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老太太看孫媳一動不動的觀察,眼神是她從來沒見到過的露著寒氣兒的樣兒,她有些心悸便伸手搖晃她肩膀。 七茜兒眼神瞬間清明,還笑著問老太太:“奶?咋了?” 老太太撇嘴道:“怎么?羨慕人家富貴了?看不上我們老陳家寒門小戶了?” 這老太太! 七茜兒噗哧便笑,低頭一邊繼續做活一邊道:“您想什么呢?那就是個五品,才高你孫兒一級,我羨慕個什么?那邊一看就是上下最少四代人,成日子羅里吧嗦,挨挨擠擠二三十個主家,一堆的麻煩事兒!咱家日子是多不清靜,我去羨慕她們?” 老太太一聽就不愿意了,又覺著吃虧了,便問:“啥?就五品?那跟小花兒差不離??!咱,咱給小花兒占得小了吧?” 這老太太一說話,七茜兒便知道是啥意思了,這是覺著自己家占的院子少了,吃虧了! 她低頭一想,也對??!唐九源是五品,小花兒也是五品?唐九源就敢毫不客氣的住棋盤院,憑什么小花兒就要住在親衛巷子的二進院? 那唐九源有個一品的老丈人,可是咱小花兒有皇爺??!還有個伯爺爹,倆子爵哥哥呢!住你們個棋盤院子怎么了? 還是膽子小了,格局太小了! 七茜兒放下簸籮,低頭捧著老太太臉對著她腦門就是吧唧一口,親完她轉身就往屋里跑。 老太太滿面嫌棄,又氣又羞的使勁擦自己腦門,還抱怨的罵道:“這是瘋了么!瘋了!” 老陶太太跟徐太太卻是一臉羨慕的看著她,這樣貼心的晚輩兒,她們是半個都沒的。 沒多久,七茜兒舉著一張大宣紙,手里端著一個墨碗出來跟老太太道:“奶!走著!給小花兒占屋子去??!” 等那家人來,就讓他們吃屁去! 哎呦!想下就開心! 老太太卻嚇的不輕,她站起來磕磕巴巴的問:“真,真去???我就是一說啊~!你,你還當真了!” 七茜兒理直氣壯的端著墨碗道:“您說的對啊,咱小花兒!那是正兒八經的五品游擊將軍,還是皇爺當兒子養大的!就憑啥跟咱住在這個破巷子?那不丟份兒??!走著,走著!” 說完,她便端著墨碗,從一邊的小道繞著那邊的人馬,就走到了祠堂左邊…… 老太太心里虛,一路上嘟嘟囔囔說七茜兒找麻煩,七茜兒卻哄老太太說:“咱大勝以后就給您添一個娃兒?那要娃兒多了,住不下了,咱給孩子們支應多遠?莊子外面不成?小花兒占這邊,咱把他那套占了!” 她這么一說,老太太立刻便不反對了,反倒是笑嘻嘻的跟在七茜兒身后,一直夸她做的好! “大梁親軍金吾前衛副千戶,游騎將軍常連芳宅”! 七茜兒看著閣樓般的敞亮大門,想起自己從前畏懼的躲在柳樹后面的哭樣子,就又是嫌棄自己,又覺著解了一口氣! 可她才寫完,那邊不遠便有人對她喊了起來:“尤那婦人!你在這門口瞎寫什么呢?” 七茜兒一愣,扭臉看去,便見那邊磨盤上蹦下來倆人,帶頭的是個四五十歲的老衙役,他身邊跟著一個穿暗青綢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哼!老熟人??! 這兩人跑的有些急,等跑到大門口,便看到這大宅門上提了字了。 黃天爺!這可是完球了! 老衙役都看了這套宅子好幾天了,就想著得一筆賞錢呢,誰知道一眼沒看到,便給一個布衣婦人跑來占住了? 最近泉前莊子的房子,算是入了中等官吏老爺們的眼,這燕京的宅子得靠著皇爺賞賜,那得不到賞賜的就只能買。 燕京的宅子,便是買,便是前朝剛亡國,前朝舊臣想要歸鄉,他們也是買不起的。 如此,泉前莊這塊大肥rou,便被無數眼盯住了。慶豐好宅子倒是多,可是慶豐沒了水脈住著極不方便啊。 老衙役肯定不能依,又看七茜兒祖孫穿著布衣,便剛要開口嚇唬,卻被身邊人立刻扯了下衣裳。 那中年人是個識字的,他先看了一下這門口的字,心里便是一肅,天子親軍??!他又仔細看了一眼常連芳的名字,只覺著在哪兒聽過,卻忘記在哪兒了。 那既然他都覺著聽過,便更不能得罪。 如此,他上下打量七茜兒與老太太,還擠出一絲笑容道:“卻不知道~兩位大娘是在哪家干活的?” 怎得這么大的事兒,偏就找了兩個管事娘子出來占屋子,不是蒙他吧? 七茜兒一聽大怒,瞪著這人便不客氣的問:“好無禮!你是哪家的?你出來的時候你們主家就沒讓你看看地方?要小心說話嗎?” 