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家里的兩個叫梅的便是這樣的丫頭,能干,利落,伶俐且有眼色。 而且這后院與前院規矩也大不同,更沒有那么多的人。 用張婉如對童金臺的話來說便是,我家從前后院便是這樣的,做爹做叔叔的都有野心,成日子就想入閣為宰……而立規矩的卻是祖母,她一人壓制所有的媳婦兒,大家伙見了老太太就大氣都不敢喘。 家里表面上看上去規矩十分大,可是私下里妻妾相爭,兄弟爭搶的事兒也不少,可誰能想到呢,我們這樣的人家遇到了這次禍事,兩相對比便覺從前好沒意思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毛病竟一夜之間好了,待我從道觀還俗回了燕京,一進家門竟認不得了,竟爹也是爹,叔叔也是叔叔了…… 童金臺不知道張家之前是啥樣,他就覺著現在便很不錯,看見誰也親。 就如家里的瞎眼老太太,為了引著自己陪她吃幾次飯食,就日日讓后廚做羊舍肚燴。 童金臺順手把小半籃子果兒遞給小舅子,一彎腰抱就起了阿蛙。 阿蛙驚叫一聲,扭臉看到是姐夫便驚喜無比的嘆息:“??!姐夫,你來接我去騎馬了么?” 童金臺忍笑點頭:“是啊,不過要用過飯才能去呢?!?/br> 說是騎馬,就是架著他馬上坐坐,他再發出一串大戰的聲音便滿足。 又離的不遠,他就常帶小小舅子玩去。 阿蛙聽到姐夫應允,便學他爹點點頭道:“好極,妙哉……” 可這話還沒說完,他便被小跑來的李氏抱過去,對著屁股便是一下:“妙個屁,一下沒看好,你又跑到老太太院子里淘氣了?!?/br> 老太太的飯桌子,并不是誰都能隨便坐的。 李氏怕阿蛙坐慣了失了分寸便跑出來抱他。 阿蛙想哭,卻被童金臺往手里塞了個梨兒。 這到底是個四歲小兒,得了果兒,孩子也不哭了,就含淚抱著,嘴里哀求:“姐夫用了飯,可記的接我來?!?/br> 童金臺認真應允,站在原地看他被姨娘抱走。 而這中間,不管是尿也好,哭也好,張大人是不吭氣的,他吃過很深刻的教訓,便從此對后宅興趣缺缺了。 從前張大人喜歡賀氏,比起嫡出的女兒張婉如,他更憐愛庶出的小女兒張婉寧,就因為偏愛,家里總是在內斗,可那會子他看不出來,還覺著內宅和諧,他這個大家長做的還算不錯。 誰能想到呢,戰亂當中賀氏竟不能患難,先是跟張大人要了放妾書,做了新貴的妾,接著又攛掇女兒晚檸嫁了她屬意的一戶新貴人家。 這世上有惡有惡報的好事總是少見,張大人從燕京出來,更與那新貴暗中打壓有關。 如今么,算作歷盡滄桑,張大人也想開了,便對阿蛙不敢溺愛,只敢站在一邊暗自觀察,小心疼愛。 看阿蛙離開,這幾個老爺們才邁步進了老太太的屋里。 童金臺沒進屋便語氣歡快的打起招呼:“阿奶!我來了呦!” 話音剛落,一個蒼老夾雜著喜意的聲音便沖破寂寥響了起來:“我的兒,就你會趕時候,今兒才做了羊舍肚燴,你便來了?!?/br> 其實這老太太只要知道童金臺在家,是每頓都要安排人做這道菜的。 童金臺笑瞇瞇的進屋,一邊走一邊說:“那可好,我別的不成,在您這兒從來就是個有口福的?!?/br> “就是的,就是的!快過來,過來啊……” 瞎眼瘸腿的老太太被人扶起來,摸索著往前探探手,童金臺便從筐里取了個梨兒給她放在手里。 老太太微微驚愕,摸索幾下,又低頭聞聞便笑了起來:“呦,這個節氣,你從哪兒弄來的好梨兒?” 童金臺把手里剩下的東西遞給一邊的婆子,就坐在離老太太不遠的地方陪她絮叨起來。 張正辭看母親露了笑模樣,又被女婿哄的一直笑,他便也高興起來。 沒辦法,母親現在看著慈愛,其實從前厲害的很,她把四個兒媳婦都得罪了,其中最不能邁的坎兒便是,戰亂之前她非要回老家修祖宅,走之前又非要帶上婉如一起回,還壓著她不許回京,這還不算完呢,為了她們祖孫能平安歸鄉,二弟只能告了長假一路跟隨。 誰能想到一場戰亂,二弟為了護著母親侄女被亂軍在臉上豁開一刀,從此沒了前程,而老太太驚慌之下腿也摔折了。 張正辭至今不敢問女兒是如何熬過來的,他就只知道,家里婢仆跑的一個不剩,女兒連夜駕車帶著老太太跟二叔便上了山,又尋了當地有名的道觀庇護,在人家那邊出家安身。 