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人剛踏入這許家閑莊,恍如那漁人踏入了桃花源般,被眼前的美景迷得神魂顛倒。 “閑莊有三院,兩位現在到的是醒春院,院子里種的都是春天盛開的花朵,現在正值春末夏初,這些花開得正好呢?!北磺胤蛉藛咀鲂‖摰哪贻p侍女介紹道。 醒春院中心有一汪清泉,一塊三人高的假山屹立于泉邊,石上多孔,造型如笛,風穿過這些空隙時,發出陣陣歌聲,好似真有人在輕吹竹笛,時緩時急,時頓時動,就好像這來去自由的風,變幻莫測。 假山下種著成片的虞美人,隨著風的吹拂,搖晃腰肢,美艷動人。 院周種著連排的綠樹,張開的枝椏織成一張翠綠的大網,遮蓋了烈陽,把整個庭院帶入了秋日般的涼爽的氛圍中去。 “如今小姐病著,吹不得風,夫人就命令把這里裝飾成招待客人的地方,將后面的芭蕉院收拾出來給小姐住?!?/br> “那最后一院是干嘛的?”林木榕好奇道。 小瑩表情頓了一瞬,下意識望向前面的秦夫人,見她沒有阻攔,才繼續道:“最后一院平日里沒人打理,位置偏遠,開始時是有人住的….但最后也都變成了空房…” 她說完后抿了下嘴,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這個話題,尤其是當著夫人的面。 秦鷺自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開口道:“現下茜兒還在睡覺,小瑩,你先去準備些茶點送過來?!?/br> “是?!笔膛昧嗣?,十分懂規矩地離去。 三人坐在涼亭中,單小雨一直在觀察這個秦夫人,從她出現到現在,一直在轉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單小雨出言問道:“還沒請教夫人該如何稱呼?” 秦鷺收回思緒,露出笑臉,說道:“叫我秦夫人就行,您是單大夫,我已經知曉了,不知這位是…?” 林木榕回答:“全名林木榕,夫人隨意怎么叫都行?!?/br> 秦鷺點頭,只是淺笑了下,不再言語,她將關注點拉回到眼前這個白衣小姑娘,語氣略有探究:“姑娘是我見過年紀最輕的大夫了,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些京都花重金請來的老頭,一個個看過我女兒后都搖頭說自己治不好,我想著總不能白請吧,就讓他們出個藥方,試試能不能救,可這藥已經喝過幾輪了,茜兒她還是同最開始一般,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唉,那些名貴藥材可真是打了水漂了?!?/br> 說至此,她忽然拉住了單小雨的手,表情真摯:“既然單大夫是醫圣的弟子,想必定有好辦法治好我的女兒?!?/br> “只是不知單大夫是否同他們一樣需要很多名貴藥材和器皿….莊里所存已經見底,出去采購怕是也來不及….” 看她低眉失魂落魄的樣子,林木榕怕她因為這些原因反悔,立馬說道:“夫人放寬心,只要單大夫有一雙手在,令千金準能回到以前一樣健健康康的!” “那是最好了~”秦夫人彎了眉眼,一切仿佛預料之中。 她左右看了眼,疑惑道:“小瑩怎么還沒來….我去催催她,二位先歇息著?!?/br> 說罷,她拿起桌上的小扇輕晃離去。 林木榕見單小雨表情有些奇怪,便問道:“怎么了?” 單小雨看著她,林木榕的這張稱得上野性帥氣的臉泛起笨來還挺可愛,不知怎的她就喜歡林木榕這樣子,意外寵溺道:“傻~” “急著去回應人家?!?/br> “剛才一點都沒聽出來這秦夫人話里的意思?” 林木榕皺眉,“嘶”了一聲:“啥意思,不就是讓我們救她女兒嗎?” 單小雨搖頭,解釋道:“我剛還懷疑呢,這么大戶的人家,居然輕易相信我真是所謂的醫圣的徒弟,這場戲不光我們在演,她也在演?!?/br> “剛才她話里的意思就是讓我們明白別想從這撈到一點好處,許府不是傻子待的地方,她秦夫人也不是傻子。至于我是不是大夫,會不會治病,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們自己送上的門,她省了筆請人的費用,沒有貴重藥材,可能是因為之前有人靠偷藥材去倒賣賺錢,她提前幫我們封死了這條路。