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卿城轉念一想,反正她留在宮里,溫華也是虎視眈眈。 索性離了宮,右相雖然性子不好,想來也不會平白無故為難自己。否則也不會幫她這么幾回了。 卿城見機行事,忙端端正正的給他行了個道謝的禮。 蘇覆望她一眼,這個小沒良心的倒是機靈。 當日傍晚,蘇覆便譴了人,隨意尋了個緣由將她接入相府。 右相的事情,宮人是不敢隨意議論的,卿城倒也沒聽見什么風言風語。 蘇覆口中的一處別院呈現在卿城眼前時,她才驚訝的發覺這是一方樓閣。 樓閣上題字‘續春館’,布置精巧,墻壁上涂墁的清幽典雅。 樓閣附近還有一處水榭,筑山穿池,竹木從萃,倚著楹柱望去,更是能看見滿池青蓮。 這么好的地方,要是煙若也能過來就好了。畢竟她的處境,并不比卿城優越多少。 一連兩三日的細心調養,卿城身子上的痱瘡漸漸消去了,傷口也比前幾日舒服了許多。 閑了的時候,她還悄悄的去水榭那里游憩??粗犹煊乘纳徣~,想起自己的一腔心事。 蘇覆這段時節極忙,自那日在禁宮深院后,便沒有再見過她。她倒是樂得逍遙自在。 直到那日午后,蘇覆偶然在水榭遠處看見了卿城。那樣朦朧而渺遠的背影,又吹了一段清遠的笛曲,在天地之間總是有些觸動人心的,于是翻涌而來的心潮勢不可擋。 她是湖光山色里的驚鴻照影,湖光山色是她的留白。 蘇覆心底并不很想注目于她的美,那會生出一種虛淺空虛的感覺,可那確實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這樣清遠的笛聲,讓他莫名惘然起來,前塵似霜雪。這久遠的二十年,確實歷盡人間冷暖。 半晌,他吩咐身旁侍女道:“取那支碧玉梅花長笛來?!?/br> 蘇覆走近卿城,問道:“還住的慣么?” 笛音止住,卿城訝然的回眸望著他,點頭。 他靜靜笑,給了一個很中肯的評價:“溫華公主曲藝在你之上,只是心浮氣躁了些。你音律中的情致遠勝于她。是想起誰了么?” 今天他心情不錯,抑或是因為她牽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總之,他恰好有興致。 卿城又驚又喜。淵河哥哥說過,能遇見高山流水的知音是極難得的,這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 她跳躍一般的到他身邊,一時忘了禮法,在他手上寫:你是怎么聽出來的? 蘇覆語調過水無痕:“略懂音律?!?/br> 卿城早就聽聞右相極擅音律。想想自己只學吹笛這么幾樣尚且學藝不精。別人日理萬機,還能才氣驚絕,實在是自嘆弗如。 他的語氣中難得有幾分和暖,但就是這幾分和暖讓人覺得像冬日里的暖陽,珍貴而溫暖:“趁今日閑些,教教你吧?!?/br> 卿城將笛子放在唇邊,等著他來教自己。 蘇覆自她身后手把手的教她握笛,以及指法,甚至細微到唇笛之間的角度。 這樣的姿勢從后看去似乎在松松抱著她,雖然并不是抱,不過看上去總是很親密的。 淵河哥哥以前也是這樣教她的呀!旁人總覺得右相如何可怖,其實和善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 總而言之,能有一個人愿意幫她改善曲藝,她是很歡喜的。 世人都知曉,右相蘇覆極擅音律,可真正能聽得他一曲的人卻少之又少。 今日卿城有幸欣賞一回,果然驚才絕艷。 她寫:“你吹的真好?!?/br> 這是由衷的贊嘆。 沒想到蘇覆只是淡淡一笑:“很多年前就沒有當初的情調了,其實不及你?!?/br> 那時候卿城還不懂他的意思,略有不解的看著他。 侍女恰好取來了那支珍藏的碧玉梅花長笛,恭敬的將長笛呈上。 蘇覆稍稍看了了片刻長笛的材質、成色,有意無意問道:“喜歡青蓮?” 卿城一愣,然后點頭。 他拿起長笛,接著問:“喜歡這個?” 她羨羨點頭。 他眸光微閃,又低頭似漫不經心問:“喜歡左相?” 她還點頭。 等反應過來,趕緊不停的搖頭。神色慌張,生怕被曲解了。 喜歡是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 蘇覆看著她著急的模樣,神色上浮起了極淺的笑意。續后,極大方的將手中的長笛送給了她。 他心情似乎暢快不少,眉目較之之前也溫柔了些。 