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當今晚最貴重的客人坐下,那群跤手便呼喝著站起來,做著憤怒表情,任脖子上青筋繃出,跨著越河的大步,就雙臂拉開肌rou疙瘩,貼著看臺就賣力的推銷起自己來…… 在他們的褲腰下面,掛著有數字的木牌,只要看好就可以找來侍者下注賭斗。 擊打的聲音更加的雄壯,陳大勝眼睛隨意打量了一圈兒,便點了一個數字,今兒鄭阿蠻引他出來耍子,自然他的賭資也是鄭阿蠻出。 童金臺與陳大勝都是殺場上下來的,他們看人就相當的刁毒,江湖人士看不清楚,像是這樣的斗場,看肌rou看眼神,只要跤手不做鬼,他們是不會看錯的。 鄭阿蠻看這兄弟二人都選了十三號,便笑著壓了三人的六十兩金。 他這個賭資未必就有一層的多,蓋因他是真的在玩兒,那下面的那層才是賭徒。 陳大勝伸手,就有人把酒碗放到他的手心。他隔空與對面的李敬圭對了一碗,一飲而盡后,便聽到一切鼓樂瞬間便停止。 周遭鴉雀無聲,而三層的牛角號子便發出昂長的聲調,待音聲終結,青石當間的隔板便被猛的抽開,一剎那,成群餓紅了眼睛的狼便嘶吼著奔出,對著圓臺中間的跤手便過去了…… 這種節目大概是每天都有的,板子一卸開,一切人就都吼叫了起來。 陳大勝下意識的仰身,又伸出手指在耳朵里摳了一下。 身后有人拍他,陳大勝一回頭,卻是鄭阿蠻親為他端過一碗酒,他接了一飲而盡,還沒還上一碗,便聽到一聲震天吼,隨著一個數字被眾人齊齊念出……已有一只餓狼被跤手抓住,拎著前后腿兒,對著青石板便投擲出去活活摔死了。 如此,按照殺狼的順序,就排好了跤手出場的持續…… 已經習慣節奏的陳大勝,很快就從眾生的猙獰當中清醒過來,便是他下注那跤手摔死的那頭狼血酒奉上,都沒有激發出他再多的血性。 不止他,二層大多數人是穩當的,新貴邵商派,便少有沒去過殺場的。 他們安靜的,不動聲色的端坐著……便是那軍鼓在跤手對弈當中敲的再酣暢淋漓,邵商派也有自己的姿態。 一個跤手被摔在青石上昏厥,有人便把他身邊的賭金堆在贏家身邊,而隨著贏家一場場勝利下去,他身邊就成了金燦燦,銀閃閃的世界…… 然而,一些暗暗觀察的人便看到,在如此喧鬧的場合,那位內宮不常出來的小祖宗,竟然打起瞌睡來了……后來,他便真的睡著了。 陳大勝今天喝了兩場酒,自然是困乏的,然而他才剛做了一個美夢,便被鄭阿蠻從后面來回搖晃著弄醒了。 他才一睜開眼睛,便聽到耳朵邊震耳欲聾的聲音嘶吼著:“斗!斗!斗!斗!斗!” 陳大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見前面已經睡出鼻涕泡的童金臺也在夢中,便一腳把他也踹了起來。 鄭阿蠻笑的相當放肆,他指著臺下對陳大勝道:“哥!哥!那下面的跤手要跟你們賭斗呢……”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往下看去,這才發現,那十三號果如他預測已經贏了,許是一圈兒下來,激發了他的狂性,現如今,他指著身邊二十幾托盤的金錠銀錠,正對著二樓的正臺嘶吼…… 一邊吼,那鐵塔還一臉血的指著童金臺的方向滿面不忿。 “斗!斗!斗!” 一層傳來激斗的聲音,陳大勝就納悶的看看鄭阿蠻。 鄭阿蠻就笑著大喊:“那家伙覺著他被冒犯了!打他?。?!” 哦,這樣??!不能睡覺么? 陳大勝困惑的左右看看,接著便去瞪鄭阿蠻。 鄭阿蠻得意的仰天躺倒,很顯然,這個玩性頗重的,他就是故意的。 實在無奈,陳大勝就用腳踹踹童金臺,用下巴點點臺子下面。 童金臺也夢中醒來,看到老大出擊的眼神,便半點不反抗的站起,緩緩脫去自己的新衣裳,直接就從二層蹦下斗臺。 一陣牛角長號聲音過后,周圍寂靜無聲,白圈當中便站了一個比鐵塔低了一頭半的童金臺。 童金臺仰頭打量半天,便呲牙笑了起來說:“嗚哇~好高!” 周圍鴉雀無聲,幾個公子慢慢聚攏過來,有個圓臉的就笑瞇瞇的問陳大勝:“陳侯?你那兄弟沒事兒吧?” 陳大勝眼神恍惚的答:“人就沒摔過……” 可是偶爾掉刀,為了爭命,戰馬帶人就摔過無數。 隨著巨大的一聲鼓擊,滿面青腫的鐵塔對著童金臺便壓了過去…… 也就是說時遲那時快的功夫,童金臺一個錯身,唰~就到了鐵塔身后,根本不見他有更多的動作,人們就聽到那跤手一聲凄厲的慘叫,童金臺從他身后輕易的就兩手摳住他的脊骨上下兩端,瞬間便把他舉起了。 