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等到那邊看不到人影,幫忙搬東西的柳大雅才一頭汗的從邊上過來,立在陳大勝身邊豎起大拇指道:“別的不好說,兄弟,滿燕京論花錢,您媳婦是這個,那是誰都不能比?!?/br> 陳大勝摸索下袖子,輕輕甜蜜的就笑了起來,笑完才說:“她才來幾次?” 柳大雅徹底佩服,就無奈的拍拍他肩膀:“可你才賺幾個?兄弟,聽哥哥一句勸,可不能這么慣著了!這三車來燕京,十車返故鄉,你媳婦也算是出名了,燕京頭一份兒的大漏勺!” 他伸出還在抽動的手道:“爺好歹也是個從五品的朝廷命官!今兒這算是啥?你陳大老爺家搬家私的婢仆嗎?” 他本就是說笑逗陳大勝開心的,后果然看陳大勝笑了,便越發的愛演起來:“嘿!你夫婦二人也是夠狠,這唱大戲逼老太太回去,這戲真是滿堂彩了,哥哥我包票,剩下這小半年,你家老太太也不敢想其它事兒了,一準兒就惦記心疼這些錢兒了!” 陳大勝哧的一聲又笑了起來。 柳大雅就嘆息:“嘖~就這樣把老太太送廟里了?舍得?” 陳大勝點點頭:“外面人多口雜,聽多了閑言不好?!?/br> 說完他轉身就走,柳大雅身后就抱怨他:“嘿,我說你這沒良心,你這是用完就丟么?哪兒去?” 陳大勝沒回頭道:“宮?!?/br> 宮內,佘伴伴正在給小院空地下菜種。 抬臉他看到自己學生進來了,便站起,放下袍角問:“走了?” 陳大勝點點頭,順手接過先生的水桶,又遞給他一個布包:“還您錢?!?/br> 佘伴伴入手便知是金,隨手打開,竟是形狀十分粗糙的十錠金?這玩意兒極古怪,就像是被誰拿手硬捏出來的樣兒,歪歪扭扭沒個器型??傻嗟喾萘?,足夠還自己學生今兒從自己手里借走的千兩銀了。 他笑了起來,舉起一枚金錠說到:“瞧瞧,似曾相識??!” 陳大勝不知何意,就一臉困惑的看著自己先生。 佘伴伴上下拋拋金錠道:“這玩意兒成色可比咱皇爺賞的那批成色好!上等的紫磨黃金,前朝旺市一兩能估十八貫,咱皇爺怕金估多傷官,如今就強壓一兩估換十二貫??上Я?,你家皇爺盡想美事兒呢!現下金是官看不到,民間橫流!這種的,一兩少說能估新錢二十一貫,你可虧了?!?/br> 看自己學生滿面震驚,佘伴伴就輕笑著調侃:“嘖~后悔啦?你看這東西沒押花沒標記,一準兒是你那小媳婦從娘家撈出來的,你小子倒是個有福氣的,好歹是找了個有家底的媳婦兒?!?/br> 陳大勝放下桶,伸手接了先生遞給自己的金錠去看,果然就不是自己給媳婦的那十錠。 他滿面震驚的問:“她,她的?” 哪兒來的? 佘伴伴看自己學生一臉傻樣,就敲敲他腦門咬牙切齒道:“哪來的?她家祖宗貪污前朝的唄!傻!想什么呢?她們老霍家在前朝替皇家管了多少年鹽井?那是燕京數一數二的大莊頭兒。我跟你說,年限少說三百年打底。估計這帶不走的啊,都被你媳婦兒刨了,你那媳婦兒,嘖……你說你這么傻?她怎么看上你的?” 陳大勝滿面的憋屈,就下意識摸摸自己昨晚被咬破的下嘴唇子想,到現在人家也沒看上學生我啊,人家看上我家阿奶還差不多。 在七茜兒不知道的時候,她那點子老底兒,真的被人家佘伴伴跟皇爺翻騰了個底兒掉了,畢竟這是燕京周遭最大的一口鹽井,牽連太多利益關系,不查查,就全憑她一張嘴胡說八道么。 只可惜,大人物分析事情,自己會給個滿意確定的答案,路數的確都是一脈,只是根骨不對,就歪到了外八路去了。 