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烈日炎炎,皇宮外的地磚被曬得如烤盤一般guntang,無聲催趕著來人的腳步。守門的太監大汗淋漓,熱浪好似將他帶入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中,渾身都受著炙烤,他可惜自己不是那齊天大圣,即使受了這般折磨,也不會得到什么。還是要守著著無聊的皇宮,聽著里面日日夜夜不斷重復的管弦絲竹。 厚重的宮門阻擋了外頭的火熱,燭光代替了陽光,搖曳在陰沉的宮殿內。正中心的明黃色龍椅上橫躺著一個衣衫半解的長發女人,她撐著頭,手指隨著音樂的節奏緩慢悅動,嘴中哼著同樣的調子,臉上惺忪倦怠。 四個白衣舞女背對著她,她們的身形相似到了極點,腰細、臂白,臀圓…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隨著絲竹聲,有人跳得嫵媚,有人跳得颯爽,有人大開大合,有人細膩窈窕。舞姿各不相同,卻都保持著同一原則,就是從不面對躺著的女人。 這般雜亂無章的舞蹈,女人倒是看得極為入迷,嘴角彎起一抹笑意,瞳孔散了神,已然沉浸在了這種鶯歌燕舞的氛圍中。 黑紗龍袍半遮掩著她優美的身材曲線,那本應端正、莊嚴的龍椅在她的襯托下,透出邪性和鬼魅來。 李玥儀把玩著自己的長發,鼻子輕哼。 “唉~無聊?!彼恍嫉刂棺×诉@場表演,嘆息道:“都是假的….雨眠….我好想你….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看我呢?” 那陰戾的面龐吐露出萬分可憐的話語,讓人不寒而栗。舞女們等在原地,沒有她的指示,誰都不敢亂動。 李玥儀看著她們的背影,與記憶中的身影相比,總是能找到那么一些不同的地方,終究是東施效顰…她神色忽然變得冷漠,目光再無剛才的情愫,看著這四個似像非像的身影,她只覺得內心憋著團火,讓自己恨不得把她們撕碎。 舞女們屏氣凝神,但凡多一個動作,觸怒了這個陰晴不定的女帝,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恰在眾人緊張之時,太監的聲音打斷了寂靜的氛圍。 “稟告陛下,禁衛撫司羅剎求見!” 李玥儀眼光一閃,這句話仿佛將她從幻境拉回現實,她呼了口氣,道:“見?!?/br> 吱~ 宮門被緩慢推開,外頭的陽光像支侵襲來的軍隊,放肆地占據了地盤,將昏暗擊碎。 來人背對著日光,在地上投下了一道修長挺拔的黑影。腰后的長刀隨著腳步打在金屬鎧甲上,同她的鈴鐺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宮殿內格外引人注目。 女人發覺了前面這些舞女,忽然止住了腳步。 李玥儀冷笑道:“怎么不走了?” 女人沉默不語,她向后握緊了刀柄,眼中露出兇光。 李玥儀看見她的動作,表情中露出一絲期待和興奮,繼續挑撥道:“我特意選的,她們像雨眠嗎~?” “呀…我忘記了,我只看到她們的背影,不知道她們的正臉長什么樣,但是背影都像了七八分的話,正面想來應該也有幾分相似吧…你說呢?” 女人握著刀柄的手嘎吱作響,那黑鐵面具在燭光下如惡鬼現身,渾黑的眼神好似冒出紅光,恐怖極了。 李玥儀輕點腳尖,輕松道:“殺了她們?!?/br> 嗖! 她話音剛落,女人就迫不及待拔出橫刀,身軀如獵豹般左右飛馳,刀氣一路打滅了幾十根蠟燭,還沒等舞女們發出一個字,她們就已經身首異處,雪白的衣衫飄散在地上,正中心開出一朵朵鮮紅的花骨朵,慢慢盛放,好似那冬日寒梅,美艷無雙。 躲在暗處的樂師圓睜雙目,冷汗如傾盆大雨般落下,顫抖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女人轉了個刀花,上面的鮮血隨著動作甩到周邊,有幾滴直接打在了幾個樂師臉上,嚇得那幾人向后一倒,直接暈在了宮殿里。 