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這幾日不見就互相牽掛的很,回家之前,要先去丈人舅子家混上一頓豐富的,這才帶著醉意往親衛巷子趕。 待馬二姑走了,了不得的崔二典就出來了。 老刀家幾個媳婦兒,要說門第就數柴氏最高,她家講究也多,還最愛這個救命女婿。 那真是柴家滿門的榮光與尊嚴,都要靠崔二典這個有前程的女婿給尋找回來。 他老丈人有多討厭常伯爺,就有多稀罕這個女婿,如此他一出來,柴家的婢仆便抬著敞轎,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喊姑爺問好,又扶嬌閨女一般的把這女婿護上轎。 老柴家這敞轎做的十分大,八人抬,上面坐了三個人也不擁擠。 崔二典坐下,取了一個削好皮的果兒,邊啃邊探頭問胡有貴跟管四兒道:“怎么著?今兒就跟我回去唄,我丈人家明兒有戲酒,請的是南邊的班子,晚上咱一起再下個香湯?” 胡有貴跟管四兒卻一起搖頭,他倆今兒都換了文士衫,打扮的那叫個斯文。 管四兒就打開折扇,故作矜持的瞎呼扇幾下笑瞇瞇的說:“不去!皇爺賞給瑞安先生新宅子也請酒,我跟哥哥學士巷子吃酒去呢?!?/br> 如此,他們兄弟幾人告別,熱熱鬧鬧的長刀所衙門口就恢復了安靜。 陳大勝坐車回到郡王府,一進門自然先問媳婦兒在哪兒,門房卻說,家里把老太太接來了,老太太又帶了一大群小雞小鴨來,現下正跟郡王爺在后面景新園呢。 景新園那地方,是前惠王修身養性,彈琴參禪的地兒。 陳大勝一進去,便聽到阿奶正用她特有的確定且高昂的調兒,正教訓爹道:“我說啥了?你們總說沒事兒,沒事兒?這是沒事兒,一眼照顧不到就完蛋了!你就不是個過日子人,帶的她現在也成了這樣了,你自己不過,你把茜兒也帶壞?” 老太太說完,還鬼鬼祟祟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從前白吃白喝,那是旁人家的,現在你吃自己的,咋就不會過了呢?” 佘青嶺滿面是笑的蹲著,手里還捂著一個鵝黃的小雞雛兒,那小雞叫的軟綿,老太太就訓人訓的吐沫橫飛。 “你就說吧,你這么大的院兒,你干點啥不好?養點雞鴨還能吃個蛋兒呢,你種菜?你是個主家爺,種這么些能吃的完么?誰又敢吃你的菜?還有那邊,就滿院滿院破樹苗子,那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點綠,你是瘋了不成?” 佘郡王不敢吭氣,陪著笑的放下小雞又握住一個小鴨,心想,真好看啊,明兒讓他們預備東西,他要畫畫兒。 七茜兒坐在不遠的榻上做鞋,一邊扯線她就一邊笑著說:“奶,還得是您說他,我說就沒用!那我都說了,這么大的院兒呢,還不如開出幾畝地,土這么肥,地力這么厚,那隨便一收拾,明年咱家從上到下吃的都有了,都不必外面買去呢!” 老太太能聽不出個好歹?她回嘴就罵:“臭丫頭你笑話我?” 七茜兒可不怕她,舉起自己手里的鞋梆就說:‘咋,還不讓我譏諷?您看看我過的這日子吧!伺候了老的小的,我還得給宮里的做鞋,我這是上輩子欠了誰了?” 她這一說,院子里氣氛便一凝。 卻也不怪七茜兒生氣,主要宮里的鄭太后,自打佘青嶺不愿意呆著了,要出來了,她就忽轉變了方式,硬是打發人來說,去歲她生辰,那不是近親家的宗婦都要送幾色針線孝敬么。 七茜兒針線可一般,她開始還不預備送,人家就派了姑姑來家里嘮叨,話里話外就是她年紀很大了,骨血親也沒幾個了,她又什么都不缺,做姨姥姥的就想穿甥孫媳婦一雙鞋。 等到那鞋勉強做好送到宮里,太后立刻就穿上了,竟是絲毫不顧忌七茜兒是守孝之人,甚至還在皇后,宮妃,大臣家眷面前夸獎,真就直說這世上只有青嶺兒媳婦給哀家做的這鞋最舒服,旁人的針線皆不如她。 從哪之后,那老太太非七茜兒做的鞋不穿。 你讓七茜兒怎么辦?便是佘青嶺再膩歪鄭太后的小九九,人家求的不多,也不給你找麻煩,也不讓鄭家討厭你去了,我就穿你一雙兒媳婦鞋怎么了? 好歹,這也是大娘娘啊,是天下人的母親。 老太太扶著佘青嶺的手站起來,用手一驅趕,幾十只小家禽就沖出去把郡王爺剛養出來的小菜苗叨的一干二凈。 老太太也不用人扶著,就徑直走到七茜兒身邊坐下說:“嗨,你也甭抱怨,你就這命?!?/br> 她這樣一說,七茜兒便生氣了,她把那鞋往簸籮里一丟,頤指氣使的指著點心盤子就對佘郡王說:“爹!” 