這就是個外院跑腿兒,是被家里的大管事派了這差事,他連太太都沒見過幾次呢。 如此,便一下被嚇唬住了。 看這人喃喃不敢說話,七茜兒便指著門上常連芳的名字厲聲罵道:“真是瞎了你的眼!你們主家是有多倒霉,竟然找了你這樣看不出高低眉眼的人出來招禍!你要是不懂,就去打聽下這名字,也不用問旁人……” 她又看看老衙役道:“看你的打扮?慶豐府衙的?回去問你們府尊這位小爺是誰?!便是你們那三品的慶豐府長官來了,你問問他?敢不敢占常小爺的宅子?” 七茜兒鼻翼的看著這官司冷笑:“你誰家的?” 這管事當然不敢說。 七茜兒便驕傲的看看自己的手道:“憑你們是誰家的,誰來都沒用!借他三個膽!就問他敢不敢!走了!” 七茜兒說完,拉著老太太就趾高氣昂的走了。 老太太天生怕官,走到半路才顫巍巍問七茜兒:“你,你這丫頭胡說八道啥??!你這不是給小花兒招惹禍事么?” 七茜兒心里過癮之極,聞言便對老太太道:“哎呦~阿奶啊,你真當小花兒便是個軟柿子呢!那是跟您!您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甭說那倆家伙不敢問慶豐府府尊,便是府尊親來,還巴不得結個善緣呢!” 老太太不懂這做官的彎彎繞繞,聽七茜兒說的這般篤定,便說:“真!這般威風?” 七茜兒對她肯定的點點頭,老太太便覺腳下虛軟,扶著墻道:“活不成了!折壽了!人啥時候來都給我磕頭,我個鄉下老婆子,我……這不是折壽了么!” 七茜兒心里滿足無比,便扶著她道:“您瞎想!當年要不是您細心照顧,他在傷兵營還不知道怎么受罪呢!再說,您是當他親孫子才照顧的,咱大勝又跟他八拜之交!現下常府那邊也不是不認這層關系,人家認了!年禮您都收了,那就是您干孫子!以后啊,您可不敢這樣了……” 說到這里,七茜兒便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再去看看老太太,心道,到底考慮不周,被人當成管事娘子那樣的人物了……回去怎么也得把老太太收拾起來…… 這娘倆回到工部巷門口,老太太們都各自回家了。 如此,七茜兒便帶著老太太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這娘倆卻不知道,那徐老太太回到家,便打發了家里的大管事出去探聽。 等到午飯那會兒,他家大管事回來便對老太太說:“老太太,太太!那親衛巷的小安人,到底是把左面那套棋盤院占了?!?/br> 徐老太太看看自己的大兒媳婦葉氏,葉氏便問管事道:“那楊家的管事?就沒說啥?他就肯?” 那管事也是一臉驚的說到:“小的就在那邊看了一會兒,就見親衛巷子的小安人罵了那管事的!罵完小安人就帶著老安人走了!人家那是丁點不見怕的!她們走后,那倆人又站了一會兒,商議了一會兒,小的就看他們急急忙忙去那邊的禮部巷子了,想是不敢占那邊的院兒了?!?/br> 葉氏點點頭,又問:“你可知道那小安人在那邊門上寫了什么?” “是,他們走了之后,小的就過去看了!小安人寫的是~大梁親軍金吾前衛副千戶,游騎將軍常連芳宅” 這么久了,七茜兒從未邀請過胡家人到家里坐,人家就不會多邁一步進你們的巷子。 自然,胡家也沒有請老太太跟七茜兒到工部巷宅子里坐坐,七茜兒也不會輕易過去敲人家的門。 如此,常連芳這個條子便沒幾人知道,喬氏她們壓根不識字,說都沒地方說去。 葉氏擺手讓大管事下去,等到那邊看不到人影了,她才眼神泛著奇異的光彩,一臉驚訝艷羨的盯著自己家的老太太。 徐老太太多厲害,看她無禮便張嘴就罵道:“你睜著一雙瞎窟窿盯著我作甚?!” 那要是以往,葉氏早就心里惱的不成了??山袢杖~氏沒惱,卻笑嘻嘻的對老太太說:“老祖宗別氣,我這不是想事情想住了么!” 徐老太太自知道她是個什么東西,便撇嘴罵道:“我跟你說??!那邊的大小安人,那都是老實人!好人!你要是敢給我動你那副花花腸子,你信不信~我把你腸子都給你扯出來……” 徐老太太她爹是個屠戶! 葉氏窘的不成,卻硬是忍耐住了,只私下里對徐老太太的出行,就越發的關注起來,生怕一絲半點怠慢。 那想住棋盤院的老楊家算什么東西,聽他們在邵商吹牛,說是他們的楊跟大都督家的楊,祖上還連過宗! 呸!就騙不了解內情的傻子呢!