蘇覆雖然并未有讓她對自己傾心之意,畢竟只是為了溫華一事而稍稍利用的籌碼,但是她若是心心念念的是旁人,未免太敗面子。 可以看出來,蘇覆是個極其嚴謹認真的人。不論做什么事情都一樣。 他像個負責的師長,既然說要教她,態度就十分端正。 驀然,身后一個侍女恭敬啟稟道:“相國大人,左相在前廳等您?!?/br> 蘇覆淡淡‘嗯’了一聲:“就來?!?/br> 爾后他起身對卿城道:“明天再來教你?!?/br> 笑意從她眼角眉梢中綻放出來,她輕輕的點了頭。 待去了前廳,楚敘舟正坐在椅上等蘇覆。 見了蘇覆,他抬眼道:“玄桀回朝的日子近了?!?/br> 蘇覆應聲道:“此前我與他書信往來過。他明察暗訪,軒轅劍的下落雖仍不甚明確,但已尋到不少的證據?!?/br> 蘇覆不動聲色,微微抬手比了一個手勢。 楚敘舟會意:“十之八九就是他們,就算沒有十分明確也無關緊要。只要玄桀足夠謹慎,能取回證據,直接帶上證據興師問罪就是?!?/br> 蘇覆眼中生出一分異樣的陰冷:“此事你多留心,一定要提防世子。這些證據,耗費多少心血才得來。若被世子劫毀,功虧一簣。到時再想問罪,反倒落得出師無名的境地?!?/br> 楚敘舟將在手中把玩的茶杯往桌上一擱:“最近梁松鬧出了不少動靜?!?/br> 梁松是世子舉薦之人,官至少傅。此人常進獻‘靈丹妙藥’,因此深得圣心。 其實,不過是個裝神弄鬼討寵的道士罷了。 蘇覆目光微微一閃,很快又恢復如常:“先由他去。等軒轅劍那邊處理好,再去了結他們?!?/br> 楚敘舟微微一笑:“我倒不擔心他能鬧出什么明堂來。南柯王雖已是強弩之末,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若是在兵權上動心思,就有些棘手了?!?/br> 蘇覆語氣森冷非常:“世子一黨為儲君一位向來不擇手段。我令人著意監察,他若是有不軌之心,那就提前計劃?!?/br> 楚敘舟微一思索,應道:“也好,就先靜觀其變?!?/br> 夜中,卿城睡得淺。 這段日子,她住在'續春館',得以安眠多日。 今夜,外邊卻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將她驚醒。她攏了攏被子,試圖減輕那聲音的影響。 可饒是如此,那尖銳的叫聲依舊不絕于耳。 這段日子離了紫微宮,好不容易清靜了些,如今這可怕的聲音怎么又卷土重來。 比起紫微宮來,這聲音更凄絕,雜亂,如哀嚎的鬼魅一般。 她極力忍耐著,可那聲音愈發哀絕,又似乎愈發靠近,擾得她無法忍受,匆匆披了一件衣裳就出去了。 到外邊后,聲音更清晰凌厲。她下意識的跑,想要遠離那聲音。 她孤身一人在夜風里跑了許久,很黑,很累。她想停下來,可那聲音推著她跑。 夜色濃稠如墨。她本能的想去追尋遠處的一星燈火。 沿著曲折的長廊,卿城最終跑到了一個尚點著燈的居室。 她抬眸一看,是‘遺風閣'。 遺風閣,是蘇覆的寢居。 她想去叩門,可在觸到門時又退卻了。想走,可不知為何那聲音驟然增大了許多。 隨著那詭異的尖叫聲越來越近,她最終還是急切的叩了門。 門打開的時候,蘇覆身穿月白的寢衣,半散著發上還帶著濕氣,像是剛沐浴過。 “聲、聲音?!鼻涑谴鴼庹f。 話音未落,卿城感覺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眸看了一看,是一個發絲凌亂、滿身帶血的人正在拉著她,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卿城本能的想躲開,幾乎是躍了過去。 蘇覆下意識的接住了她,帶著清香的墨發拂過他的唇角。他抱住了懷里瑟瑟發抖的她。 ☆、說話 躁動的聲音響起,相府許多護衛持刀劍趕來,在蘇覆面前跪下:“卑職無能,不慎讓她逃離,驚擾了公主?!?/br> 蘇覆冷聲斥責道:“還不帶上她滾” “是?!?/br> 那個女人被拖走的時候,發出了一道長而凌厲的叫聲。 卿城將臉埋在蘇覆肩膀上,不敢去看,身子怕的微微發抖。 等他們離開后,蘇覆松開了懷中的溫軟:“好了?!?/br> 她容色已是雪白,唇亦已毫無血色,余懼未消的怯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