那之后的幾年,老太太肝氣淤積,便漸漸的瞎了。 而今后院老太太屋里,二弟妹是從不進來的,自己的媳婦也不來,剩下老三,老四的媳婦兒是照著規矩請安,禮數到了就成,人家是庶出,來了老太太也愛不起。 倒是自己的女兒跟二弟因為幾年戰亂,習慣了相互陪伴,他們倒是什么都看開了。 心里想著這也也好,張大人便坐下了。 方才坐下,眾人便聽得門口簾子放下,他那毀了容的二弟便一臉兇像,提著一罐子老酒進了屋,看到他女婿便笑了起來道:“金臺來了?!?/br> 童金臺看到最喜歡的二叔,就站起來行禮:“二叔!我還以為你去訪友了?!?/br> 張正覺笑瞇瞇的坐下,拍開酒罐子對童金臺說:“老宅賣了那會子,我從以前的花園子起了幾十壇子老酒,也不知道是幾代之前祖宗埋的女兒紅,你丈人心疼我,便都與了我隨意喝,你也來嘗嘗好不好喝?!?/br> 老太太聽完便笑罵道:“什么幾代祖宗,那是你們太爺給你姑奶奶埋的,后來也不知道怎得,你們姑奶奶出嫁的時候就只起了一半兒……”說到這兒,她語氣低落起來。 姑奶奶她家是全家都沒了的。 張正覺如今性子灑脫,抬手便與侄女婿倒了一碗琥珀色的老酒道:“快嘗嘗,這是咱張家的老酒方子了?!?/br> 童金臺好酒,便端起來喝了一口,當下便嘆息道:“好酒!二叔,先給我兩罐兒唄,那酒方子若在,明兒婉如給我生個小閨女,我也埋上百十壇子,給她做嫁妝?!?/br> 聽他這樣說,這一家的男丁便齊齊看向他,老太太看不到,也是雙眼渾濁的“看”。 看他喝完,小舅子便站起給他倒了一碗說:“姐夫喜歡女孩子???” 童金臺認真的點頭:“當然喜歡,我們七個里,最羨慕就是清官哥了,你們不知道,他現在回家,兩個閨女就圍著他團團轉,這個給捶背,那個給做針線,嘖……” 他拿起筷子請了一下岳父爹。 等岳父下了筷子,他才夾起自己愛吃的吃了一口,咽下后說:“我跟我媳婦兒說好了,以后就照著妞子那個樣兒,乖乖的來上個,嘿,到了那時,我便享福了?!?/br> 張正辭提著的心安了一半,他甚至給女婿夾了一筷子他愛吃的玉蘭片,看女婿吃了他才道:“閨女好!貼心……” 正想吹閨女的好處,便聽到院里有門子說:“老爺,晚檸小姐回來了,正坐在門口哭呢?!?/br> 最近二小姐常?;貋?,只是進不得家了。 她一連生了三個閨女,母親又是出妾又做妾的,也給她撐不得腰身,沒有辦法便只能回頭尋娘家做主。 可是現在,她是進不了老張家大門的。 老太太的話,就是張家滿門去死,也不認這個閨女。 一家一本難唱的經,童金臺不摻和這種閑事兒,倒是在老太太的關愛,丈人小舅子的呵護下,他身心都吃的饜足。 等到下響,他聽了半醉的丈人爹吹了一波牛皮,便晃晃悠悠的從丈人家晃出來到了巷子口。 便聽到有人嬌滴滴的喊他。 等他回頭,便看到一美貌婦人款款走到他面前,姿態萬千的與他行禮,并口稱:“姐夫安好?!?/br> 童金臺打了個酒嗝兒便問:“你,你誰啊,嗝……!” 這小婦人真的是美貌的,白面杏眼,身若楊柳,她就抬臉欲說還休的道:“姐夫竟不認得我么?” 這話就好沒意思了,童金臺直爽人,便認真道:“我憑啥就得認得你???嗝……” 這婦人有些羞憤,眼里便有了些淚意道:“從前在家里,jiejie與我關系最好,小時……”她看童金臺搖搖晃晃要走,又側臉仿佛看到了誰,便忽笑了起來,說到:“姐夫今日吃多了酒,有些話奴也不能與你細說了?!?/br> 她說完行了一禮,轉身便走,走沒得幾步,卻落在地上一快繡著玉蘭花兒的帕子。 童金臺看著這古怪的婦人離開,又看看這地上的帕子,靜默片刻,便嘿嘿笑了起來道:“嘿嘿,總算輪到我了?!?/br> 他說完,倒退幾步,還用手比劃了一下直線,就拐著彎兒的走過去,對著那帕子就大踏步邁了過去。 可惜,醉了,沒邁好,無法,又折返回來,再比劃一次,繼續拐彎過去,邁步跨過去。 一條胡同口,兩個心里有恩怨的姐妹就看著那魯男子來來去去,在那帕子上邁來邁去,這就很侮辱人了,還是反復侮辱。 