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武帝就無奈嘆息:“我也最信他啊,我何曾負過他……” 可惜那瘋尼聽不到解釋,就再劈了一個宮門后,又蹦跶到屋頂凄厲的唱了起來:“秋愛兩兩雁,春感雙雙燕。蘭鷹接野雞,雉落誰當見?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愿天無霜雪,梧子結千年……澤兒,師姐唱的好不好聽???” “阿澤……我預備好了,你何時來娶我啊……” 皇爺與佘伴伴黑暗中互相看看,皆打了個哆嗦。 此事說來話長了,幾日前黎明,宮內巡視的內官就在荷花池里看到一具尸首。 這下算作是倒霉了,內宮通知親衛所,又通知了九思堂,又喊了仵作,等到大家七手八腳下了池子撈尸首,這撈著撈著除了那尸首,卻又撈出一個人頭來。 人頭倒是無所謂的,畢竟去歲大梁宮一場滅國大戰死了的人就多了,至今大梁宮的十幾口井全都封了是為了啥? 都死過人唄。 那人頭一出水面,大家便都認出來了,這是譚士澤的人頭,那rou都爛光了為啥大家還能認出來?那骷髏上還裹著頭盔呢。 皇爺也是心軟,當下便命人把譚家人喊進宮,也說了,這必然是前朝黑騎尉憤恨,便將譚二將軍砍了腦袋,丟到河水里讓他尸身不全的。 老話說的,尸骨不全,下輩子托生人身也不完整。 現在找到頭顱了,好歹也算是了結一樁心愿,譚士澤好歹有個全尸了。此事又不美,宮內又有那般多的后妃,還有年紀不小的老太后,如此皇爺便下了禁口令。 此事機密到佘伴伴都是第二日才知道的,他也沒告訴陳大勝呢。 可誰能想到,這中間是如何走漏的風聲,這大半夜的竟來了這瘋尼? 且不提這瘋尼是如何瘋的,又是如何認定譚士澤是皇爺殺的,就只說她的出身吧。 當初譚士澤為何苦熬著建功立業,求這情不移,皆因情不移出身南派功家第一門秦舍,譚士澤是從南護國寺逃到隔壁遇到情不移的。 那能在護國寺隔壁蓋房子的,可不是一二般的人家,人家是武儒第一門。 而秦舍傳到情不移這一代,便只有情不移這一條血脈了,說來也是孽緣,雖說是江湖門派,秦舍卻沾了一個儒字,有了這個字便有森嚴的規律禮法,秦舍的老門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將唯一的嫡女嫁給當時三流世家出身,嫡子都不算,還是婢出的譚士澤的。 甭說譚士澤了,便是譚士元來了,秦老門主都未必看得上。 就為這門不當戶不對,一對相愛的人便成了一對瘋魔,最后一生一死。 陳大勝可不知道自己劈了譚二,丟到荷花池竟給皇爺帶來這樣的災禍。他就與幾個弟兄急慌慌的收拾好自己,背著長刀一路急奔到大梁宮。 這一進宮,便看到外宮躺著一大片血淋淋,與陳大勝關系最好的柳大雅從左肩到右邊肋骨,被人劈了一劍豁口,現在正氣息奄奄的躺在當地被御醫們搶救呢。 陳大勝低頭看看柳大雅的傷勢,憑著他的經驗便知,只是幾層皮開了的事兒,止血及時都能活的,人家對家手下留情了。 可還未等他開口安慰,柳大雅卻一伸手拉住他低聲道:“兄弟!趕緊!皇爺在佘伴伴院子里呢,無論如何要護好皇爺……” 陳大勝聞言立刻松開他的手,轉身便走?;薁斣趺吹臒o所謂,他爹可不能有事。 如此一路急奔,才趕到干爹院子里,他們兄弟幾個便看到,有幾道身影被人生劈了出來。 還有個女人用嘶啞的聲音吼到:“我看誰敢攔我??!” 一人跌在陳大勝面前,陳大勝低頭一看便嚇了一跳,竟是孟鼎臣? 孟鼎臣坐起,捂著心口便吐出一口鮮血,他站起便往佘伴伴的小院沖。 陳大勝就驚慌失措,喊了一聲:“爹??!” 他提刀進門,便看到干爹的小院內橫七豎八躺著一地的人,這情不移倒也不是手狠的,她極會傷人,砍的人都如柳大雅一般,左右橫劈一道,傷后只要亂動,必然會掙開最后一層脂rou露出臟器來。 由此便能看出,這瘋尼手上的功夫厲害到什么程度。 小院凄涼,佘伴伴種的蔬菜七零八落,地下血流成河,不高的小臺階上,站立的只有二人,死死拖著皇爺不讓他上前的還有三人。 混亂之中陳大勝看不清那三人是誰,卻看到自己義父雙臂撐開,攔在皇爺面前瞪著情不移道:“莫傷我主!” 皇爺也是氣急了,他使勁巴拉佘青嶺喊到:“我主個屁!