陳大勝對皇爺,對朝廷少了些畏懼,倒是擔心媳婦兒的安危,就問佘伴伴:“那,她,她娘家人回來要是找不到了……” 跟她媳婦鬧騰可如何是好?他媳婦可是推了祠堂,掀翻鹽井,刨了祖墳的主兒。 佘伴伴輕笑,進屋一會兒取出一封密函遞給自己的學生道:“回來?她滿門都沒了!遇到你也是她的福分,不然這會子骨頭都拼不全了?!?/br> 陳大勝接過密函,抽出公文樣式的一封信,假模假樣挑自己認識的字猜了一會,又抿嘴還給自己先生,字呢~大多認識,不知道何意??! 佘伴伴忍笑接過說:“咳~恩!這是劫匪供詞摘錄,那就是一家傻子,拉著一車金銀蓋了點子破干柴就上路了。憑是個眼亮的一看就漏行跡,他們一大家子沒到小南山就被匪卷了,一個活口都沒有。 剿匪的是小花兒他二哥,回頭你也要謝謝人家,好歹給你媳婦娘家報仇了,算了!你媳婦才不在乎,不然也不能帶人去卷自己娘家了?!?/br> 陳大勝聽的直皺眉,這都是什么評語? “……東西是常老二送回來的,一共呈報兩份兒,一份兒在我這里,還有一份在皇爺那邊,她家家財追回來也沒多少,其中就有這樣私下鑄的紫磨金,還有零散的散沙金……你媳婦是個好耙子,估計她娘家剩下來的家底子她全部卷了,少說也得這個數……” 佘伴伴豎起三根秀氣的指頭,幫自己學生猜算媳婦兒家底兒,少說黃金三千兩,民間錢鋪能換出新朝大錢六萬貫打底,而今京中三二品大員家的嫡女出嫁,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陳大勝呆愣片刻才問:“那?那我回去讓她把東西還給皇爺?” 佘伴伴翻翻白眼,拿起信封就去敲頭罵道:“癔癥了!明兒回去讓你媳婦給你燉點羊腦吃,咱皇爺什么時候~還成了給前朝皇族鳴冤的青天大老爺了?又不是貪咱皇爺的東西?!?/br> 陳大勝恍然大悟,就撓撓頭道:“對呀,我媳婦拿的又不是皇爺的東西?!闭f到這里,他看看佘伴伴小心翼翼的問:“真沒事兒?” 佘伴伴揚揚眉毛:“有個屁的事兒!去歲之前,皇爺拿不出軍餉那段時日,還不是放任了他們兩年,多少大蛆何止吞了三千兩金?南四郡府衙,老譚家最少卷了兩郡,你這點芝麻皇爺沒看在眼里,花你的去吧!” 佘伴伴一伸手,把剩下的金錠丟還給陳大勝。 陳大勝帶著某種委屈,就倔強的硬推還他道:“這不是剛拿了您一千兩嗎?” 佘伴伴就給氣死了,他無兒無女,手里這點早晚不是這臭玩意兒的,可推著推著又想起三月三來,便難受的不推了。 他厭氣的把那堆東西掃到一邊問自己學生:“說是~把你家老太太送到青雀庵辦超度法事去了?” 陳大勝點點頭:“恩,木匠師傅也尋好了,就在那邊超度,捎帶在庵堂外面打造棺材,等葬了人,老太太再回泉后莊子,要三月三之后了?!?/br> 佘伴伴端起小太監奉上的茶水吃了一口點頭:“也行,我明兒看看那邊的土地冊子,再讓欽天監著穩當人去勘一下,給你家劃一塊旺子孫后代的好冥地……” 說到這里,佘伴伴又想起一事,就笑著對陳大勝道:“你媳婦還有好多間臨街二層的好鋪面呢,你知不知道?” 陳大勝聞言就有點瘋,他麻木的張張嘴,好半天才問自己先生道:“先生,您說我什么時候,能一年拿兩千石???” 佘伴伴聞言就一口茶水噴出,半天才歪歪腦袋實話實說道:“也許,等你老死的時候?” 青雀庵下,老太太眼淚汪汪的握著七茜兒的手問:“你這死孩崽子,就這樣把我舍廟里了?” 七茜兒假意無事的勸她:“您想什么呢!咱這么多東西,我不得每天看著?那邊還有個這,你就放心?” 七茜兒對老太太展出四個指頭。 