張婉如扶著肚子看了一會,也困惑自己家相公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忍不住,便扶著丫頭的手問:“相公?你在作甚呢?” 童金臺一聽到媳婦兒喚他,便驚喜的回頭大聲道:“媳婦兒!快……快來看我給你邁帕子……” 第88章 (八十八) 正月十五普天同慶,可陳家廂房外,就跪滿了鄭家奴仆,這群人昨夜就來了,就跪著請人過鄭國公府去,見人不去便不起了…… 后來人越聚越多,大概到了黎明那會子,就已經跪到了巷子里去,老宅里的老太太也知道了,就臨時披了衣裳,頭也不梳了,就綁了個裹布讓人把自己抬了來陪自己的干兒子。 天蒙蒙亮,待大漆佛手花插上的線香,慢慢落下最后的灰燼,佘青嶺這才放下手里的經書,他還想看一本便伸手去摸。 一直沒說話的老太太到底忍不住,就說:“兒,我看啊,這是撐你呢?!?/br> 佘青嶺拿經書的手一滯,表情倒也沒有多憤怒,他早就習慣了。 像是這樣的事兒,一年到頭他總遇上幾次的,不是那邊的老太太要不成了,便是老爺子不成了,在宮里他還好回避,畢竟前面有個皇爺,可如今……這是在宮外呢。 這家人是做給全天下人看呢。 也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被人知道了他在這邊? 佘青嶺拿起一根沉香在蠟燭上點燃,就笑著問老太太:“您也看出來了?” 老太太捻珠子的手停頓了下,點點頭:“恩,咋看不出來呢,你娘我又不傻。這鄉下跟城里也差不離兒,從前我們那邊也出過這樣的事兒,也是外家的~因著女兒難產死了,就把陪嫁的幾畝地生要回去了,后來這外孫的親戚便說,好歹還有個小外孫,莫要做這樣絕,可這家人說的好,我眼珠子都沒了,我要眼皮兒作甚?旁人便不好說什么了。 他們興許想不到,這小外孫也是會長大的吧?后來這家的外甥就出息了,又在縣里考了童生,結了財主家的親事,他外家就后悔了,又找了很多乏人來勸和的,這事啊,真也不稀罕,人家就是撐著你呢,想讓你去露個面兒,從此便對外有了個說法了?!?/br> 佘青嶺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就緩緩插上新香,倒是很認真的問自己干娘:“那依著干娘的意思?” 我該如何? 佘青嶺玩個政事上的手段那是一絕,家長里短他便不成了,就只會生硬的回避著。 老太太也不太懂這富貴人家如何處理家務事兒,可她到底有經驗,想想便說:“要么說,人心有時候不好呢,都是從自己心里往外想事兒,那外孫若一直窮,他外家便也舒服些,可他偏偏又出息了……” 說到這里,老太太便不屑的看看院子外,還滿面的看不起的無聲啐了一口。 佘青嶺忍著笑從一邊的靠枕里抽出一條,放在老太太腰后勸她:“娘,兒這點事兒也不算什么,不若您回去歇著,等您一覺醒來,興許事兒也就都過去了,我這都習慣了?!?/br> 老太太卻拒絕了他的好意,也不靠著,倒是直起腰來說:“過去啥?都過不去!那大戶人家心眼多,就齷齪的很嘞!這多少眼睛,多少張嘴呢,回頭你八張嘴都解釋不清楚。這簡直是將你放在火上烘烤了,哼!不是你沒理掛起來,就是他家沒理繼續掛著,若我說…… 兒你心里若不舒坦,咱便不去!只是那邊名義上怎么著都是個長輩,從前你怎么做都沒人說你,如今對外講起來,這里面畢竟橫著人命呢。他們就想你去單獨見見,回頭胡說八道起來你也沒個人證,懂吧?現下人家就是撐著這口氣要給家里找臺階呢,你要是不想給這臺階兒……” 老太太一伸手,就指靠在大炕邊打瞌睡的陳大勝道:“你這不是有兒子了么!他是沒出息,可他那個媳婦兒可強他百倍,你別笑啊,我不是夸你那媳婦兒,就她那小腦袋瓜兒……哼哼,你就看著吧,這是沒招惹到她頭上呢……再說了,你就說難過了,嚇著了,總之咱是不能下炕了,就只能讓晚輩去孝敬著,那往后就隨便大家說,別人也不能挑咱家的禮數不是?” 老太太說完,又指指外面,又對自己干兒子眨巴下眼睛。 佘青嶺想了下,到底是點點頭認同的笑道:“干娘說的對,那,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