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她綰了發的一支玉簪因此掉落,在地上摔成兩截。一瀉青絲如瀑。 卿城沒有動,亦沒有說話。 她有些緊張。本來朝臣出入內宮,就已經越矩。只是王上無心后宮,不拘這個禮也就罷了??扇缃褚股盍?,宮門早就到了宵禁的時辰,他為何進了紫微宮。 短暫的驚慌又沉陷回了萬籟俱寂??蛇@靜,靜的不妙。 未過多久,卿城便聽見了外邊動亂的聲音。透著紗窗,還能看見千百支火把上燃著的熊熊火光。 火光映照下,卿城看清了他手中的匕首。他看清了她的容顏。 彼此都很會意,一言不發。 她不知為何就又想到了那一陣陣痛苦的叫喊聲。心想著這會不會與他有些關聯,緣何他一入宮,那聲音竟意外的沒有再響起。 存了這樣的心思,卿城趁著他專心于外,微怯的看了他一眼,可就這僅僅一瞬的目光,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卿城心下開始后悔,早知他如此敏銳,就不該偷偷打量他。他不會以為自己真的想勾引他吧。如此想著,愈發緊張起來。 不過,他至少還沒有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頸上。只要不聲張,他大概也不會為難自己。 蘇覆看出了自她眼中透漏出的情緒。既不至于小家碧玉般的驚慌失措,又不似驍勇女將的無畏無懼。這樣的三分微怯恰到好處。 驀然,敲門的聲音響起。 卿城聽見了他低沉的聲音:“你知道該怎么做?” 卿城輕輕點了點頭。 蘇覆放開了她。 卿城緩緩的去開了門,因只穿著中衣,所以只微微開了些。 蘇覆在屏風后遠遠看著卿城。其實她就算出賣自己也沒什么,他有的是辦法脫身。 只是他始終不信這個女子似表面上那般純凈,總覺得她像是南柯王安插在宮闈內的細作。 他有意試探。所以讓她去開了門。 錦衣衛指揮使手中持著的火把將晦暗的屋子照亮了些:“恕微臣打擾。長公主,您可聽見了什么異聲?” 卿城點頭。 蘇覆長眸微睞,連看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指揮使頓時振奮了起來:“在哪里?” 卿城不慌不忙的指了指南邊的合歡殿。 “多謝公主?!敝笓]使回稟后迅速的領著身后的人離開。 倒還算有幾分機靈。 待到屋子從空明又重回晦暗。他很簡單的道了謝:“有勞?!?/br> 她默默不語,只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 卿城想,左相今日才幫了她。他是左相的義兄,她幫他也算是禮尚往來。 蘇覆離開了。 明明是一場性命攸關的事情,僅僅十一個字就倉惶收場了。 卿城這才算見識到,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可以沉默到什么地步。 卿城曾聽說溫華有言,右相是一縷清涼的白月光。她原以為左相性子也算淡薄,不過如果右相這種程度是白月光,那左相簡直就是光芒萬丈的小太陽。 衛綰與謝殃已在紫微宮游蕩了許多日了,仍遲遲不見梁九八等人。 謝殃尚且精力充沛,可衛綰卻覺得筋疲力盡。 雖然辛苦,但是衛綰覺得此時自己若是認了慫未免太沒面子,于是強撐著自己跟在他后邊走。 然而她此時已經處于不知天地為何物的狀態,歪歪倒倒走路好像要倒下去。 土豆見狀趕緊去咬了咬謝殃的衣角。 謝殃回頭看了看衛綰,便停下腳步,上去扶了她一把。 在感觸到謝殃的手那一刻,衛綰如觸了電一般,瞬間原地滿血復活,猛的往后一退,一個不穩,一屁股摔到了地下。 這回可是真的摔著了。 衛綰覺得自己身受重傷,疼的都站不起來了。 謝殃微微一愣,想去扶她起來。她又頓時彈跳了起來,后退三步。 “你這么怕我做什么?”謝殃忍俊不禁。 衛綰松了口氣,又氣喘吁吁道:“我怕梁九八看見要殺人滅口?!?/br> 謝殃微微展開扇子把玩了一下,漫不經心笑道:“九八不是這樣的人吧?!?/br> 衛綰氣咻咻的想,應該把'這樣的’三個字完全省略,這樣這句話才算成立。 謝殃看出她心存不滿,淺笑道:“累了就休息一會。明天再去找他們?!?/br> 衛綰如蒙大赦,抱著土豆就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睡過去了。 謝殃則枕臂,靠在樹上看著星輝斑斕。 少頃,他無意中看見了一道挺直的身影。雖然很遠,但常年習武讓他擁有了極好的視力。