佘青嶺慣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家是利落的給兒媳婦把點心端過去。七茜兒就挑了一塊摸樣最好看的塞嘴里,一邊吃,一邊又拿起針線認命的飛針走線。 老太太就用手點著她額頭罵:“你就不知足吧,你爹哪兒欠你的了,做雙鞋還瞎咧咧,我也老一回,咱憑良心說話啊,那就是個可憐人知不知道?” 七茜兒也老一回,聞言便撇嘴哼了一聲。 佘青嶺找到撐腰的了,便躲在老太太身邊吃豆兒,捎帶用腳扒拉滿矮塌邊上拉粑粑的雞雛鴨苗,絲毫不覺著討厭。 老太太拿著簸籮里的鞋墊走針,一邊縫一邊說:“將心比心,她那一輩子也沒有個親生的血脈,要說命好命歪,她還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你們幾個呢,她有啥?養個兒子還是旁人的,面上情誼,那心里得孤單死,誰這輩子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魘進去不想出來的地兒?” 穿著侍衛服飾的人從郡王府的長廊匆匆而過,遠遠陳大勝看到他,便悄悄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接了他手里捧的一疊卷宗,又坐在廊下慢慢翻看。 老太太還在那邊說呢:“……人家又不傻,傻了也養不出皇爺那樣的兒子來,你們說對吧?” 佘青嶺兩腮里鼓鼓囊囊的點頭:“恩~!” “什么都沒有的人才會抓住一樣東西,死她都不會丟開,是吧?她啥也沒有了,就剩下個娘家了,如今便是老鄭家是堆兒粑粑,她也得拿香料成年熏著,還不許大家說,對吧?” 陳大勝聞言抬臉插話:“奶,我爹是我爹,可不是她手里哪樣的東西?!?/br> 佘青嶺就笑著往嘴里丟豆兒,啥也不說。 自己這倆崽子都生性,那脾氣上來就狂野的狠了,反正不許外面說自己一句不好。 他就聽屬下說過一件事。 前些日子家里整理院子,茜兒眼界不到,根本不信任商家報價,便是一枚釘子,她都要趕朝廷初一十五定點的鐵市,要挨家問一枚釘多錢? 那次也是,茜兒去問鐵貨價格,就聽到幾個外地商人議論自己,說一個太監還好意思出來做郡王…… 其實這樣的閑話,何嘗有一日休止,若是在意那些閑話,他早就死的不能死了。 誰能想到呢,這丫頭硬是一聲不吭的聽了全場,還笑瞇瞇的采購好了東西,沒事兒人一樣走了。 等晚夕鐵市散了,這丫頭就帶著婢仆悄悄尾隨,又給人家套袋兒,拖到沒人處,命那五大三粗的婆子,使那搗衣裳的錘兒狠打了一炷香的時間。 還打了不是一次,一到初一十五鐵市開市前一日,這幾人必要挨打。 這不,那幾個嘴賤的也知道得罪人了,如今正在賣鋪面宅子,預備外地討生活去。 佘青嶺這一輩子,就從沒有被人這樣仔細保護過,他心里甜的很,只茜兒當沒有這事,他就暗自美滋滋,私下里給她定了好些出孝戴的頭面首飾。 老太太還說呢:“……她讓你做鞋,也不過就是討個關系,想跟你拉一根面熟的線兒,就像你四叔,哎!他也是~粑粑唄!” 老太太提起這個詞兒,就有些難受,她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小絨毛嘆息:“我知道他不是人,也知道他牲口,我能咋的?塞我肚子里,再給他屙出去……” “……咳咳咳咳咳……” 可憐佘青嶺,一代名士,滿門忠烈之后,當朝隱相,皇帝表弟,太后外甥,新封的瑞安郡王活到這么大,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剛剛說屙這個字眼兒。 他就一顆豆子入了氣管,陳大勝丟開卷宗蹦過來就一頓拍,其余人圍上去集體拍。 老太太可不知自己說話有多么大的威力,她還埋怨呢:“你這孩子,多大人了,瞧這點出息呦,吃個豆兒都能給卡住了,趕緊飲飲水?!?/br> 如此又嗆到了。 燕京本地喂牲口水喝,一般就說,你把那驢兒飲飲,都出了一天力氣了。 一家人圍著佘青嶺團團轉,等他倒騰過氣兒了,老太太才不會學皇爺那套,喊一聲,快喊御醫?。?! 她就上手打,使勁拍了幾下出了氣,才狠狠到:“你腦袋上是眼睛!還是瞎窟窿?吃東西都看進路兒?你說你能干啥?” 說完一盤腿兒,她坐在榻上繼續嘮叨:“你四叔,他就是再牲口我能咋?我都想好了,明兒我死了,我總要跟你們說,你們四叔早晚討飯去,你們幾個不看僧面看佛面,路過好歹給他舍個饃吃,甭讓他餓死了,奶就瞑目了?!?/br> 陳大勝吸氣:“奶!你說他干啥?” 