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老太太就是足足添了三大把咸鹽,人家照樣吃的噴香。 這點咸味算個啥,他們行軍最奢侈就是帶幾塊咸菜,那東西咬一小口能配一頓飯,可香了。 陳大勝迅速下了一碗rou,舉起碗遞給自己奶奶說:“奶!還要!” 他這個可是實實在在一碗rou,一點別的都沒有。 老太太臉上rou抖動下,可依舊笑瞇瞇的應了:“哎,好好好!就來,就來,我大孫等著!” 她接了碗走還沒兩步,炕上又懟過來三只空碗齊齊喚人道:“奶!嘿嘿……!” 老太太接了空碗,低頭一看便心涼,她原本想著,今晚她就吃這些人啃干凈的骨頭,這骨頭搗碎了添點湯泡干餑餑也是香的,只可惜,這幫臭小子賊能吃,竟然是骨頭都不剩的。 一個個的都是狗么!這是啥牙口???好歹剩點骨頭渣??! 七茜兒沒抬頭的笑,不用去鍋邊她都清楚,老太太必又要放兩把咸鹽下去了。 她將面前的八本帳,分別寫上了,聘,衣,食,住,行,往,育,蓄八個大字。 等到寫好,便抬頭跟余清官正式盤賬,又想到這位其實比臭頭要大十多歲,她真的一口一個叔叔去喚,便不合適了。 如此她便喚到:“余大哥?” 余清官低頭吃的正歡,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喊自己呢,一直到七茜兒拿筆桿捅他,他才愣愣的抬頭看。 七茜兒沖他笑:“到底你比臭頭大老些,喚叔叔失禮,甭管你們背后怎么分派的,咱們今兒起呼叫亂答應可好?” 余清官沒多想的點點頭:“哎哎!隨小嫂子,嫂子隨意喊就是?!?/br> 七茜兒就笑道:“好,現下就跟你說說咱們怎么盤賬吧?!?/br> 她舉起賬本,指著上面的字開始給屋子里的人念了起來,:“這是聘禮的聘,就是成家娶媳婦給人的禮錢。 衣!衣裳鞋襪,一年四季,裹身御寒,皆是衣裳。 食!食乃糧食,代表吃飯。 ??!便是宅邸房子。 行!便是騾馬大車,出來進去。 往!就是來來往往,親戚禮儀。 育!便是子孫后代,教養兒女,血脈傳承。 蓄!就是攢錢存糧,福延后代?!?/br> 這么愛吃一幫子人,rou都能舍了。跟小孩兒一樣,嘴里喃喃不知的無聲自語,跟著七茜兒默念著。 陳大勝更是死死盯著那幾個字,驕傲的神色就在臉上飛揚。 七茜兒教完,便對余清官說:“我恍惚聽說余大哥在老家是有家人的?” 余清官那張素來平淡的四方臉,也算有了暗處觀察之外的表情,他眼里滿是懷念,也不知想到什么就笑著說: “是!自然是成家了。我家里窮,成人晚,二十上才有的媳婦兒,你嫂子,她,她是個半聾子,她八九歲上發了燒,家里沒管就聽不真了!這事兒他們都知道,可那,那要是好人,人家不能給我對吧?她人挺好,也賢惠,給我養兒育女侍奉老娘,跟小嫂子是差不離的好?!?/br> 七茜兒點點頭又問:“哎!知道了,卻不知余大哥有幾個娃兒?” 余清官聞言便笑的更加疏朗道:“四個??!兩個崽子,倆妮子,我那大妮子……” 他停頓了許久,還放下碗掰著手指算,算了好半天才驚訝的對七茜兒道: “呦!我的大妮該嫁人了?要算起來,她該跟小嫂子年歲差不離的,今年也當十五了。大崽也該十三了,三妮子,妮子今年該八歲了,離開前最小的那崽也剛滿月,要不是生他,他娘憋住了差點沒了人,又吃了好些藥,欠了不少糧,我也不能出來!哎,也不知道這兵荒馬亂,能不能存住……” 七茜兒點頭,伸手翻開紙張,分別又按照順序,添了四個名字上去,余大妮,二妮,大崽,小崽。 余清官這個媳婦能,是真的能,人家把他老娘跟崽兒都照顧到了,而她自己的身體卻毀了,說是接到邊關沒幾個月那人就沒了。 填完,七茜兒沒用算盤,便只伸出手,像算命先生般的在指頭上一頓點,點完才吸吸氣道:“若是有這么些人,余大哥這些積蓄,怕就是要緊張了啊?!?/br> 她這話音一落,滿屋子人都震驚了。 余清官更是驚訝的說到:“不會吧!小嫂子你重算算,這可是五百多兩???我,我老家好田一畝才兩貫呢?!?/br> 在他們老家,家有余田五十畝就是上戶了。 七茜兒輕笑:“余大哥大概不懂,我這就與你詳說,我不知新朝對土地的新律令,咱就參照從前算,從前您老家兩貫一畝田,可要是到了邊關那邊,一畝耕好能出糧的地,其實才區區二百錢,可這地若是在兩江地代,南四郡地面,好的時候上田一畝能賣到四十貫?!?