我是你哥!有我在呢,我看誰敢傷你……” 情不移一身鮮血,錚亮的腦瓜子在夜下發著寒光,她提著劍對著武帝冷笑道:“楊藻,出來受死!” 可這話還沒說完,陳大勝便帶著兄弟們橫在了干爹與皇爺面前。 情不移輕蔑冷笑道:“又是一群送死的?!?/br> 佘伴伴看到干兒子來了,本想喊你趕緊走,想說這是武儒秦舍之人,這瘋尼與從前你遇到所有人都不同,便是玥貢山老隱集體出來與她交手,她都未必能輸,可皇爺便在自己身后,他便一下咬破了嘴唇忍耐住了。 陳大勝迅速提刀橫在最前,面上絲毫不露懼色,倒是一伸手抓住抓住自己的衣襟對兄弟們道:“兄弟們,這都清閑了多少日了?” 童金臺他們便在身后笑道:“好吃好喝快一年了哥哥!” 陳大勝笑道:“那就脫點膘吧!” 這話說完,他一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嘩啦一下便扯了自己的衣裳。 譚二練兵刻薄,也不給甲胄,長刀營出來與人干架從來就是一片破布甲,再加一條兜襠布。 隨著七具敞亮亮的大小伙子果身,便聽到那折騰了半夜的瘋尼一聲凄厲的大喊:“楊藻??!你卑鄙??!” 喊完,這瘋尼提袖捂臉迅速倒縱而去。都縱出去好遠了,還在那邊憤恨的罵呢。 “楊藻……你無恥?。?!” 這~就走了? 院內人滿面驚愕,俱都精神恍惚的互相看看。 陳大勝就怪尷尬的摸摸自己上身,秋風一過,又打了個哆嗦。 這啥意思啊,打進宮白吃皇爺的這些天,他就好想給東家露點實在本事,這架勢還沒拉起來呢,咋就走了呢? 周圍寂靜無聲,好半天才聽到一聲撲通?;薁斪诘厣舷仁倾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捂著臉呵呵的笑了起來。 笑了好半天皇爺才抬臉對眾人道:“哎呦!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呢!你們幾個,忒不講究呢?咳!脫的好!” 第76章 十一月末,初冬降雪,辰時末刻七茜兒從磨房出來,就看到四月笑瞇瞇的捧著一件棉袍等著她。 四月是個圓臉,長相還頗為喜慶的姑娘,見七茜兒出來了,她便將棉袍抖了下,上來幫七茜兒圍好,邊系帶子邊跟自己奶奶說悄悄話。 “奶奶,今早那邊的光著腳就從家里沖出來了,還說要去老太太門外碰死呢!還非要老太太把喜鵲小姐,還有小爺還回去,后來四老爺就回來了……” 主子們看不上四房,這也就甭指望家下婢仆有多尊重。 七茜兒聽她說小話說的可愛,就捏捏她鼻梁。 干爹送來這八個丫頭,七茜兒用來用去就用慣了四月,其實她不喜歡老實丫頭的,她喜歡心思活躍,聰明機巧,四季歡喜的丫頭,而四月便是這樣的小姑娘,如此七茜兒就給她提了一等,連老太太那邊用慣了的一月二月,上月都給提了幾百錢的月錢。 這家里從佘家來的婢仆卻是拿兩份錢的,一份從佘家那邊的賬目走,一份兒隨這邊。而外面像是一月她們這樣的,最多不過拿八百錢。 披起棉袍,七茜兒帶著四月往外走。 看七茜兒出去,吉祥家的便笑瞇瞇的進磨房取了面口袋收糧食,這是媳婦兒的孝心,家里的老爺在宮里就等著這口了。 出了后院,接了五月捧來的手爐,七茜兒就墊著軟巾抱著,便走邊問四月“四老爺怎么說的?他有沒有去老太太那邊為難去?” 四月搖搖頭:“回奶奶話,這個到沒有的,倒是那邊好像出了大事兒呢!現在四太太正在家里嚎呢,說是不想活了,奴婢也沒聽全場,就想著奶奶要出來了,便先回來了?!?/br> 來至前院門口,七茜兒便看到七月八月正在抱著幾扎鮮花往里走,春分小滿他們排著隊,一人抬著一盆綠葉的盆景正往屋里搬。 這樣細雪的天氣,有這樣熱熱鬧鬧的鮮花兒應景便總是好的,七茜兒瞧著高興便說:“這個天氣兒,也是難為他們了?!?/br> 打秋末起,也不知道小仙苑那位平掌柜犯了什么毛病,他開始每十日往家里來一次,也不是本人過來,就是派那邊的管事的每十日往親衛巷送一次鮮花兒。 這花兒是從巷子口挨門挨戶送的,就連成先生那邊,四房那邊也是有的,并不會得罪人。 每次送來,都是綠葉的花兒四種,剪下來的鮮花八扎。 就為這點福利,大妞二妞跟著陳婉如學插花兒學的最好,如今已經會按照花型選花器了。 