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七茜兒心里一陣失望,就撇嘴道:“那就沒辦法了?” 辛伯微笑搖頭:“也不是,一線木倉么,甭管它是什么套路,甭管哪家傳承,追其本源,無外乎是那幾招罷了,扎、搕、挑、崩、滾、砸、抖、纏、架、挫、擋,多對對招式,便熟稔了?!?/br> 七茜兒眼睛一亮,一伸手從背后取出牛骨板對著老丐晃了幾下說:“嘿!” 辛伯立刻領會,忙擺手道:“嘿!真真大材小用了!您也不必拿這個壓制我,如小仙姑信的過我,今夜您到山上來,我找幾人與您喂喂招式?” 七茜兒點頭如搗蒜般忍笑道:“成!不白讓您做事兒,明兒起,我管您一日三頓老酒,再給您牽十只大肥羊,讓您把家里的小崽子養的肥肥的!” 辛伯愣了下,當下仰天長嘯,一伸手他又夾起自己的鋪蓋破碗,對著山下一蹦半丈高的去了。 七茜兒看的目瞪口呆,就聽到那老丐遠遠的喊到:“小仙姑!老丐我,那也是很能蹦跶的,哈哈哈哈……” 對江湖一無所知的七茜兒恐怕不知道,人家這位還真的沒瞎說,他若年輕十歲,都會親身攔截龐圖,既然能扛起千年的丐幫傳承,辛伯那也是江湖上掛了字號的老隱者了。 這夜,慶豐斗臺附近,九思堂分令內,周無咎與謝六好正在做美夢。 他們夢到自己會飛了,就在云彩上飄啊,飄啊,就忽覺著寒冷醒了。 一睜眼兒,自己竟然卷著被子被人架在百泉山的大樹叉子上。山嶺寒風吹過,謝六好就顫顫巍巍的喊了句:“吖~救……救命啊……” 他還沒喊完,便聽到樹下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喊個屁!老夫當年若不是跟人賭斗輸了,發誓不能進百泉山三百步,我能找你們這倆廢物來?媽的……這人都跑哪兒去了?這一晚上給老頭子累的,轉了一圈兒,牛皮差點讓人捅漏了……” 第57章 “砰!” 銀月照耀下,朦朦朧朧的百泉山空地上,rou軀被槍桿砸出去橫飛,撞擊在青石上,青石粉碎,揚起一片塵土……片刻,就從碎渣內緩緩爬起一個滿面沉重,脖子上戴鐵套的七茜兒。 在學會打別人之前,首先要學會挨打,便是辛伯對武技的理解,什么傳承招式,什么氣技配合?一切花俏的玩意兒在辛伯這里都是不存在的。 丐門自古挨別人的揍多,狗嘴棍棒下討生活,如此到了辛伯這一代,他便領悟出如何在搏斗當中,使用身法先將損傷降到最低。 至于七茜兒那本什么《月德三十六式》,在辛伯這里也統統沒有了作用,老江湖對持從來沒有招式対招式,出手便只是你來我往,你攻我擋,你壓我頂,你劈我擋,早就化繁為簡了。 辛伯教七茜兒的東西很簡單,想打別人先學會挨揍,還只能閃躲不能反擊,并且閃躲只能憑著身法閃躲,絕不能使用輕身技。 如此,七茜兒小仙姑的形象便在周無咎與謝六好的面前,悉數盡毀了。 從前七茜兒打他們,那是差距太遠,好比三歲幼兒去攻擊成人,便是幼兒招式再多,也是一只手提溜起來打出個猴腚的結果。 可現在七茜兒對著的是龐圖,平等對持,她那點蹦跶的功夫就得吃大虧了,龐圖又不是個不動的靶子。 光有蠻力,是要吃大虧的。 周無咎,謝六好這二人都是正宗的南派功家弟子,不然也不會入了九思堂的眼,一來就是小令。 如此,他們會點槍術也正常,只是基本功而已,那頭天晚上被辛伯放下樹說明事情,這兩人最先想跑的,可也不知道那老丐背后如何勸說的,等到七茜兒虔誠的背著酒扛著羊上山,便看到手持長槍,視死如歸的一對門神…… 距離三月三,還有十日…… 七茜兒從破碎石塊內爬出來,搓了一把鼻血,吐了一口血吐沫,就盤膝坐在地上,仰頭看著月亮,又開始了第幾千遍的嘮叨。 “我是瘋了嗎?我是當家奶奶啊,坐正堂的媳婦兒我坐膩歪了么?我有錢箱鑰匙,家里大庫鑰匙,糧庫鑰匙,姑奶奶當家做主曬著陽兒老爺拿著繡花繃子,家長里短不滋潤么?姑奶奶是沒有地,還是沒鋪面?為啥我要貼著酒rou上門挨揍?!” 半躺在一邊高石臺上的辛伯忍笑,他喝著老酒也在嘮叨:“這是恩人啊,這是恩人啊……不忍睹,不忍睹……小仙姑??!要不,咱歇歇?” 謝六好用腳踢踢周無咎說:“頭兒,她真的能阻了龐圖?回頭我五個哥哥知道我攪合到這件事里來,非打死我不可!” 