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王后心疼的將溫華攬在懷里:“我的華兒幾時受了這樣的苦,讓母后好生心疼?!?/br> 王后與溫華在眾人前絮絮私語,身后人聽不太清。再過了一會,也就到了‘鎖清秋’了。 '鎖清秋'被掩映在一片蒼翠的薜荔藤蘿之中。屆時天光明澈,微風過境,垂柳拂水時漣漪微動。 溫華一身燦爛的紅衣在蔥蘢的碧色之中,珠翠琳瑯,更是在秀麗的景致里添了一抹麗色。 笛聲婉轉。眾人自是稱道不已。 蘇覆果然路過此地。此處石路狹窄,避之不及。 王后親自喊住了他:“相國大人,您精通音律,小女這一曲如何?” 蘇覆雖不喜歡,但是王后的顏面還是不能輕易拂了的:“很好?!?/br> 溫華自然極是歡喜,又報仇心切,一心想著讓卿城在蘇覆面前丟臉,于是對卿城道:“你也是個會吹笛子的,也給我們吹一曲?!?/br> 說完,就把侍女奉上的笛子塞到卿城懷里,斷了卿城推辭的余地。 卿城硬著頭皮試音,卻是一斷嘶啞斷裂的音。嘔啞嘲哳,哄笑之聲頓起。 卿城尷尬的紅了臉,將笛子放下了。這笛子看上去完好無損,其實根本吹不全音。 卿城氣呼呼的看著溫華。溫華則嫣然一笑。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卿城絞著手悶悶不樂的站在那里。 弘景玩笑道:“今日這一比,可是華meimei贏了。以后母后再別說華meimei的不是?!?/br> 溫華歡喜的到蘇覆身旁:“蘇覆哥哥,我吹的好不好?” 弘景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溫華。其實溫華肯與蘇覆親近對他并無壞處,若是蘇覆屬意于她,他便多了一分籌碼。 蘇覆的唇角劃出一道微涼的弧度:“公主笛音很好。長公主的曲子臣昔日聽過,也極好,只是漏了一兩個音。臣略通音律,長公主若是有意,來日可一同探討一二?!?/br> 艷則艷矣,貴亦無匹。溫華今日妝容較之平常確實驚艷,可在這山水之色中總不如卿城一襲沉郁藍衣讓人傾心。 更要緊的是,溫華的糾纏不清已經讓蘇覆從漠視到了厭煩的地步。 礙于王后的面子,蘇覆不能明面上回絕她。但是溫華越是欺凌卿城,他就越要向著卿城,為的就是讓溫華知難而退。 卿城臉上訕訕的。右相肯說這么長一段話為自己解圍也是難得。 煙若掐了卿城一把,卿城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回答,連忙點頭答應。 溫華的神色已極不好看,正要發作。王后卻眼疾手快的飛了她一眼,她才按捺下去,卻還有憤憤不平之色。 待蘇覆離開之后,溫華望卿城的目光之中更多一分嫌惡,氣急敗壞道:“跟撿了你那哥哥一樣喪,先讓他走也就輪著你……” 卿城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溫華她們。 王后突然聲色俱厲喝止住她:“溫華!” 溫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欲言卻被王后的目光制止,一氣之下竟拂袖而去了。 王后到底是疼愛女兒的,連忙率眾跟了上去。 溫華極委屈:“母后,您為何不讓我反駁?又讓那小賤人占了便宜去?!?/br> 王后將溫華摟到懷里,眉間蘊著憂色安慰道:“華兒呀,母后怎么不盼著你好。你要明白以退為進的道理。母后從平民之女做到這南柯的王后,就是深諳此道。你若是一昧任性,只怕右相更不喜歡你?!?/br> 溫華還是生氣的緊,在王后懷里哼了一聲。 擷紅拿了帕子給溫華擦汗:“公主可別氣壞了身子。像您這樣出挑的美人兒,右相哪有不喜歡的道理?!?/br> 王后輕拍著她的背脊:“是啊。你就相信母后,早晚會讓右相甘心情愿的求你父王賜婚的?!?/br> 如此說了半天,溫華的神色才松快些。至于那個小賤人么,她早晚要了那賤人的命。 七月的暑氣已經十分濃重,兼夜里風雨交加,更添了幾分悶熱。 溫華厭惡卿城,這如今已是闔宮上下都曉得了的事。 宮人們畏懼溫華潑辣生事,自然不會再往未央宮配送冰塊。 卿城臥在竹席上許久,因天氣炎熱,輾轉難眠。 輾塵嬤嬤放心不下她,硬是親自過來,坐在她床頭給她打扇,輕輕道:“長公主,這暑氣愈發重了。您背后的傷怕是很難痊愈了?!?/br> 卿城亦感覺到自己背后的傷不大好,雖涂了些藥,卻并未十分見效。這樣拖延下去,怕是會愈發惡化。 不僅如此,因過于炎熱的天氣,她背后已生出了些痱瘡來。 輾塵嬤嬤接著道:“今日溫華公主與您的事,奴婢也有所耳聞。這宮里盛衰榮辱是尋常事,長公主您還是放寬了心,與她們爭,于您并無益處?!?/br> 卿城輕輕點頭。輾塵嬤嬤雖然教習時嚴厲了些,可其實是個心善的人。來服侍她,皆是盡心盡力的。 宮中盛衰榮辱是尋常事,可為何一定要斷送淵河哥哥的生路呢。 淵河哥哥出征之前親口對她說過,軒轅劍遲遲未得,必是朝中有人作祟。 那時她還是茫然懵懂的,只覺得高官厚祿居于廟堂之上,早該快意知足,又何苦相互為難。 