老太太心想,是啊,不說七茜兒買的這一堆,就說自己屋里,那可也有不少寶貝呢。 想到這兒,想到上午浪費的那些錢兒,老太太怒火中燒便又罵到:“你個敗家玩意兒!你買這么些做啥?啊,一堆兒破爛木頭,爛瓶子罐子!你買那么大鏡子照鬼呢?你是花我孫兒的錢兒你不心疼???” 七茜兒理直氣壯:“我不心疼啊,那么大的家業,家里連點好器物都沒有,再說了,明年等我的鋪子立起來,憑著哪間一月不得十幾貫,這錢我還!不用你孫兒還?!?/br> 老太太自然知道七茜兒有鋪子,她這一路哼哼唧唧,打的何嘗不是這個主意。 聞言她便笑了,利落的就一伸手讓一月她們扶著上山,走沒幾步又回頭問:“說好了對吧!” 七茜兒連連點頭:“好了,好了!兩日我來看您一次?!?/br> “不騙我?” “不騙!” “那錢你還?” “我還!” “菩薩面前你給我發個誓?” 實不能忍,七茜兒對三五忍笑的老尼師就擺手:“趕緊帶走帶走!” 那邊走了好大一段路,依舊能聽到那臭老太太嘀咕:“我這還沒老呢,她就嫌棄我了,看到沒?就恨不得把我撇這里,從此她便輕松了,??!她當家做主了!” 她們慢慢上山,身后跟著一整排抬著棺木板子的匠人。 等老太太走到臺階盡頭,她緩緩回身看向山下,那小遭雷劈的還站在那邊一動不動。 這么久了,這娘倆還沒分開過呢。 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一抹眼淚,菩薩面前不敢罵了,卻依舊嘀咕到:“走吧,都走吧……都走就省心了,都當我是傻子哄呢!菩薩呦,看見沒……都哄我呢,您,可得保佑他們吧,不然我老婆子就無依無靠了……” 第二日清晨。 慶豐城東門口,靠著城門殘墻睡的迷迷糊糊的老丐辛伯,就聽到自己面前的破碗,那是嘩啦啦一聲熟悉的破響動。 他睜開眼睛,隨口道謝,低頭一看,卻是自己舍出去的半幅牛骨板子。 他驚了一下抬頭一看,卻是一位眉清目秀,身穿青布衣裳的俊俏小后生,正背對著光跟他笑。 辛伯什么眼力,一看身材便爬起來行禮道:“哎呦,這是誰???小仙姑啊……您稀罕啊,今兒這是下山做什么來了?萬想不到,咱還有相見的時候呢!給您行禮了,您全家安康?” 打扮成樸素少年的七茜兒沖他一笑,虛扶下辛伯道:“老人家,卻是特意有事兒想請教您呢?!?/br> 辛伯一聽,立刻連連點頭道:“哎哎,您說您說,不是老頭子我吹,燕京五百里,就少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七茜兒左右看看,就低聲問他:“我想,問個江湖事?!?/br> 辛伯眼神一閃,彎腰夾起自己的破鋪蓋,又拾起自己的破碗道:“那您問的面積就大了,咱爺倆找個僻靜地方詳說說?” 一炷香后,慶豐城外百泉山的一處禿青石矮丘上,七茜兒雙手各握著一塊堅硬巖石,對著辛伯左右手一使勁兒,兩塊石頭便化為了齏粉落下。 辛伯倒退兩步,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小仙姑不明所以。 小仙姑捏了兩塊石頭,又在他面前蹦跶了兩丈高,落地之后一伸腳對著身后的大石頭就是使勁一踢。 那一腳下去,巨大的青石龜裂,就撲啦啦塌陷半邊兒。 可憐老丐辛伯被她一翻動作嚇的心肝都碎了,一直想,我,我這是做了什么事兒?得罪了小仙姑,她,她要嚇唬我? 等到七茜兒折騰完,她才一臉認真的回頭問辛伯道:“勞煩老人家給我估摸一下,就我這幾樣,我能不能把那個玥貢山的龐圖,捏~碎了?!” 