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孫典儀看下尺碼就笑:“小祖宗最近胖了些?!?/br> 陳大勝摸摸自己的肚子,無奈的搖頭:“別喊我那個,我才多大!不胖怎么著?哎,這里面每天都是好東西填著,不胖對不住那些好吃了吖!” 孫典儀笑了起來:“那還不好,要是老祖宗知道您胖了,不知道多高興?!?/br> 陳大勝無奈的放下手臂:“先生才不喜歡我胡吃海塞,你們?今兒又是什么由頭?” 孫典儀又笑:“這不馬上小年了,接著又是大年,今年又是咱大梁的第一個年,您說呢?” 也是啊,大梁的第一個新年,宮內宮外都暗自出力,勢要辦出個體面氣象來。 等到孫典儀收拾好東西行禮要走,陳大勝少不得又囑咐一句:“平常布料就可以,莫要做絲綢的,我的份例在親衛所那邊,你們去那邊支銀子?!?/br> 嬤嬤們互相看看,就一起笑了起來,回頭說知道了,但是肯定不去,幾套布衣而已。 這個小祖宗特別好伺候,從不為難人,給啥吃啥,對于穿戴他也就一個要求,穿布的,不管做的多精致多好看,多奢華的錦緞絲綢的衣裳,他都會原樣退回去,不穿就是不穿,跟他干爹一樣倔! 人就是這么實在,還生就一副甜瓜樣兒,看誰都笑,也不仗著老祖宗的勢力給任何人臉色瞧,更不提為難人了。 如此,他便成了六局一司最愛的人。 所謂六局一司,便是大梁宮后宮女官們的地盤,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宮正司。 一宮兩套班子,太監一套,女官們一套。 陳大勝繼續往前走,他現在去下陛下辦公的東明殿,那就跟打仗過暗哨一般艱難,莫名其妙就會蹦出一個太監跟他拉關系,套近乎不說,還有這樣的…… 陳大勝距一個障礙物半丈遠的地方,就開始喊人:“江老三!江老三?” 沒多久,管著秋蘭庭的老太監江德便從角落飛奔過來,邊跑邊喊:“我就說今兒早起喜鵲叫,鬧半天是要見貴人了,來了,來了!小祖宗,您老怎么來我這破地方了?” 陳大勝記憶好,宮里不管什么地方,他認一次,絕對不會認錯,人更不用說了。 看著一頭汗的老太監,陳大勝便讓他喘喘氣:“繞個近路,你先別著急,緩緩氣兒?!?/br> 老太監笑瞇瞇的喘息幾下后問:“哎哎,還是您心善體貼,那小祖宗有啥吩咐?老奴保證,一定給您辦的利利索索的,我保您……” 陳大勝現在已經會拒絕人了,便指著面前的雪地說:“我沒事兒給你辦!是那個,你撿起來,看看是誰的?還給人家?!?/br> 江老三一看頓時就笑了:“哈哈哈……我當是什么呢,得了,得了!這就給您撿起來,我撿起來……哎呦,這手藝,還有鴛鴦呢……” 老太監過去撿起一個繡的極精致的荷包,等他抬頭想再巴結幾句,陳大勝已經躲瘟疫般的跑了。 老江德笑的不成,左右一看,便看到秋蘭庭角落飄過水蔥色的裙角,他就面露譏諷的冷笑:“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咱老祖宗什么人,小祖宗什么人?呸!想得美!” 他們背后早就商議好了,絕不讓那些賤人染指他們小祖宗。 他一招手,又過來倆小太監口稱爹,這江老三就讓他們去找人,要是新進的就交給各自的嬤嬤教訓,要是前朝的就攆出去。 這宮里女人多,偏偏還是男人的就沒幾個,于是這小祖宗就成了新目標了。 好在他這人脾氣特別古怪,見到什么女子都不抬臉去看,路上要是遇到什么帕子荷包,那是繞的遠遠的看都不看,實在沒辦法,也是一腳就邁過去。 后來路上的東西實在多,他也厭煩就徹底戳穿,誰丟的就讓人還回去,好絕了那些女子的念想。 可事情就未必如他想的那么簡單,只是沒人告訴他罷了。 他還真以為就還回去了呢。 再后來,這事兒便成了后宮娘娘們的閑嗑兒,都覺著有意思,可……心里都卻是佩服的,果然是人品貴重,佘大伴到底會挑人兒。 