本來預備嘶吼的看客,聲音瞬間便被壓回舌尖,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快速的戰斗,就是一眨眼,人到了背后,那矮個的便雙手直接抓入跤手的后背rou,將他高高的舉了起來了。 被拿住后背脊骨的人,便再也不能反抗,那跤手身后撕心裂肺般疼,便一直慘叫著。 而他后背出的血,便順童金臺的胳膊慢慢的流淌下來。 陳大勝站起,來到二層邊緣對童金臺道:“放他下來,人家都斗了一晚上了,你何苦欺負他?!?/br> 童金臺點點頭,便緩緩的收了手,他將這鐵塔穩穩放在地面,這也是愛笑的,還有一顆虎牙。 他笑瞇瞇的安慰那恐慌的鐵塔道:“莫怕,今兒我沒帶刀?!?/br> 瞬間,震天的喝彩聲忽就響了起來。 童金臺慢悠悠的回到二層,便有侍從端來烈酒與他沖刷手上的鮮血腥氣。 待這兄弟二人才坐好,他們便被一眾公子呼啦啦的圍了起來。人總是認同強者的,尤其是這樣利落的以碾壓之勢,擊敗比自己體積大了三倍強者的頂峰人物。 “都走開,都走開!爾等什么東西,也敢往我哥哥們身邊堆著?!?/br> 李敬圭用力的把人撥拉到一邊,掙扎到陳大勝與童金臺身邊,就猛的撲了上去,嘴巴里胡說八道的說:“飛廉哥,飛廉哥,教我,教我!”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有新的公子加入:“陳侯!童候……兄弟安昌伯府……” “你走開……飛廉兄,家祖與佘家乃是世交……”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陳大勝便笑了起來,他看到,燕京對他們始終封閉的門,被幾把單薄的刀,用盡了活下去的力氣,終于……它被緩緩的撬開了。 第64章 知了在隔壁樹上叫著,老太太的堂屋開著兩扇窗,那明兒便透過蔥綠的紗,鋪了一室光,屋子里坐滿了嬸子媳婦兒都在說話,也沒有一句正話。 郭氏,萬氏,高氏,呂氏,還有老陶太太跟她的媳婦兒黃氏都在,就一人摟著一個不大的簸籮,做著家里必要的活計,只是如今簸籮里的營生,不再是補補丁這樣的素?;钣嫛?,那簸籮里堆著的是不錯的上布,偶爾也有絲綢,繡花繃子上的花樣,也是用繁多的好絲線走的時興的花瓣綠葉。 捻針的手已經恢復了本該有的細膩,正是好時節,心里還有個俏,便悄悄染了一兩個殷紅的鳳仙指甲。 自從祠堂去不得了,大家便喜歡來老陳家的老宅坐著,老太太也喜歡她們來,偶爾出去燒香,大家伙也是互相約著,來來去去十幾個車一大群人便呼啦啦出去,關系親密的很,比有血脈的親戚走的還要好。 人多了又團結,便是一股力量,這泉后街七條主巷加十多條雜巷,就數來親衛巷這群婦人相處的最好,偶爾家里老太太咳嗽幾聲不舒坦,一大早會有七八位婦人,提著食盒往家里送飲子。 若其它六巷偶爾出個惡心家戶,想欺負欺負寡婦家,這些過去的老姐們便會群起而攻之,甭看各家官小,在泉后街卻是沒人敢招惹的。 來來去去都很受人尊重,就是一個春夏的功夫,都成了各家的奶奶,再也沒有人敢明面喊她們這個氏,那個氏。 如今泉后莊改了名兒喚做泉后街了,住在這里的官宦人家便也慢慢的有了圈兒,除了喬氏混到了禮部巷那邊,剩下的這些人便與兵部巷子那邊的人家走的近。 畢竟從根上說,大家都是兵部的人,有了事情互相幫襯也便宜不是。 楊氏在新素裙上撩了幾針,抬臉就問老實疙瘩呂氏:“你兒去的那個盧秀才家,真只要三百文?” 呂氏聞言便抬頭笑說:“哎!早起家里吃一頓,下響先生家再附一頓灶,一月三百文?!?/br> 楊氏聞言便有些動心,她家幾個孩子,去的是舊城學府街老先生那邊,一人一月少說也得五百文,不能附灶,還得自己帶干糧。 如此她便打聽:“那盧先生,教的學問可好?” 呂氏聞言一愣,便坦誠的說:“不知道啊,咱又不識個字,能分辨出個好壞來?我都不問,愛咋樣便咋樣唄。憑他們的死鬼爹,也出息不到哪兒去。也不指望他們科舉,就圖不做睜眼瞎!咱們不缺那幾個,他們想念著我就供!甭說,那倆崽子回來也是哇啦哇啦的一直念,煩人的很呢!可我家租房的兩個老爺,還有他們家大娘子也還說呢,念的好呢?!?