/br> 屋子里的人剎那齊齊吸氣。四十貫?聞所未聞的數字。 看他們嚇成這樣,七茜兒便抿嘴笑:“不過你們如今也莫怕,現下可是元年,咱新的土地律令還沒下來,加之這天下人口損失一半兒,滿目都是絕戶荒田,我就想,皇爺養民呢,頂破天燕京周遭絕戶荒田一畝最多不過五百文,還得是上田?!?/br> 老太太忽張嘴道:“嚇一跳??!” 眾人心有余悸,便一起點頭。 七茜兒就笑瞇瞇的說:“呵~趕著這個機會,永業田,我就幫著你們選好地方了,咱泉前莊前面的山腳有個瘟神廟,那廟邊上都是絕戶田,上田!轉明日你們回了燕京便去找那管土地的官兒,說,咱們的永業田就要那邊的一千畝?!?/br> 她說完看看陳大勝:“你若不知道啥是土地官兒,就去找小花兒,要么去找曾大人,我跟阿奶在這附近,也好常去照顧,明兒余大哥的孩子們過來,我手里便有使喚的,就讓大侄兒幫我跑腿兒,也教他們一些管著農莊的本事?!?/br> 余清官聞言大喜,想爬起給七茜兒磕頭,卻被七茜兒瞪了一眼道:“你這毛病從此便改了吧!你可是城門侯!食一鼎一簋的貴重人,現在誰敢輕易受你的頭?要這樣我可不管了!” 余清官趕緊道歉。 七茜兒卻繼續數落到:“余大哥還是七品的官兒呢,拜我這后宅婦人可失了體統,以后萬萬不敢,你我具是自家人,咱們雖非血親,但我希望子孫后代,要如骨血兄弟,這才是真好?!?/br> 這話感人,大家互相看看,便一起點頭笑了起來,只陳大勝沒笑。 他這人去過無數戰場,砍過無數腦袋,人腦袋,馬腦袋他都不懼,可讓他跑關系?這可怎么辦??? 可媳婦兒安排了便不能露怯,他咬咬牙,總算確定的與七茜兒點頭,投井般決絕的說到:“我,我去!去!去求人!” 七茜兒看著他,好半天才把眼神挪到賬本上繼續。 “我還預備從諸位哥哥,叔叔的總賬里,各自刨一百兩,以后你們總要成家立業,人丁總會增加,往后啊,這每家每戶最少也得有三百畝田打底,才能夠得上燕京,慶豐這邊的嚼頭花銷,慶豐周遭的土地,咱官小不敢買,可三百里外買個莊子還是可以的?!?/br> 她這樣說,大家便一起喜上眉梢的點頭說,依你,都依你。 看他們同意,七茜兒便又做一本總賬,并照人數,在上面做十一人帳。 她與老太太都是獨立的賬目,并不與家庭混一起。 既大家都認了,那就她的錢就是她的,陳大勝的就是陳大勝的,老太太自然就是人家老太太的。 所以說,識數的想耍個鬼,不識數的是真不知道,還要贊美她精明利落。 寫好,七茜兒便一拍手道:“恩,那按照一慣的算法,五尺為步,步百為畝,百畝為傾,傾九為井,可五傾就成莊了,咱這一家人,便算作有最少有五個莊子的大戶了?!?/br> 五個莊子啊,屋子里靜悄悄的,老太太靠在門邊安靜的抹淚。眾人心里只是不信,自己這樣的人,竟然也是有莊子的人了? 等到一家人情緒平和,七茜兒的手指便開始撥拉的飛快,嘴邊的數字更是聽的人發蒙: “余大哥,咱就先從田畝出息算下你的入賬吧?,F下算作你有田畝三百,有一百畝不必賦稅的永業,二百畝需要賦稅的上田,一畝出糧二百到三百斤,我們算個邊賬,三百畝上田年入糧食大概在七萬五千斤左右?!?/br> 七萬五千是個龐大的數字,一屋子人剎那就有些呼吸不暢通。 老太太便又想去死了。 七茜兒見他們受驚,卻笑道:“想什么好事呢,你們以為買點地,就能直接把七萬多斤糧食搬回家了?這些糧食,你要刨去佃戶分潤,朝廷賦稅,種子等消耗,水利建筑,照朝廷規定,咱還得打防旱的田井。 而這種大井少說也得三十貫起,這還不算天災人禍,地種一年歇一年的空置,這還只是粗陋的賬目,我說出來,也是要你們心中有數?!?/br> 余清官可不管這個,他已經是喜滋滋了:“已經可以了!小嫂子,從前出來,我便跪在土地爺面前發誓,我這一輩子豁出性命去,怎么也得給孩兒們賺個不挨餓,如今,已經可以了?!?/br> 七茜兒點頭,卻不管大家如何高興,都已經在腦子里幻想糧食成堆,他們如老鼠般的在糧食上打滾的幻象。 她依舊數著手指頭說:“損失消耗折中,算你年入三萬七千斤糧,而這一筆里,還得挪出七千斤算作家里交際,人畜自吃的消耗。