周無咎瞪了他一眼:“管住你的臭嘴就得了,你不說別人永遠不知道。她能不能阻了龐圖我不知,我就知道她比我強,千倍!比你強,萬倍!” 謝六好同意的點點頭:“那確實!反正我不敢這樣挨揍?!?/br> 片刻后,七茜兒吸吸氣,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她對自己鼓勁兒說:“我~我還缺個兒!” 說完,她又站在了空地上,瞪著謝六好,對著他們大喊到:“來吧!” 周無咎看看手心里的血泡,再看看那神格已損的小仙姑,他也吐吐沫,對一臉哭相的謝六好說:“那~你~先上!” 謝六好拿繃布纏好雙手,伸手便把地上插著的錐槍提了起來,對著空中啪一抖槍身,槍尖對著七茜兒道:“那!仙姑,那~我就來了!” 說完不等七茜兒點頭,便是一招江湖用爛了的長槍十六式當中的鳳點頭,也稱大纏頭。 就是連續使用推槍的后送力,槍桿帶動槍頭畫小圈攻擊對方頭部,頸部。 兩軍作戰,槍兵占據兵種半分之九十,他們的作戰目的,便是用各種辦法,讓敵人死的遠遠的……如此便有了各式各樣的長槍,其中錐槍乃是長槍款式當中最狠的一種,只要扎出去,并不給人什么活路。 它形似麥穗,槍尾有刃尖,起著一槍扎進去,倒勾出來帶點東西的作用,而它左右兩刃又形似麥穗邊兒,兩側又開有薄刃,屬實是一種陰損的兇器。 而龐圖的一線槍的外號便是這樣來的,他善用鳳點頭纏頸的招式,幾個大纏頭過去,旁人脖頸便是條割脖斷喉的血線,根本沒半分活路。 場子上,七茜兒艱難的閃躲著,這就不錯了!前兩日基本就是站著挨打,頭幾次還會抱頭就蹲,簡直驚得那三人掉了六顆眼珠子在地上。 很快,那錐槍鐵刃與七茜兒脖子上的護板交錯,發出一些火花,等七茜兒好不容易從纏式里掙扎出來,便覺腰部灌來一陣冷風,就聽著“呯!”的一聲,她又被砸了出去,飛老遠…… 一個江湖老把式,怎么可能只是個鳳凰大纏頭?他應該是快速高效,將扎、搕、挑、崩、滾、砸、抖、纏、架、挫、擋自在組合起來的大武技。 如此,便有了周無咎與謝六好的二人配合,從不同角度開始攻擊。 看著七茜兒又出去了,辛伯便慢慢坐起來撓撓頭道:“小仙姑啊,你光看槍頭作甚咱們可憐人挨揍,從來看的是大老爺們的眼神,他預備打你哪兒,心思藏的再深,總是會先打量一眼要打哪兒的,打量完,臂膀動才能連到手上的家伙……” 他挨個比劃了一下,從眼睛,到臂膀,到手。 七茜兒站起伸手摸摸腰,又摸摸脖子,再看看辛伯點點頭。 辛伯繼續道:“不是我捧您,什么都有個規律,小仙姑眼力耳力,身上的筋骨一準兒沒問題,那根骨更是上上佳!那龐圖與我也有幾個照面的交情,哦,他不認得我!我是人家約斗,那不是人多么,有錢兒老爺太太也多,咱去討飯捎帶看熱鬧的。 您信我,您先天比他強三分,他老了! 您看好了,從眼睛到臂膀到手上的家伙式兒,若是你躲不開,指定要挨上一下,不妨就如了對方的意思,順勢而為……靠過去!沾上去!粘過來!就這三句話,您看我……” 說完他蹦下石頭,站在謝六好與周無咎對面點點頭。 謝六好無奈的一伸手,對著辛伯便又是一抖一送,破風聲起,槍尖抖動……周無咎又從側面,舉槍便是一下橫掃,唰的一下便裹著風砸了過去。 就見那辛伯,他脖頸貼著槍刃卸力,一連三下江湖上用爛了,人人都會的葉下觀花,等大纏頭三連過去,他右腿向后一個側步便從纏頭里把自己身體轉了出來,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了,人家那身子骨就跟著上槍的走勢,順勢而為了個吊腰托天,也沒見多靈活,就恰恰好的上半身橫在兩槍間隙,那上下兩桿長槍唰就掃過去了…… 也不是多復雜的招式,攏共就三下,七茜兒卻挨了三天打…… “再來!” “呯!” “呯呯……??!” “呯呯呯……?。?!” 距離三月三,還有九日…… 一夜磕打,七茜兒帶著帷帽從百泉山下來,她是淬煉過的筋骨,挨揍也就是疼一會兒,總恢復的很快,然而……依舊是哭了。 她想著,這可比喬氏刁難疼多了,真疼的!挨揍就是挨揍,那能不哭么? 等那幾人都走了,她才收拾好東西,帶好帽子,無聲掉著眼淚從百泉山往下走。 