/br> 呂氏說完,想起什么一般的便笑了起來,真是氣色輕松又自在的。 其實她守寡了,前幾月得了信兒,終于知道巴望的那人,他是不回來了,如此也就認命,也就大哭了一次,從此便再沒有哭過了。 有沒有男人,對她而言還不是一直就那樣,她現在靠著自己過的還算不錯,腳跟扎的十分穩當。 陳家自己也有孝,也不討厭守孝的寡婦上門,她們便常常來家里坐著,俱都當成了自己娘家走著。 坐在炕上寫佛經的七茜兒聞言便笑了,心里也是舒暢的很。 這又是與前世不同的地方,她們這一圈人,確定做寡婦的有七八位,上輩子無依無靠,最后被攆到后莊破土屋子里煎熬,自個個帶著一身的悲苦,成日子就是圍著五文十文的經濟賬轉悠。甭說送孩子上學開蒙,能給他們肚子填補個半飽都成問題。 可現在不一樣了,每家手里都是有一套起碼的體面院子,還有一口水井。 眾所周知,慶豐城那邊是斷了水脈的,這附近雖有河流,可一來河流水沒有泉后街井水甘甜,二來河水兩岸住著的人家,也會亂七八糟往河里傾倒東西,那講究人家便不吃河水只吃井水。 每天一大早,從泉后街后面小路來的看不到尾的水車,便與這街里有水井的人家,以十文一車的價格買水吃。 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賣水,畢竟這是官老爺私宅扎堆的地方,于是此處風水也莫名其妙沾了文曲,有了神妙的提升智慧的效用。 楊氏這幾個寡婦,憑誰家哪天不出二十幾車水?而賣水這樣的好買賣,起碼還能做三年呢。 除卻這一筆,慶豐城的屋子雖便宜,卻因沒水而租不出去,那些在慶豐城幾個官署衙門的一般老爺家,便愿意到最好的泉后街來尋屋子住,多給租錢他們也愿意來的,畢竟吃水方便,周圍又都是一樣的人家。 這些做了寡婦的婦人們雖沒了男人,卻能靠著自己,活的極滋潤,她們手里的大宅除卻自己住,租出去月月手都能落個四五貫實在的現錢。 又受陳家庇護,也沒什么人欺負她們, 年初經由七茜兒再次提點過,趁著土地不值錢,幾百文一畝的時候也該買上一些,就這樣,婦人們便一個個將家里的租錢都買成了土地,雖現在還沒有活錢回來,可心里卻是穩當的。 有屋有田,那人便踏實了。 又靠著賣水,她們如今每天都有個一二百文的進項,那一月也是好幾貫的意思,如此供養家計,送孩子們上學自然是可以的,一般的筆墨紙硯都能買得起的。 想到什么事情,老陶太太就放下手里的活計,語氣帶著厭惡說:“那祠堂本是大家伙的地方,這些做老爺的也是缺德,用了咱們的地方,咱們家里的孩子上學反倒得去老城了?” 可憐她家狀元,每日天不亮就得往老城奔,這春夏秋還好些,可是遇到冬日便是個煎熬。 老陶太太這話引的眾人齊齊點頭,紛紛老調重彈的又開始了每天一罵。 泉后街口本有個不知是誰家的大祠堂,如今那祠堂便被各家出資建成了三禮學堂,又請了幾個有名,飽讀詩書的老孺在那邊講課,這倒是好事的,偏那學里的束脩就貴了些,一月兩貫還不包伙食。 三禮學堂的配置各家老爺是按照燕京的好學堂來的,再說,有錢的才不會計較這幾貫。 楊氏他們卻計較的,那慶豐城收費最低的學堂,一天才收三文,沒錯,就是三文,繁華燕京周遭,那讀書人是越來越多了,如此一個秀才想養家,一般要收最少三十個學童才能維持住家計。 那幾個出頭建學的老爺本是好意,卻不知道民間疾苦,更不懂泉后街雖是官僚云集的地方,卻依舊有一般的人家,他們把束脩定在了整個慶豐最高的地方,還覺著要少了呢。 因那里面先生們的膳食,生活都是均攤的,便是家里有幾個學子附學,先生吃用多少便按照人頭均攤。 一月兩貫,還得攤上四五位老先生吃飯穿衣,老陶太太能愿意才怪呢。 沒得辦法,也不愿意去硬碰,這一圈的孩子便沒有幾個在三禮學堂的。 一陣清風襲來,院子里桂樹的香味透過輕紗吹入屋內。二月笑瞇瞇的打開竹簾,跟四月提著茶壺,端著灶上新做的點心就進了屋,三五種滿當當的就放在炕對面的桌上,任這些嬸子食用。 老陳家現在出的起這幾個零錢了,甚至老太太都不太在意,她看大家吃的好便高興,甚至她還知道誰喜歡哪種,都會記下來,吩咐人常做著給她的老朋友們吃。 越發就像個官宦人家的老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