可憐辛伯嚇的不輕,就撫著心口連連道:“嚇死我老頭子了,嚇死我老頭子了!” 自己安慰完自己個,辛伯才顫巍巍抬頭問:“小仙姑功力高深,卻不知道您是哪家功家的傳人,卻又跟那玥貢山有何仇怨?難不成是因燕京斗臺一事???!您,您是朝廷的人?” 七茜兒撇嘴:“誰家也不是!反正我不能讓那個玥貢山的,那個叫龐圖的入京上斗臺……” 老丐眼神漸亮,最后他直起腰,收起一貫的虛弱樣子,竟雙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聲音竟也不沙啞,也不蒼老的說:“小仙姑果然高義!好不容易天下初定,好不容易我這老丐靠著城門也能討上幾文果腹了,卻又聽聞那玥貢山的賊鳥出來禍害大家伙兒了。這南北將將安靜,他們這一出來,這世道又要亂了,您高義!” 七茜兒腦袋向后仰了一下,嘴唇抽動。 辛伯抬起臉嘆服道:“萬想不到是您呢,這兩天啊,老丐也想過,若年輕上三二十歲,老丐定拼了這身殘軀,也要阻止那龐圖入京。只可惜天下大亂,我丐幫損了根骨,竟無人可用!而今我年邁無力,再比不得從前了。只……沒想到的事情,這周遭多少宗師隱士,最后出來行大義之舉的竟是個女子,真,真讓我等江湖人汗顏??!” 七茜兒困惑的眨巴眼睛,心道,他說啥了?為何我聽不懂人話了?然,不懂,也不能露怯。 如此她便點點頭問:“恩~那,那難道,你們也不愿意龐圖入京?” “當然不愿!”辛伯恨聲道:“大混混小江湖,誰也別說誰干凈!那玥貢山的不怕招惹事情,他們根基深,人面廣,傳承厚!可我們這些腳底尋食兒的又有什么奈何?他們出來惹事兒回身抽溜了,那朝廷一整,憑哪回不是從腳底兒挖?我們家里,仙姑不是看到了么,就是幾個娃娃了,哎!” 七茜兒點點頭:“恩,那玥貢山的必然就是壞人了?!?/br> 辛伯聞言就笑了:“小仙姑這話就孩子氣了,何為好人?何為壞人?老乞丐我靠著城門,從來都是舍我幾文的大爺,那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好人!看著我家崽子忍饑挨餓的,那就是為富不仁該下地獄的狗賊!世人便是這般淺薄,玥貢山未必都是龐圖,皆是利益驅使而已?!?/br> 七茜兒緩緩點點頭,覺著這話忒實在,露著經歷人世的大見識。 于是她道謝說:“多謝您指點了,聽您的意思,那龐圖是被人驅使的?” 老丐笑著點頭:“嘿!可不就是這樣,大混混們進山,他們也不事生產,也不像老丐我捧的是個城門破碗的傳承。那一線槍下三百弟子,地都不耕一塊兒,他們吃什么花什么???老丐想啊,怕是這龐圖也不想進京的,只是使了人家的銀子,拿人手短,做供奉的,就總有供命的這一日,哼!這不是前朝的出來翻山,那必然就是朝廷內斗!總歸這是個惡心人的事兒!可,小仙姑,龐圖必不能進京,不然天下江湖末流又是一場大難了……” 七茜兒看看辛伯,便又撿起一塊石頭,一捏成粉后認真道:“如此,便捏死他!你看成不成?” 辛伯想了下,微笑道:“不瞞著您,從前我觀過您的身法,想是您家長輩未及全部傳承……咳!就耽誤了您。那您跳的也是頗高的,反正老丐沒見過二一個如您這般高的。 那,您這石頭呢~也捏的怪細碎的,可卻全無章法只憑著蠻力,要對龐圖便艱難了,他畢竟六十多了,十幾歲便出來行走,單是經驗也足夠壓制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