謝殃斷定那是蘇覆,他下意識的想要起身跟過去。 他剛起身,忽然瞥見一旁睡得昏昏沉沉的衛綰,稍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又坐了回去。 次日里,昨夜宮闈內亂的事便傳的人盡皆知。錦衣衛大抵也怕主上怪罪下來,到最后竟隨意抓了個人搪塞過去。 楚敘舟一早便來了右相府邸,頗意興闌珊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試探 楚敘舟好看的眼睛里又蘊上了他慣常的笑意:“你覺得她有細作嫌疑?” 他淡淡一聲:“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沒有證據,疑心罷了?!?/br> 楚敘舟微含輕浮的笑了一聲:“我留心過,暫時也無特別可疑之處。不過,她曾經向近侍打聽過前朝幾個人,難保沒有別的動機。不然我再去試探一下?” “不必了?!碧K覆即刻答道。 他的答復讓楚敘舟頗感意外。 楚敘舟眸中的笑意褪去,他安靜的端詳了蘇覆片刻后,似知會了一般驀地笑了:“聽說長公主喜歡青蓮,愛好音律?!?/br> 蘇覆的目光狀若無意的落到別處,語氣卻依舊淡漠的很:“我平日里不近女色?!?/br> 楚敘舟故作會意的點頭,也不點破什么,只丟下一句:“我知道。我近?!?/br> 隨后便笑著離開了。 因為宮闈內亂一事,整個紫微宮人心惶惶。如今幾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 因此,輾塵嬤嬤讓卿城不要再隨意出去,多跟著她學學女紅。卿城雖不樂意,卻又不想悖逆她。 卿城坐在窗下,照貓畫虎一般繡了個不成樣子的青蓮。 銜月叩門進來,將錦盒奉上:“這是相國譴人送來的?!?/br> 卿城打開一看,是個極其精致華貴的簪子,她歡喜的在銜月手上寫了個‘左’字。 銜月搖頭:“是右相的人送來的?!?/br> 卿城微微愣了一下,爾后訥訥點了點頭。 他那日無意摔碎了她的玉簪子,如今這個算是賠償她的吧。雖不是左相送的,不過這個簪子一眼看著便比她之前的要好看許多,想想還是賺了。 如此一想,又覺得心下歡喜起來,開始亂動。 恰逢輾塵嬤嬤進來,卿城高興的舉起簪子,比了幾個手勢,意為這個簪子真好看,想要戴上。 輾塵嬤嬤不由分說的就將這個簪子拿走,收到了柜子里:“長公主入宮不久,還是不要戴這么奪目耀眼的簪子為好,免得惹人非議?!?/br> 卿城的興致頓時低落了大半,撇撇嘴沒說話。 不過等輾塵嬤嬤不在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將簪子偷偷的拿出來戴上,對著鏡子照了幾回之后,又趕緊收回到原來的盒子里。 她也沒怎么動,那盒子的夾層里突然抖落出一塊金絲帛。這絲帛材質名貴,上面繡著許許多多她看不懂的銘文。 這簪子是賠給她的不錯,可這金絲帛怎么看都不像是給她的。 卿城想,這錦盒做工精致,非同尋常。難道是以前用這錦盒珍存了別的物件,轉手給她的時候忘了將里邊的重要物件取出來? 卿城也沒個定論。但是這事非同小可,還是要將這物件歸還給右相的。 可一想到右相那張冷若冰山的臉,卿城就覺得避之尚且不及,哪里能送上門去呢? 她思前想后,終于有了主意。 今晚是恰好祭月大典,集會盛大。王室宗親、文武百官悉數在場。屆時,她無需與右相直面交流,只要尋個機會讓人將那金絲帛轉交給他就是。 是夜。 南柯王領朝臣祭祀過后,便在乾元殿開始了盛大的集會,人聲鼎沸,歌舞升平。 要緊的是祭月大典。祭祀過后,場面便松快了許多,眾人行止散漫,隨心所欲而往。 歡歌樂舞一片。卿城穿梭于人海之中,獨自尋找著蘇覆。 其實想找到他并不難。 一來,他們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必然在乾元殿正宮附近,二來,蘇覆與溫華所在之處必然是人群環繞最多的地方。 滿月升天。南柯王興致奇好,旁人自然也不會不識眼色的去掃他的興。奇珍異寶送上一堆不算,眾人也都大放異彩。 溫華自幼習得歌舞,這樣的良辰美景好時機,她自然不會錯過。 正宮前的露臺人頭攢動。卿城從稠密的人群里鉆到內圈,原來眾人團團圍住的是溫華與蘇覆兩人。 月白風清下,溫華正在跳舞,身輕如燕。饒是囂張跋扈如溫華,竟也有這樣婀娜柔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