那么最后就只有兩種結果,一,我真是醫圣的徒弟,可以妙手回春,但我先前已經說明自己是在行善積德,她也不用付出多大的代價,最多犒勞一些辛苦費就行;二,我根本不會治病,被她發現,以詐騙行竊的名義送我們見官府,搜刮我們身上所有財產,橫豎都是她贏?!?/br> 林木榕張大嘴巴,突然感覺先前的努力全都白瞎了,原來一直被她捏在掌心里玩弄,難怪感覺她看不起自己的樣子,原來是自己根本不夠格與她較量。 她剛剛那眼神絕對是在嫌自己蠢,嗯,沒錯! “看來京都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這城府…” 單小雨安慰她:“其實也能理解,她還沒慌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不可能輕易相信來路不明的人?!?/br> 林木榕揉揉腦袋,郁悶道:“那該怎么辦,你有信心治好千金嗎?” “不知道…我還沒見過她,要真是怪病,我就算再努力也比不過那些真正的大夫?!?/br> 林木榕瞬間覺得這未來真是可以一眼望到頭,要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這么單純就好了,兩人還需要這么累嗎? “我們只是想借宿一晚,怎么事情越搞越復雜了呢?” “唉~”她長嘆一聲趴在桌上。 既然沒有退路,不妨迎難而上。 單小雨環視了圈院子,每一處花花草草都安排了侍女照料,過道上也不時走過持著棍棒的護衛,比起尤府,這里熱鬧多了。 但是…好像除了秦夫人,就再沒看見許府其他成員了? 一個小侍女端著一盤精致的點心走來,剛放下,單小雨就按住了她的手,問道:“打攪了,秦夫人不在,關于千金的病情,我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可否告知府里還有誰比較了解的?” “這…”這個小侍女犯了難,只道:“夫人不愿意我們這些下人靠近小姐,莊里能知道小姐近況的怕是只有許….呃,沒有?!彼f到最后的名字時意外挺住,急忙捂了嘴。 “許…家主?”單小雨迷惑,如果是她爹的話,知道病情再正常不過了,為什么要東掩西藏的? 誰知這小侍女聽到她怎么說,反而是不解地看著她,疑惑道:“大夫這是指誰?” “???” 難道不是許杰嗎? 小侍女慌忙搖手,解釋道:“大夫看來您沒來過我們這?!?/br> “家主早在四年前就去了,現在莊里的大小適宜都是夫人做主?!?/br> 單小雨這才明白,原來許家家主早就死了,自己躲在小村莊里,還真不知道這些事情,看來,五年的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啊… “既是如此,那如今許府就剩下夫人和千金在嗎?” “嗯….對…也不對…”小侍女猶猶豫豫,就像之前的小瑩說院子一樣,有事情壓在了心里。 兩人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秦鷺就已經帶著東西回來了。 小侍女見她來了,兔子似地逃了出去,只留下亭子里的兩人干瞪眼。 “真奇怪啊…”林木榕也察覺到她們一個個都藏著秘密。 秦鷺眼睛瞥見那慌張逃跑的小侍女,眸光一沉,側頭輕聲對旁邊的小瑩道:“去問問,有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 小瑩點頭,從后方繞離。 “久等了?!彼χ屜氯硕藖聿璞K,邊倒邊說:“雨前龍井,配這蘇點,正合適,兩位嘗嘗~” 單小雨吹開水面熱氣,輕抿了口,淺笑道:“雨前龍井是好茶,夫人能拿出來招待我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br> “可想而知夫人平日里也是樂善好施之人,我們兩個過路人都能討來一杯龍井喝,要是遇到了貴人,怕是用明前龍井也不夠的?!?/br> 秦鷺笑得富有深意,她暗嘆這女娃娃說話有幾分意思,把我捧上高位,讓我在她救下茜兒后拿出更加豐厚的禮來。 不過這“貴人”你究竟擔不擔得起,就不得而知了。 