如今見了溫華,才自知冷暖。 今日溫華氣急敗壞之下說出的那句話,她總覺得有玄機。先讓他走……這是命中注定還是事在人為? 卿城心里覺得,淵河哥哥的戰死與她們必定有著某種關聯,可她不敢對任何人講。 輾塵嬤嬤曾指著森森白骨對她說,那就是說錯話的人。 一陣陣女人的叫聲傳來。 這叫聲她已是聽熟了的。不遠不近,夾雜著輕微的痛苦□□聲,然而更多的卻是凄厲,陰冷,鄙夷,像是將死之人最后掙扎里的辱罵與嘲諷。 卿城爬起來坐著,在輾塵嬤嬤腕上寫:“今日是七月十五了?!?/br> 輾塵嬤嬤神色難得有了些許變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年了呵。七月十五,是鬼節啊。奴婢三十年前進宮的那一日,也是鬼節。轉眼都三十年了?!?/br> 卿城疑惑著寫下:那您為什么不出宮呢? 輾塵嬤嬤的鬢發微霜,滄桑漫在眉目之間:“家人都因戰亂而死,宮外沒有家。離了宮,又有什么意思?!?/br> 卿城有些難過的將頭枕在輾塵嬤嬤的腿上。自打淵河哥哥走后,她也沒有家了。輾塵嬤嬤這種無家可歸的感覺,她感受的更為分明。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是她此生最最厭惡的。 卿城鼓起勇氣在輾塵嬤嬤手上寫:您知道淵河哥哥的事情么? 輾塵嬤嬤嘆息道:“奴婢入宮的早,見過三王子幾回。三王子年輕有為,可憐他年紀輕輕的就被調遣去了邊疆,只是他那性子也不適合久留于宮罷了。 宮中盛傳三王子戰前留了遺書,可誰也沒有見過,哪里能說得清呢。奴婢那日去宗廟擦拭三王子的靈位,似乎有人動過。想來也是別有用心的人翻找……” 輾塵嬤嬤忽然止住,別有深意的深深看了卿城一眼:“公主,關于三王子的事情,您還是少提為妙?!?/br> 卿城沒有問是什么緣故,問了輾塵嬤嬤也不會對她細述。 淵河哥哥出征去了別城作戰,所以他死前的最后一段時光,并不是她與他一同度過。 因此,其中發生過什么錯綜復雜的事情,她也不清楚。 只有那封神秘的遺書,在卿城晦暗的世界中撥出些些明光來。 輾塵嬤嬤放下了扇子:“時候不早了,長公主您快快歇息吧?!?/br> 卿城那日夜里睡得并不安穩。半是因為身上瘙癢的痱瘡,半是因為淵河哥哥的事件。 次日,她推脫了煙若的邀約。趁輾塵嬤嬤不在的時候,悄悄的去了廟堂。 她提著裙琚,步履輕盈的走向廟堂深院。 這里安放了許多人的靈位,陰氣重的很。 就算是在這盛夏,也讓人覺得寒意森森。廊角墻壁,還長了微許青苔,置身其間如身處黏濕刺骨的十二月。 不過這紫微宮詭譎的事,卿城經歷的也不少。 淵河哥哥給她留下一條命來,或是為國獻身,或是老死宮中。倒不如將淵河哥哥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好讓那些心惡的人被正法。 她四處張望著,見沒有人,便輕輕的推門而入。塵灰灑下,像是久無人打理了。堂堂南柯,對于已殉國的人便是這樣的不珍重! 她四處望了望,并未發現淵河哥哥的靈位。于是掩門出去,打算換個屋子,卻在轉角處遇見了蘇覆。 ☆、拜師 卿城一驚,緊張到低了頭,緊緊攥著衣裙,努力思忖著要如何向他道謝。 上回他將自己從溫華處救了出來,昨日又替她緩解了尷尬…… 沒想到是蘇覆先打破沉靜:“知道這里算半個禁宮么?非詔不得擅入?!?/br> 這里只有他們兩人。他說話也不再拘禮,一個是當權相國,一個是落魄公主,其實本身也不必多禮。 卿城聞言一驚,頓時抬起頭看著他,然后又茫然的搖頭,最后又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心虛的低下頭來。 這一連串抬頭低頭的動作略顯窘迫,也還有幾分稚嫩可愛。 在她低頭之際,蘇覆無意中看見她后頸上的痱瘡,問道:“未央宮過得不好么?還是溫華公主苛待你了?” 提起溫華公主,卿城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些隱隱的委屈。 那還不是因為你么。 若不是因為溫華認定了她與蘇覆關系非同尋常,倒也不至于這么費心的刁難她。 蘇覆瞧出了她的心思,不覺笑了:“相府有一處別院,還算清涼。公主若是不嫌棄,這段日子可以前往避暑?!?/br> 蘇覆承認,在這樁事情上,他確實小小的利用了卿城一下。 他實在是被溫華纏的頭疼,才想順水推舟,借用卿城來拒絕溫華。 卿城聞言連忙搖頭拒絕。 倒不是因為怕旁人議論。上次她就深覺羊入虎口,再把自己送到他哪里去,保不齊哪日惹他動怒,實在令人生畏。 蘇覆語氣又淡下來:“公主身上的傷,若是謹慎處理則無大礙。不過挨這一場夏日,若是松懈得了炎癥,怕是性命垂危?!?/br> 蘇覆的話并不夸張。她背后的傷痕深深淺淺,御醫又遲遲不撥藥給她。溫華更是會火上澆油若是引得身上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