那前朝多少勾搭搭的花樣流傳下來,皇爺都中過幾回套子,后宮就多了三美人……看看,這世上總有君子不是。 陳大勝真是一路翻山越嶺,好不容易到了東明殿外,先生今天又加班,陳大勝也不急,就要了個小桌子躲到避風的地方,取出先生寫的佛經,開始照著抄錄。 這些佛經上的字兒他是認識了的,就先生對著佛堂給他念過幾次,他背下來,再找了一張做字帖,邊背邊寫,一來二去便會了,只是這字兒七叉八叉的著實難看。 可他先生不在意,每次他寫好,先生就歡歡喜喜的拿去焚燒。 陳大勝沒有進殿資格,抄寫的地方就是個殿檐,不過他也不冷,身邊有小太監給端了火盆。 大約寫了四五張,那邊殿門便有人出來。 先生說,人得知道自己的重量,才能到外面去稱量旁人,他其實就是個六品小官兒。能去東明殿直接面圣的,隨隨便便都比他高好幾級,所以面上的禮節必要走到。 陳大勝端正行禮,卻不見出來這人再動彈,等到他納悶的抬起頭,眼神便微微一縮,心道,你終于來了……我都等了你很久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如今就是過的再好,也不能忘了他身邊曾經有一千九百九十三條冤魂再~添個羊蛋! 他等啊,等啊,就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陳大勝在心里演練過千遍萬遍,如此便按照演練的那般,他恭敬而肅然的又行禮道:“末將~拜見老將軍!這么大的雪,萬想不到您會進京來……” 這人是譚二他爹,太子少師開國候譚守義。 只上次見到這老頭,他還是滿頭青絲意氣風發,而這次卻已經是白發蒼蒼,面露悲容了。 他雙眼也紅腫著,顯然,這是在皇爺那邊哭了一場了。 譚守義自然知道陳大勝是誰,甚至他今日進宮也是兩個目的,一是來見見陛下,憑著二小子生前與陛下的交情,再表示一下忠心。 這二來,就是來找陳大勝等人,想了解一下他二兒去世那天晚上的情形……不是他自信,憑他的二小子,這世上若有排名,連江湖人算上,他二小子必然在前十。 可是二小子下葬,竟連個全尸都沒有? 誰能殺他?誰又能把他的身體砍……砍的補都補不全? 這段日子,譚守義一個完整的覺都沒有睡上,他一合眼,便是二小子血淋淋的站在高處,無言笑著看他…… 他的兒啊,兒??! 真疼死他了! 不管面前這個人曾經是不是他家的契約奴,如今人家已經攀上了這帝國最大的高枝之一,做了那佘青嶺的干兒子。 如此,問話便不能如從前一般,還得客客氣氣的請教。 只他絕對沒想到,這個他根本沒印象的老刀,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并且相當客氣的施禮,還按照譚家軍的習慣,稱呼他為老將軍。 這是沒有忘本?還是心中有鬼?或~在掩飾什么? 一生半輩與人勾心斗角,譚守義卻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雙眼便又紅了。 問陳大勝:“你,想必就是陛下新封的城門侯,陳經歷了吧,你~竟記的老夫?” 陳大勝肅然答:“怎會不記得?長刀營建成,入營那天老將軍來過。那天將軍與您喝了不少,一連幾日臉上都是笑的……將軍那人,很少笑的……最后那次是去年四月二,將軍生辰,老將軍您來送酒,又跟我們二將軍坐了一會,您走之后,咱們將軍~就在營門口站到天亮……” 譚家的事情,再沒有比在譚家軍里呆過的他更熟悉了。 譚二最后是真瘋,他不是裝瘋,他是已經摒棄人性化為狂魔,才徹底沒了人性。 而這魔!就是面前這人,還有他身后的那些人一步一步逼迫而成的。。 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譚守義心口針扎般疼,他捂著心口位置好半天才說:“卻不知~陳經歷此刻可當值?