭便是,瞧著倒是斯文清秀,卻沒有自己家有貴好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胡有祿進門就看到正堂垂了紗簾,便知人家當他是外人呢。

    他笑笑,也不是很介意,就整理了一下儀容,認認真真的給七茜兒行禮。

    七茜兒客客氣氣讓他起來,命人給他上茶,等他坐下便淡淡說:“小先生跑親戚,莫不是跑錯門了?”

    胡有祿考的是恩科的功名,考到秀才便走了些門路,從南豐到燕京國子學繼續讀書。

    如此,七茜兒稱呼他為小先生,也是可以的。

    聽到紗簾后的奶奶說話頗不客氣,胡有祿也不敢計較,倒是滿面羞愧的說:“確實是太過冒昧,到底給您府上添麻煩了……”

    七茜兒冷笑:“既知冒昧,又知添麻煩,以后便想想再做這樣的事,不然咱們就都為難死了,到了最后什么可都落不下了,小先生細細想想,是不是這樣?”

    胡有祿慢慢站起,強笑著給七茜兒作揖道:“奶奶說的是,可是學生今日來,卻是有幾句話想跟這邊說說的?!?/br>
    自打哥哥沒了,爺奶就變了臉,胡有祿便比這世上人多了三分心眼子。他沒多少讀書的天分,卻比誰都能吃苦。

    他爺奶生性自私,偏就養出他爹那種義氣諢貨,又怕他有本事了,讀書出息了報復他爹,暗地里就做了不少令人齒冷的事情。

    好在他堅韌,到底是扛過來了。

    他看不起胡醇厚,胡醇厚也知道,就很回避這個兒子。

    沒了父親庇護,他就徹底孤寒起來,得虧他考上秀才上了國子學,那家里就又變了嘴臉。

    他存了一肚子話,一直等到那日,父親來尋他說哥沒死,還活著呢,他想跟他一起去老道營尋哥哥。

    如此他便笑著問父親:“父親的面皮總是厚的,可我卻是沒臉去的?!?/br>
    看著父親震驚那張臉,他便暢快極了。

    他了解父親,真不能說是個壞人,至多就是個渾人又愛面子。

    被他拒絕一次,那人就再也不會尋他,只,家里那兩個自私至極的老東西,卻也是回避不了的。

    看這人呆愣著想事情,七茜兒便催他道:“小先生,你有話說?”

    “哦!”胡有祿清醒過來,抬臉賠禮道:“是學生走神了,奶奶莫怪?!?/br>
    七茜兒在紗簾后撇嘴:“大節令的,我那邊確還有事兒,你有話就趕緊說?!?/br>
    胡有祿這才勉強笑道:“是,學生今日來,是想托奶奶給我……我哥哥帶幾句話的?!?/br>
    “話?”

    “是,勞煩奶奶與我哥哥說,就說,那兩位過了年都七十了,便沖他們這個年紀,輩分,血脈,有了事,吃虧的也是哥哥,勞煩奶奶與我哥哥說,請他且忍耐兩年,也就過去了。胡醇厚是個要臉的,那后面娶的巴不得我們不去爭家業……”

    “你等等!”七茜兒出言打斷,語氣卻譏諷道:“我聽小先生這意思,倒是對那邊意見很大???”

    胡有祿當然能聽出這小奶奶的意思,自己是個會攀附的,看這邊富貴了,便開始說那邊的閑話了。

    他無奈搖頭,舉起手對著天空說:“這樣,我今日就與奶奶就發個誓吧,我胡有祿對天起誓,心中若對我哥哥有半分歹意,就讓我五雷轟頂,生生世世托生成道中野草,被千人踐踏,萬輪碾壓……”

    這誓言惡毒,七茜兒趕緊打斷道:“停了,停了!你莫要在我面前說這些,你只說你今天來的本意就成?!?/br>
    胡有祿心里到底有委屈的,聞言眼眶潤紅,就放下手魂不守舍道:“不瞞奶奶,這些年我一直心有怨恨,為什么旁人家的爺奶便是爺奶,我家的爺奶,我家的爹爹就是那個樣子?可后來戰亂了,我家卻發家了,可我日子更是不堪回首……

    我也時常想我哥的,我悔的,悔當年全家趴在我哥身上吸血,我卻一句貼心話都沒跟我哥說過……可我這份悔卻只能對貧寒的哥哥說,只有我哥貧寒了,不如意了,他才能看到我的本心……”

    他到底是哭了,用袖抹了下眼淚道:“可我哥哥現在富貴了,我就說什么都沒用了!這樣也挺好的,真的,我高興,我哥越好,他們就越會后悔,我就更高興了……”

    佘青嶺悄悄從后堂溜溜達達的出來,看自己兒媳婦聽的瞠目結舌,就對她比了個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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