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樣好的長甲,是住在牛皮營帳里面的那些上官才有的待遇。 門將劇烈咳嗽,陳大勝相當好心的提示他:“那,那天兒……這幾天可冷哈?” “咳……恩!陳,陳前輩,那怎么不出去啊,燕京早就攻下了,咱們皇爺今兒都登基了……” 是么?是??!他還看到了呢。 陳大勝看看灰撲撲的皇宮,灰撲撲的天這才慢吞吞的說到:“恩,是啊……未曾得到撤軍令,我等便原地候消息來著?!?/br> 他說到這里,周圍這些軍士便齊齊露了哀容。哎!長刀營怕是再也等不到他們的將軍了。 那頭有軍士難過,聲音哽咽低啞著說:“幾位前輩還不知道吧?譚二將軍,他,他以身殉國了……”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看看身后,又看看這些難過的守門軍士,他困惑于這些人的態度,為啥要難過呢?這年頭,哪天不死幾個? 再說了,他們又不是譚二將軍的屬下,再者,他們自己都跟譚二將軍沒啥交情。 那譚二見天送他們去死,他死了這是個好消息啊。 于是他豁達的說:“……人都要死呢,外面死這邊死都是一樣的?!?/br> 這是何種豪放的情懷。 盤問的守將身姿立馬站立筆直道:“是!以身殉國此乃我等天命,我等各有司職總不敢怠慢,請教前輩為何如今又要離開了?” 真是莫名其了,陳大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兄弟說:“就餓……餓了??!” 也不知道咋了,晚夕這會子到處都沒有食兒的味了,犄角旮旯都是躲著哭的,這地方屬實不吉利。 這樣啊,這是餓了幾天了??! 眾軍士十分心疼,紛紛解下糧袋強賽給陳大勝他們。 白給我們?那就不客氣了。 陳大勝帶頭,把那些干糧袋栓了一腰帶。 勘驗完他們的身份牌子,軍士們也就很輕易的放行。等他們走了很遠,才有屬下悄悄問那帶頭的門將道:“我說頭兒,他們背著大包……也不看一下?” “這時候了,這里洗劫般的卷了八次不止,那都是老實人,你看看他們穿的,嗨!他們能找到點什么?好的也輪不到他們,再說了,是我去看?還是你去看?” “……咳,屬下什么都沒看到?!?/br> 待那七個人灰撲撲的不見人影了,才有人輕嘆了一句:“那是譚家的長刀營兒啊?!?/br> 陳大勝他們走了好遠,轉彎就開始撒丫子飛奔,等跑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才喘著氣打開身上的干糧袋,看到里面全是細面餅子,上好的鹽巴腌制的rou干兒,有過深刻饑餓記憶的眾人這才充滿感激的回頭看向皇宮,他們一起心想。 “這皇宮里,真是好人多??!” 吃著rou干的陳大勝并不知道他家就在近前,那是套有著精致影壁的大宅子,他也不知道他阿奶給他找了個媳婦兒了……那媳婦兒還挺厲害的。 這晚,七茜兒在安置利落的新屋子睡覺,老太太也抱著自己的鋪蓋來陪。 老太太就覺著,從此她也離不開這小妮了。 晚上屋里沒燈,這祖孫倆就仰躺著說閑話。 老太太說:“妮兒,睡了么?” “沒,奶要起夜?” 七茜兒知道這老太太尿短又多。 “不起,就是想問問你?!?/br> “問我?” “哎,你家,就是你娘家那些事兒!你給我講講唄?!?/br> 七茜兒拉了一下被子,聽著窗戶外的蛐蛐聲開始回憶。 “我家就那樣,我也沒見過我娘,就她們后來指著個墳堆兒跟我說,你知道么,那邊埋著你娘呢!她們就想逗我哭,可我都沒見過娘,就沒哭,她們就背后說我是個黑心的?!?/br> “嗨!后院婆娘的嘴巴,能有啥好話,東家西家的甩敗人呢?!?/br> “恩,我從三歲起就隨著她們混在祠堂后面煮生絲了,我那會子干不動重活,就成天看鍋,那時候小,老犯困,睡著就挨打……那些嬸子們有時候也挺好,給我塞塊餅子吃啥的,她們知道的挺多的,我還學了不少東西?!?/br> “學東西好??!” “恩,挺好的?!?/br> 七茜兒說的這些可是真的,那老皇城附近的人,霍家又管著皇家的莊子,嬸子們說的那話吧,便常是宮里這個娘娘,京里那位侯爺,誰家老太太做壽得了什么珊瑚,又誰家去京中護國寺為一支高香撒了五千兩白銀…… 那會她也就是聽聽,想都不會想那珊瑚是啥樣,那高香有多高? “睡吧……” 老太太到底扛不住,她先打起了呼嚕。 七茜兒攏著被子翻了個身,聞著屬于家的安慰味道,也很快合上眼睛。 這么些天了,她也總算能睡個好覺了,年輕的身體入夢很快,迷迷糊糊的就入了魘境,七茜兒夢里就回到了瘟神廟……她在夢里看到卻感受不到熱火,沖天的火焰飛著,耳朵邊那老太監又在說話了,他說了很多,有他小時候的,年輕時候的,后來他就說他有一口氣? 要給自己? 不要!不要! 自己又不是沒有氣兒了,要人家氣兒做什么? 