秦鷺拿出的雨前龍井不算庫存里最好的,她若看不起兩人,大可拿些普通茶葉應付一下,如今這般做不過也是寄予了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罷了,萬一呢,萬一真能救下女兒,她甘愿被嘲笑心機深。 單小雨率先開口,先發制人,解釋剛才發生的事情:“夫人您離開后我還想著從別人那打聽一下千金的病癥,可沒人知道,經過詢問才知,原是莊里只剩下了您和千金,無意冒犯…” “啊…”秦鷺忽然松口氣,身體都不那么緊繃了,她說道:“無事,這些事情人盡皆知,大夫第一次來所以沒了解,不能怪你?!?/br> “先夫四年前就身染惡疾病故了,當時也是這樣,尋遍了名醫都治不好,也許是天意吧….”秦鷺搖搖頭,雖然斂了笑意,但沒見著有多大的悲傷。 “我如今就這一個女兒,眼看著她要成家了,卻還發生這種事,著實是…唉…”提及女兒,她又變了副樣子,眼底流露出真情。 單小雨在和秦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林木榕閑的無聊,點心被她吃了大半,人家細嚼慢咽,半塊點心就能磨一個下午,她囫圇吞棗,一口就大半個,糕點在她肚子里膨脹開來,她撐的難受,坐立不安。 “抱歉啊…我有些難受,你們先聊,我去外面逛逛…嗝?!彼ⅠR離開座位,生怕再待下去自己丟人要丟到姥姥家了。 單小雨掩唇藏笑,幫她解釋:“夫人別見怪,都是點心太好吃了,她控制不住?!?/br> “能吃是福,但是總歸要看著場合不是?” “是,我之后同她說道說道?!眴涡∮陸铝?。 剛還說能吃是?!?. 秦鷺抽出一條淺紫色繡花手帕,開始擦拭她的鐲子,喃喃道:“不過她這樣倒是像茜兒小時候,餓急了偷點心吃,結果撐得兩天都吃不下東西…” 她笑吟吟的,愉悅又惆悵:“真不知道嫁過去那個女乾還會不會像我一樣寵著她…雖然對方是個正人君子,名聲也是極佳,但好人家總有好人家的規矩,她要是待得不舒服…大可回自己家住…但…” “看來千金的良妻夫人是千挑萬選過的?!眴涡∮晟埔獯驍?。 “那是自然!”秦鷺忽然來了興致,說話聲音都比剛才大了,說道:“那人可是我親自登門拜訪的,確實長得不錯,說話間的談吐、舉止都沒得挑?!?/br> “結婚就要找一個好人,要是遇到品行惡劣的,豈不是要后悔一輩子?!彼f著說著,忽然低了聲音,揉帕子的手也愣在原地。 “唉~單大夫您看著也不大,我同你說這些有些咸吃蘿卜淡cao心了,別放在心上?!?/br> 她喝了口茶,壓下堵在嗓子眼里的話語。 單小雨沉默,是啊,要是遇到壞人,就要后悔一輩子… 只是好人會變壞,壞人也會變好,世界黑白交織,既無絕對的黑,也無絕對的白。人心就像大山,有著陰陽兩面。 單小雨不知道秦夫人這般夸贊的女乾到底是誰,她也不想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自己牽扯進其中不過是徒增因果罷了。 日落西山,夕陽的余暉又映紅了遠方的天空,比起她們剛離開村莊時看到的那片夕陽,這次要更昏暗些,頗有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單小雨腦海中浮現出幾道人影,命運的枷鎖讓她們綁到一塊,自己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引來蝴蝶效應。段清和、尤琇、李玥儀、墨兒…林木榕,還有未曾露面但遲早要出現的人物,早早就被推上了棋盤,在這繁雜詭異的天下大局里拼搏、廝殺。 單小雨也曾幻想過要是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坤澤,不會武功,安居一隅,會不會也像這秦夫人說的一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結果就是,她根本不需要幻想。 既然身邊人都會武功,為什么要認為會武功對坤澤而言是一個特殊的標簽。不過都是會困在感情泥沼中的普通人而已,清高如段清和、殘忍如李玥儀,哪個不會因為感情而慌亂、糾結。單小雨游離在不同感情中,傷過、痛過、恨過,這些感情的起始—— 無不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