她走的十分緩慢,就像身上背了三個磨盤般沉重,此刻天色將將分明,慶豐城半損毀,沒人看的四門大開著,拉水的牛車驢車正緩緩的進進出出…… 七茜兒走了一會,便看到一個出早攤的胡餅鋪子,那賣餅的老板使勁拍一下手掌,趁著疼痛勁兒沒過去,就從通紅的火塘里掏出一個熱乎乎的丟在案上。 見到七茜兒遠遠的來了,這老板便提前笑著打起招呼:“呦!小嫂子來了!” 七茜兒走過去點點頭,從荷包里拿出兩塊碎銀子遞過去說:“勞煩大叔,拿個豆的我這里吃,再做二百個帶走?!?/br> “好嘞!小嫂子您稍等!” 最近,這小嫂子每天都來買二百個胡餅,是豪客呢。 老板忙活起來,忙沒一會兒,那餅鋪后面門簾一掀,一蓬頭婦人打著哈欠,手里提著筐子,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兒便晃晃悠悠的走了出來。 走到攤子前面,這婦人見是豪客,便立刻笑著打招呼道:“娘子來了,又往廟上送餅呢?” 說完她便放下孩兒,伸手從案下摸大錢兒買菜。 七茜兒對她點點頭應是,眼睛卻看著旁人家孩子不脫眼。 虧她帶著帷帽,不然,就憑她那貪婪的眼神兒,人家指定能把她當成拍花子的。 小童被放在地下,因認生便抱住自己爹爹的腿,他藏著小身板暗自探頭打量七茜兒。 “多取五六個錢兒,給娘子買個提籃回來裝餅兒?!?/br> 老板一邊忙活一邊沒抬頭的囑咐,那婦人又應了一聲,又摸出五六個錢兒,挎著籃子便走了。 七茜兒道了謝,繼續看旁人家的孩子。 她也是這幾日才發現的,這餅鋪家的兒子,長的竟與她的安兒有五六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真真是一樣的,是世上一等一的秀,眼是一等一的圓亮。 慣熟了,他還會從爹爹身后小心翼翼的走出來一點點,裝兇嚇唬你的跺跺腳,再迅速躲回去……簡直招人愛的不成了。 老板看七茜兒看自己的崽子,便笑道:“淘氣的很呢?!?/br> 七茜兒搖頭夸獎道:“小少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相貌俊秀眼神伶俐,早早送去讀書識字兒,以后一準兒能給你們考個秀才回來改換門庭?!?/br> 老板一聽高興極了,餅面幾子都給揪大了些,笑道:“那有小娘子說的那么好,哈哈,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等到天色全亮,七茜兒已經提著一大籃子胡餅出城了,她在城門口牽了小丐給她看的驢車,還給小丐放下五十個胡餅。 那小丐便歡天喜地的去了。 為了掩蓋行跡,七茜兒硬是把家里人一個沒剩的,全部打發到山上侍奉老太太去了,佘吉祥夫婦總管著,小廝們就給木匠們打下手,不好住在庵堂里,他們就卷著鋪蓋跟木匠住棚。 為了顯示虔誠,七茜兒每天都趕著驢車往山上送一百五十個胡餅,供養尼師,長輩,還給做大工的木匠師傅們吃。 胡餅可是細糧,這是很大方的主家了。 而她跟老太太,就每天早上互相遠遠的山上山下看一眼,老太太看她帶著帷帽出門,倒也是安心的。 畢竟這是燕京周遭,有重兵防守,家里離這邊實在也不遠,出了慶豐城十來里地的意思。 老太太是完全沒有七茜兒出門危險的想法,她自己就是個到處亂跑的,況且,就她的孫媳,她不欺負旁人便是好的了,天生的牲口勁兒,誰能治的了她? 今日忒寸,從青雀庵回慶豐城,走到城門口便被堵了。 那慶豐城外熱鬧的很,有幾百人聚在那邊忙亂,他們赫赫揚揚,打著各大行會鏢局的幡子,正在城門口扎彩馬。 彩馬,就是把各色鮮艷的布扎成花球,圍在牲口脖子上。 七茜兒好奇,也過不去,就拉住驢車看熱鬧。 “這是鏢局行會里的老規矩了?!鄙砗髠鱽砩n老的聲音,七茜兒扭頭一看,卻是辛伯咬著半個胡餅,邊啃邊挪到七茜兒驢車邊上,就地一盤腿兒他便坐下了。 “鏢師行走江湖,吃的是辛苦飯,他們翻山越嶺運送鏢車,為出行順利,自然是四處攀附,哪個碼頭都不敢得罪……那玥貢山多少山峰,手下多少弟子在外行走,這些吃風沙飯的就都要巴結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