七茜兒不要,卻被那老太監拿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她就坐在地上覺著天靈蓋子一陣陣的燥熱,頭都是蒙的,劇痛之下她就大喊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不要?。?!” 第13章 “娘耶,我以后高低可不跟你睡了,這一晚上的,高一聲低一聲的……你不要啥了?” 七茜兒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著看看左右,哦,這是,這是回來了……這是做惡夢了。 老太太卷好鋪蓋卷兒湊過來笑她:“你跟我說說唄,不要啥了?是不是有人給你金元寶了?你瞧你那聲兒!你不要給我??!” 呵,還金元寶? 想她霍七茜,活了一輩子雖日子不太好過,那也是清清白白過一輩子的老太太,誰能成想,老了,老了,被個干巴老太監欺負。 老王八蛋,自己是缺德了還是咋的?夢里都逃不過,好好的他一巴掌,一巴掌打自己天靈蓋干啥? 還是在夢里。 七茜兒覺著腦袋頂又是一疼,伸手一抓便撈下一手稀毛。 剎那五雷轟頂。 老太太也看到了這手頭發,瞧七茜兒大受打擊的樣兒便說:“沒事,沒事兒,吃不到東西,少了鹽味兒身上沒力氣掉頭發常事兒,回頭,你這毛兒……” 她左右看著七茜兒的頭發,到底是不滿意的嘆息:“恁稀呢?” 七茜兒無奈:“我這還是胎頭?!?/br> 老太太大驚:“呦,就沒人給你剃剃???” 七茜兒長出氣:“誰管我??!” 老太太點點頭:“我就說么,沒事兒,明兒我前頭營子里給你找一把剃刀,都給你剃了,回頭吃飽了,再給你尋些好黑豆,奶跟你說,幾個月保你一腦袋墨汁兒……” 七茜兒聞言也是著實向往,她上輩子倒是真的頂著稀毛一輩子呢。 她爬起來,扯了一邊的大褂套上,老太太也套上外袍嘀咕:“聽你那聲,是被誰抓住了?可是你家那個太太?” 七茜兒仰臉想了下,沒法跟她說就糊弄她道:“也不止她,就慶豐城門口,那拉尸首的車子一晚上來回走……” 她說到這里,老太太便意外的得意起來,她挑起眉眼,邊給自己簡單的挽發髻邊說:“你這小嘴兒叭叭的,我還當你有啥本事呢?嘿!不就是死人么?我見得多了,不止我!你前頭跟這莊子里的嬸子打聽去,從前前頭一休戰,那聲兒還沒落地,咱們就沖進去了,那地方晚去一步都找不到好東西……嘿,看你嚇的?!?/br> 老太太說到這里就不愿意說了。 祖孫倆都是那利落人,一起爬起來就開始收拾,老太太就不斷提醒七茜兒,今兒要把找屋子辦成當緊事兒。 看七茜兒應了,她這才歡歡喜喜的到喬氏那邊,沒多久便提著個水桶回來,親自給七茜兒打了井水讓她就著桶洗漱。 七茜兒承她的好意,嘴上就抹了蜂蜜般的道謝:“還是奶心疼我,啥也舍不得我做?!?/br> 老太太也愛聽孫媳說話,就覺著這妮嗓子清秀,聲兒潤了油,張嘴都是香氣兒。 她得意的晃脖兒說到:“那可不是,你去打聽下,那邊的進來多久了,我話都不惜的跟她多說一個字兒,妮兒啊……” “恩?” “你把昨兒那話再給奶說一次唄?!?/br> 七茜兒干抹了一把水珠看她:“啥話?” 老太太表情訕訕的,坐在院子里的石鼓上抽煙袋,她含著煙嘴不清楚的說:“唔……,就是你昨兒夸獎這莊子上的好話唄,我愛聽這個,你再給我講講?!?/br> 七茜兒啼笑皆非,昨晚這老太太聽了二遍了,她還聽呢? 得了,只要她高興就講講唄。 于是她說:“您甭看咱這地方在慶豐城外面……那京中的大戶人家,那家底兒厚的才在城外置辦莊園呢,燕京那周圍都是皇家的,他們不敢占才來慶豐,那您說慶豐好不好?” “好!咋不好呢,咱家從前鎮上的有錢老爺家的屋,房檐都沒有這邊小土屋高?!?/br> “可不是!天子腳下就這樣!您多見就不怪了,就說咱這莊子,這邊屋子又比慶豐城里可好多了?!?/br> “真的?” 七茜兒無奈了,她拍拍額頭笑著說:“真!慶豐城跟燕京一樣兒是老城,人那邊都是十幾代人的祖業,挨挨擠擠的幾代人一起,明兒您看去就知道了,寒酸的很,男男女女,子子孫孫一個院子里混著的,那邊屋子誰家能有個闊綽花園子,那就是了不得的人家。這邊多好,寬敞!花園子菜園子的家家都有,一會子咱就挑那不打眼,新蓋的給哥哥們置辦起來,好不好?” “好!好好好!” 老太太直說好,好完念了一串兒長佛,許是覺著力量不夠,又感謝了一堆道君。 謝完,她就看到七茜兒提著水桶進了西屋,上了西屋的炕,她還撩起外袍,直接從里面的襖子上撕下一大塊,就著大炕就擦了起來。 哎呀!這就是個不會過的!咋能不愛惜衣裳呢,老太太本來想罵,可她不敢。 可是不敢說吧,她又過不去心里的疙瘩,好半天兒她才期期艾艾的說:“你,你咋撕衣裳呢?我那邊有抹布啊,你這孩子也是個不會過的?!?/br> 真不識得夸獎! 七茜兒倒沒反駁這話,她就撩著衣裳走過去,指著一片破衣角對老太太說:“您拽拽?!?/br> 老太太伸出手輕易一拽,那衣角就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