佘吉祥跟在最后,聽到七茜兒問話便笑瞇瞇的說:“是,說是日出那刻在花房里給奶奶剪的,都是挑的向陽最好的花枝?!?/br> 說完他也滿面鬼祟到七茜兒面前說:“奶奶還是去老太太那邊一趟吧,您要是不去,老奴就尋思著~一月立馬就得來喊人了?!?/br> 這又是有什么事情了?七茜兒滿面糾結,就抱著手爐出門往巷尾走,還沒走到那邊呢,就看到巷子尾巴閑人一堆一堆的,再走進一看,四房家門口就圍著好多從前的嬸子,那喬氏的哭聲撕心裂肺般從那邊傳出來。 “……苦呀么哭到七關口啊,遇到了金雞把路攔那,好吃好喝我丟五谷啊,叫聲金雞你閃一邊啊……” 看到七茜兒站在那邊一動不動,黃氏,周氏這些就訕訕的笑笑,各自迅速離開。 恩,還是吃的太飽了,三餐不濟的時候也不見她們看熱鬧。 等到人群散去,喬氏的哭聲便徹底釋放了出來,仔細一聽?呦?這是在哭靈呢?這都哭到第七關了? 鄉間婦人哭靈,一般從閻王老爺面前第一關望鄉關往后哭,這個各地規矩都差不多,甭管怎么哭吧,頭七送親人就總要來一套這個的。 七茜兒聽得一會便想,老太太跟這四媳婦兒的恩怨算是解不開了,這都開始給老太太送靈了,今兒這是為啥?是干爹送來的戴嬤管的嚴格了?還是又因孩子的事情,跟老太太以死相逼呢 這四房的事兒她才懶得問,既不會添好也不會添壞,就憑喬氏悄悄打老太太那么多次,老太太這輩子都不可能與喬氏和好,老太太如今什么靠山?她憑著喜鵲這事兒,硬是讓人搶了四房的兩個孩子親自撫養。 卻也不知道是報復呢?還是給自己找麻煩呢? 算了,長輩兒的事情,長輩兒們自己收拾吧。 喬氏哭聲太過凄涼,七茜兒不想聽便進了老宅,她一進東屋就看到老太太炕幾上已經插了一瓶熱鬧的花兒,那面上裹著布的喜鵲正拿著一支小毛筆描紅呢,她娘哭的驚天動地的,這娃硬是表情淡漠的一動不動,手腕穩當的不像話。 看她這樣,七茜兒就心里嘆息了一下,想是從前那個小精怪,見人說人話的喜鵲姑娘,就回不來了呢。而四叔的兒子陳蘭庭,就在家里雇的謝奶娘懷里吃砸吧奶吃。 看到七茜兒進來,老太太便咳嗽了一聲,正在教喜鵲描紅的三月便抱起喜鵲,謝奶娘也放下衣襟對七茜兒行了禮,這群人便呼啦啦的去了隔壁西下屋。 那邊也不冷,炭火是足夠的。 如今陳四牛在柴薪司當值,家里雖是燒炕的,卻再也不用干柴了,都是用的一等一的木炭,還都是老太太出錢給全家置辦的。 訂好的木炭市面一稱十五斤能賣到一百三十文,陳四牛拿就是一稱五十文,這還不是實價,他最少一稱抹了家里十文。 屋內熱乎極了,等七茜兒解了棉袍,老太太才對她說:“你過來,坐到我的身邊兒?!?/br> 七茜兒脫了鞋過去,圍了小被兒老太太才掩不住興奮的與她說:“你知道了???” 七茜兒撇嘴:“我這才從磨房出來,我知道啥了?就走到巷子口聽到隔壁的哭,那從前的嬸子可是圍了好幾層呢,也不嫌丟人的,這段日子她那天不哭幾次,那些人也看不膩歪,您又不是沒讓人抱孩子回去給她看!” 老太太就滿面解氣的哼了一聲道:“哼!那菩薩都說要敬父母了,有的人不孝便有了災劫,這菩薩都看的真真的,阿彌陀佛我可不是詛咒她不好,我只盼她好,我成天就請觀音菩薩保佑大家伙都好!我就是說這個道理,這是菩薩給的因果,你就得受著,這話沒錯吧?” 七茜兒困惑問:“您到底在說什么啊,好端端的說了一大堆菩薩,奶,您這話我沒聽懂呢?” 老太太對七茜兒向來有耐心,聽她抱怨也不生氣,她還挺想興奮的,可是菩薩應該是不許她幸災樂禍的,她便只能忍耐,就指著隔壁說:“你四叔今早給她的信兒,她頭窩的男人,還有剩下的那個兒子,早八輩子就死了!死了??!” 七茜兒聞言就嚇一跳,便驚愕的看向老太太問:“死了?什么死了?誰死了?”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年紀不大怎么癔癥了?喬氏唄,那不是她是后來跟你四叔的么,這些年她從咱家弄的那些錢兒,都不是貼補了那邊去么!這不是前些日子你干爹送來個戴嬤教她規矩,那戴嬤嬤就說,你四叔與她的文書是絕對要辦的,不然家里的子嗣名不正言不順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