若忙,老夫便宮外等你?!?/br> 陳大勝心里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道:“不當值,老將軍可有事?” 譚守義點頭,看著他道:“想,借一步說話,不知~陳經歷可愿意?” 這是一位正兒八經的當朝從一品的大員,他手里掌著陛下的重兵,卻依舊能制怒,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而自己又算什么? 陳大勝點頭,左右看看便道:“那您這邊請?!?/br> 他不預備與這人在宮外有任何接觸,他現在就是皇爺的人,如此便坦蕩的指了一個方向,準備眾目睽睽之下與譚守義交流。 捎帶么,也向他亮一下自己這個年入不到兩百石的爪子,準確的說是年入一百二十石,而對面這老頭,他年入兩千三百石。 相差十倍。 陳大勝指了地方,譚守義便邁步向那邊走去,這么大的年紀,冒雪從邵商過來,一路車馬勞頓,又面君奏事,可他的步態卻絲毫看不出半點疲態,走的是虎虎生風。 陳大勝在他身后讓半步跟隨。 譚守義找自己到底有何目的呢? 他最近讀書,跟著先生是從增廣識文開始的,先生并沒有從一般蒙學開始教,卻說增廣識文最適合他,那里面寫的是做人的經驗,他的學習就得從學做人開始。 增廣識文是一本實在書,不像一般蒙學那般能輕易鼓勵起人的凌霄之志,它會明明白白的把人性人心刨開給你看。如現在,他就想起那句:知己知彼,將心比心…… 先生說,這句話是用自己的心去體諒別人的心,可他又說也可反著意會。 如此,若他是譚守義,他會怎么想? 一個大世家的宗族頭領,如果他進京,是把兒子的死亡真相放在前面呢?還是把家族穩定放在前面? 自然是穩定的,譚家從來不是譚二的,更不是譚守義的,在這個姓氏背后,有著二百石,三百石……直至更多的,更多的兇手。 所以,他不過就是問問,想讓自己心安? 哼!休想! 一處外廷角落,有亭四面漏風,陳大勝帶著譚守義過來,立刻就有小太監抱來遮風的棉簾子蓋了三面。 兩盆上等的松香炭被迅速擺到角落,亭中鼓桌鋪上了錦緞的桌布,鼓凳上了錦緞棉墊。一壺熱茶,兩個宮造山水彩繪鼓肚杯,三碟尚食局制的小點心,具都被悄然無聲的鋪排好,那些人便悄悄的退下了。 即便是從一品,譚守義在宮里也沒有這個體面,如此,他便再次打量了一下陳大勝。 陳大勝卻恍若未見,倒是提起茶壺,幫譚守義斟滿水杯,又雙手舉起送到他面前說:“天氣涼,您老先暖和暖和?!?/br> “勞煩陳經歷了?!?/br> “應該的?!?/br> 看著譚守義緩緩喝下熱茶,陳大勝想,如此,我便與你來個將心比心吧。 雪越下越小,襯的宮內造景甚美,陳大勝坐在譚守義對面,卻誰也沒看誰,都安靜的看著外面的風景。 三杯熱茶過后,陳大勝便有些莽撞的道:“其實,老將軍便是不來,我也是要找您的?!?/br> 譚守義聞言一愣,扭頭看下陳大勝:“哦?陳經歷此話怎講?” 陳大勝把玩著手里的杯子,若似深思,又若是忍耐一般……最后他到底年輕,到底是忍不住便說:“末將覺著,我們二將軍可能是大將軍害死的!” 一只茶杯從譚守義手里跌落,就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譚守義本來想立刻站起來,怒斥面前這個奴才瞎說,放屁!簡直胡言亂語! 然而杯子落地的破碎聲,卻令他冷靜了下來。 這是宮!這里不是譚家,這是宮!而它背后的支配者之一,卻是這小子的干爹…… 四個小太監跑過來,安靜的打掃,安靜的換了一套瓷器,又安靜的轉身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