如此,余大哥你每年有固定糧食入賬三萬斤,加上你七品都事老爺的年俸糧食一百石,合,你年入三百四十三石糧。 老太太在一邊插嘴:“吃不了七千斤,妮兒?你這賬目不對!” 七茜兒不愿意跟她抬杠,便當沒聽到繼續:“一個七品都事老爺,除祿米,還有每年的俸銀的收入,你是親衛,又是燕京的官,京官自古雙俸,那就是你年入賬大概兩百貫。 糧價不能按照如今的斗米價去算,非常時候,就要按照平年去計,那么,平年三百四十三石賣的好,余大哥年入一千零八十三貫,折銀共計一千零八十三兩,再加我這里的四百三十二兩,若順利,后年此刻你就會有一千五百兩的家底,額外還有泉后莊大宅一套?!?/br> 七茜兒這賬目算的是清清楚楚,說話嘚啵嘚啵,又千又萬的,屋子里的人自然是聽的心馳神往,跟聽大戲一般過癮。 他們安靜了好久,才聽余清官語氣干澀的說到:“我,我有這么多錢了??!” 七茜兒便笑了:“這么多?那是以后的事兒了!你現下放在這里的五百三十二兩,我卻要替你開始花銷了,這首先買田的一百兩就得支出去,那你就只有四百三十二兩了?!?/br> 花錢?為什么要花錢?死也不能花,都要存起來啊,花錢作甚? 余清官從甜蜜的發財夢里使勁掙扎出來,有些遲疑的問:“小嫂子?為何要花錢,我如今好了,吃穿花用都有皇爺管著,我是不花錢的?!?/br> 可七茜兒卻將那裝銀的布袋子倒過來,又把銀子堆到箱子上開始分堆,還邊分邊問:“余大哥家里還有什么人?父母可還康???” 余清官說:“我爹早沒了,出來時,老娘還算康健,還有一兄一姐?!?/br> “余大哥可知你家里離燕京多遠?” “我從前問過的,他們告訴我,我要回家的話,來回也在兩千多里地吧,我家在南邊,路上還有一截水路?!?/br> 七茜兒抬頭看他,一伸手,她就從桌子上五堆的銀餅子里推出十個道:“如此!待到明年春暖花開,城中鏢局開門迎市,這一百兩就算作鏢局的押鏢錢。你不能離崗,便只能委托旁人去接你妻小?!?/br> 她的手又一撥拉,五個銀餅子又被推出去了:“這一路,鏢局要雇傭仆婦照顧你老娘媳婦兒,四個兒女的吃喝花用,兩千里,六人算作五十兩,不過分吧?” 余清官看的肝膽欲碎,就語氣顫抖的說:“不!不過分,該花,花,花用吧?!?/br> 七茜兒一伸手又是十個銀餅子,卻沒有往花銷那邊推,只看著余清官說:“你走失七年,家里老娘,妻兒可全憑兄姐照顧?” 余清官聞言,當下臉色便白了,拳頭也握了起來。 若是兄姐肯幫襯一點點,他也不必賣了田畝,拋下妻兒出來吃這樣的顛簸。 七茜兒明白了,她點點頭道:“恩……那余大哥要多個心眼兒了!就吩咐那鏢局的鏢頭,接人的時候先左鄰右舍打聽一下,若是這七年你不在,兄姐幫襯照顧了,哪怕只是一點點,咱也不能當做沒發生。 你如今也是官了,接人的時候,就怎么的也要給人一家放上五十兩銀,這才是親人親戚的道理……若是他們沒有管,自然也是不必給的?!?/br> 這一次余清官沒看七茜兒,他伸出手,自己把銀餅撥拉了過去,語氣卻沉重道:“只怕,不出這筆贖身錢兒,兄嫂不能放他們離開?!?/br> 誰家沒點事兒呢,七茜兒一笑,一伸手從銀堆里撥拉出七個放回原處,指著那三個說:“你跟那鏢頭說,半夜進去,全家偷走,一人五兩!” 余清官聞言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七茜兒大聲問:“這樣!可以?” “好歹十畝上田呢,他憑啥不做,江湖人,膽子大的很?!?/br> “若是,若是我兄嫂看到人不見了,報了官府呢?” “現下朝廷剛剛理順,兩千里外收拾利索還要點時間,不過,余大哥家可有田地房舍?” “我媳婦生病,祖上給的幾畝地都賣給我哥了,家里,現在還有三間土房,瓦頂的土房?!?/br> 七茜兒聞言便笑道:“那便安心吧,為這三間瓦頂,你那兄嫂定然就不吭氣了,再說了,你又不是考舉人,當地官署要去你家敲鑼打鼓。 他們一來不知道你被賣到譚家軍了,二來你個武官,光親衛軍二十多個衛所幾萬人呢,你哥嫂鄉下地方出來,官府一不會給他們開路引。二么,這人偷出來到了你的地方,他們來了又如何?只做不認識打出去就是!即是親人,又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