老太太理直氣壯一扭臉:“我沒生他我就不提了,哦,呸!我是說,那宮里的跟我一個心思,就想著……好歹也是當你親人一般待過,就為這雙鞋,他家有難了,你們可不敢踩去,這樣她蹬腿瞑目兒了……” 七茜兒丟開簸籮,上手就去捂阿奶的嘴:“啊啊啊~奶,奶!祖宗,明兒我蹬腿兒還不成么,隔墻有耳的……” 佘青嶺在一邊都笑的不成了,實在不能聽下去,他就忍著笑站起來蹭到兒子身邊,拿起老卷宗就問:“這是什么?” 陳大勝站起來,就吸吸氣道:“嗨,還不是小七最近那毛病,動不動就心口疼,皇爺都問過幾次了,也看了好些先生,就誰看都沒毛病,他總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佘青嶺將前朝《禮部要輯舊稿》丟在一邊,揚揚眉:“小七兒那毛病,跟這些前朝舉子集儀又有什么關系?” 陳大勝就拿起他丟開的那本,指著上面的一個名字認真說:“小七兒前幾日跟我說,此乃他生身之父?!?/br> 佘青嶺剎那二目圓睜,好半天才低聲問:“鶴召書院?趙東津~是七兒生父?” 說完,他卻想到什么一般,歪著頭,看著陳大勝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陳大勝點點頭,又搖搖頭嘆息:“爹,恐怕沒那么簡單,我也就是一猜,小七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查,嘖!這也是靈光一閃,那不是前幾日他半夜犯癥,我讓人拿牌子尋御醫去。二典回來就跟我說,國子學的掌院大人也送帖了,說宮先生也犯了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沒來由心疼……” 佘青嶺更驚了,他倒退幾步,陳大勝卻看著地上跑來跑去,鵝黃黃的雞雛兒說:“這事兒太玄,可我卻是相信的,您不知道,我~我親哥沒了那天,我也不知咋了,就整日子坐臥不安,干啥都干不到心里去……后來他們告訴我,昨兒你哥沒了?!?/br> 親爹沒了那日,他也是沒來由的就心里就堵得慌的。 第113章 (113) 情不移最后一次刺殺譚士元是在秋末,這瘋尼將燕京攪了個天翻地覆,九思堂耗盡力量,都沒有把這人從燕京翻出來,便在陛下下面失了不少信任。 那譚士元說來也是可憐,卻不知怎么招惹了那瘋尼,真就是隔上個十幾日他便損傷一塊rou,從胳膊到腿兒,眼睛一只一只被剜,鼻子沒了就到耳朵,真就是活脫脫的剮刑了。 到后來,譚士元本人是很想死的,可朝廷卻不許他死了。 老隱皆去后,譚家更無人來援,他便成了誘餌。 那個宛若游魂般的瘋子在燕京游走,便是沒有針對朝廷,大梁威嚴不得踐踏,便是譚士澤的未亡人又如何? 皇爺連下四道誅殺令。 情不移必須緝拿歸案,必須死在朝廷的刑法之下…… 然則,情不移深不可測,自皇爺親下誅殺令,又怕她魚死網破,陳大勝便帶人日日守在殿前,累了就隨便找個旮旯歇息,更是家也不回了。 此秋末肅殺之際,家里的老太太倒是悠閑的,到了節令,人家郡王府也不呆了,卻帶著七茜兒,還有親衛巷的奶奶們一起上了百泉山挖野菜去了。 對于她們而言,這天大的事兒都沒秋分一碗滾湯重要。 所謂秋湯灌臟,洗滌肝腸,和家老少,平安健康。老太太親自理火調味,并按家戶人頭就一家分了一大鍋湯。 晌午在親衛巷喝了湯,七茜兒這才帶了一大鍋回燕京,然剛進府里,便聽人說干娘來了? 柴氏丈夫兒子都不在身邊,跟兩個媳婦兒又相處不好,便是再好的媳婦兒,跟婆婆在一起也是伏低做小的,她不去老太太跟前,也不好外面游門子,就只能郡王府溜達。 “干娘竟不在家中理鍋?” 將滾湯奉上,七茜兒行了禮才坐下。 “嗨,一個地一風俗,我們家可沒有這個講究,倒是往年你干爹在家的時候,咱家是秋祭的,可他今年不在,一府的媳婦兒,誰又能做得來這個???呦!這聞著~倒是噴香,是老太太理的鍋兒?” 柴氏笑瞇瞇的看著這碗由野菜魚片烹的東西,嘴上夸獎,老太太烹飪就會耍咸鹽,這湯賣相到底不好。 再低頭聞聞,柴氏撇嘴,到底拿起一邊的湯匙端坐著將湯吃完了。 喝完又灌了兩杯濃茶,才找到舌頭根兒說話。 婢仆收拾了食器下去,見左右沒人了,柴氏這才滿面興奮的與七茜兒道:“茜兒啊,你且坐過來,娘跟你說個事兒吖?!?/br> 七茜兒心里憋笑,暗道果然如此,這又是存了一肚子閑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