你家要是連過宗,怎么燕京都進不去?人家宗室為何也不認你們? 都是邵商舊臣,誰不知道誰??!人家老常家的小伯爺,那才是真神呢! 不不,應該是,泉后莊最大的真神就住在親衛巷子,尤其是那個佘大伴的干兒子,小安人家的經歷老爺,那位在燕京才是體面人呢。 她本以為這就到頭了,誰知那巷子里還藏著個皇爺的干兒子!哎呦!自己家老太太這是上輩子燒了什么高香?這一來就攀上了實在關系呢…… 想到這里,葉氏笑的那個甜,她就仿若是天下第一的孝賢之婦般,恭敬柔順的就對徐老太太說:“老祖宗,親祖宗!明兒,媳婦掏體己,給您打兩套新首飾好不好???” 旁人怎么想自己的,陳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她現在就知道自己的臭頭是個憨兒! 她氣急了!扯著孫子的耳朵就罵:“臭頭??!不是阿奶說你,你如今體面了,也有個來錢兒快的營生了!你可得好好珍惜著,好好給皇爺出大力氣??! 咱可不能闖禍啊,皇爺!你先生對你那么好,你可不能成了貪官污吏??!那是要遭雷劈的??!那慶豐城里面,老天爺砸下來的大石可還熱乎著呢!” 陳大勝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阿奶,便只能眼巴巴的去看七茜兒。 七茜兒也愁呢,她就讓陳大勝先買一戶踏實人家回來,誰知道……他竟然帶回來二十個人。 就說陳大勝回了燕京,他就尋思了一路,要怎么把媳婦兒安排好的事給做好了,可是想著想著,便想到自己媳婦兒過了年才十六,還是個小姑娘呢。 于是,把先生當成爹的他,便去找他佘爹了。 佘伴伴特別滿意自己學生什么事兒都找他,這暗害自己叔叔的事兒,竟也不瞞著,這是什么情誼??!這是把心剖出來給自己看了! 人家激動了一會兒,便直接找了工部的尚書大人過來,兩個人商議了一會子,從此大梁工部柴薪司下。便多了個衙門叫做勘林所。 這是個正七品的小所,其作用也簡單,從燕京周遭山脈開始勘測調查,統計這些山林有何種樹木有多少?樹齡多大?適合做什么建材? 對!這就是一個成日子上山,沒時間下山的一個苦衙門。 誰手里沒有幾個牙疼不好管的混帳玩意兒,不到半天的功夫,勘林所二十小吏便滿編了,陳四牛竟還是這里的頭目,大所正! 甚至陳四牛身兼重任,他必須跟著隊伍常年上山勘林,額外還得干柴薪司的活計,統計適合燒制木炭的林種,每年還得在砍伐過后的林地上,補種適應燒炭的桉樹,柞樹……每年朝廷用多少,他就得帶人補種多少,還得把樹種活了…… 如此,陳大勝在這件事里,就學會兩個經驗,他媳婦的狠在表皮,而他先生一出手便給他四叔折騰出個終身苦刑來。 這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傻子接勘林所的位置,而勘林所你就是做的再好,它也就是個七品衙門。 每天老死在任上的人有多少,也不缺陳四牛一個。 等安排好,佘青嶺又問學生要去哪兒?陳大勝多老實,便說,家里媳婦覺著老太太必須改變生活方式,得給老太太買個伺候的下人。 也是趕巧了,佘青嶺如今入了宮,他家從前用的老人依舊還有不少,也使不了那么多了。 如此人家當先生的做主,便把佘家大管事的小兒子佘吉祥兩口子,連同調理好的灶上婆子,針線娘子,還有小廝丫頭,挑挑揀揀的,給陳大勝就帶回來二十個人。 長者賜不敢辭。七茜兒看到人,她也給愁壞了! 這臭頭的先生真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陳大勝一月才拿幾個錢兒?一下子家里就得多養二十個人…… 陳大勝也是愁,便悶頭坐在院子臺階上,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媳婦兒,他總是不擅長這些的…… 老院這邊發著愁,可陳四牛那邊卻充滿了欣喜。陳四牛這一天天總不得志,便坐在家里喝悶酒。 屋外鬧哄哄的,他便心里抱怨,這蘭香也是,怎么現在竟一點兒都不體貼了,還招惹了一群住在后莊的俗婦在家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