李玥儀從始至終都沒往那看一眼,她把玩著手上的戒指,問道:“人呢?” 羅剎收起刀,也不行禮,站著回應道:“出手了,但沒露臉?!?/br> “呵!”李玥儀咬牙,怒笑道:“好一個沒露臉!這么說,你是空手回來的?” “復竹死了,但不是她的手筆,一定是有人在幫她。并且,她身邊還跟著一個拿弓的女人,從沒見過?!绷_剎回答道。 李玥儀面色一凝,低聲道:“她現在要去哪?” “也許,是雪華宮?!?/br> 這句話好像觸碰到了李玥儀心底的防線,她情急道:“死也要把她帶回來,越快越好!” 混蛋… 你去找她….呵..呵呵…你怎么敢去找她….?! 李玥儀攥著扶手的指骨發白,額角爆起了細長的青筋,憤怒嫉妒的火焰又一次將她燃燒吞噬。 “明白?!绷_剎只是短短地回了句,不等李玥儀下命令,就轉身離開了宮殿。 望著這人的背影,李玥儀的怒火又變了個方向,轉到了這個放肆無禮的黑甲女人身上。她后躺在龍椅中,用僅她能聽見的聲音念叨著:“羅剎…她叫你墨兒是嗎….” “你憑什么配她這樣叫你?” 李玥儀兩眼一瞇,嘴角又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那場大火沒燒死你真是個奇跡…真是同你娘親一樣,命過于‘好’了些?!?/br> “可惜啊可惜,當年的太女是我,現在坐在龍椅上的也是我,我施舍給你的身份和武功,你這輩子都還不上來吧….” 每每看到她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李玥儀就沒由來得憤怒,尤其是猜到她用這張臉在雨眠面前賣力討好時,自己真恨太后只搞死了她娘,沒把她一起送上黃泉。但轉念一想,她有另外半張被面具覆蓋的恐怖面龐,那或許才是她羅剎本來的面目,她又釋懷了,在心里嘲笑自己和這怪物生什么氣。 “等到把夜雨眠帶回來,我也不是不能大發慈悲,認一認你這個‘meimei’。真不知道雨眠會是什么反應,啊…想想就有趣~” … 滄瀾山腳下,許家閑莊外。 單小雨和林木榕各自拿著兩根掛著樹葉的枝椏,蹲著躲在草叢里,觀察這個許家閑莊。 “哇~一個避暑用的地方就修得這么大、這么豪華!真是奢侈啊…”林木榕嘖嘖稱奇。 單小雨觀察著,忽然鼻子動了一下,她推推林木榕,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林木榕也鼻子動了動,一開始沒聞到,誰知這股味道忽然更重了,她捂著鼻子道:“這什么…這么難聞!” 不是臭味,是一股很奇怪的氣味。 單小雨環顧四周,立馬發現幾個侍女拎著一個個黑罐子走了出來,她們走到一處淺坑里,將罐子里的東西倒了進去,臉上也是一陣難以言喻的表情。 單小雨示意林木榕別出聲,她自己一個人摸索著靠近,將兩根欲蓋彌彰的枝椏擋在臉前,好像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似的。 “天吶,這藥聞著就讓人泛惡心,小姐她怎么喝得下去的呀?!?/br> “唉~小姐真可憐,請了那么多郎中都沒看好病,藥都喝了好幾輪了,愣是一點好轉都沒有,眼看著快要成親了,要是耽誤了,可怎么辦…” “你小聲點…別被夫人聽見了!” 侍女們七嘴八舌議論著,倒完了藥渣,就重新回到了府里。 單小雨等到她們走遠,悄悄靠近她們站的地方,看見了里面黑色的藥渣,伸手捻了一點,擋在鼻下輕嗅。 “人參、黃芪、當歸….嘶,還有些是什么?” 林木榕也跟了上來,好奇道:“這是治什么的呀?” 單小雨搖頭:“能分辨出的都是尋常補血的藥材,還有一些認不出來,難聞的味道也多半是這些東西散發出來的?!?/br> “看來這許府千金得了病,還一直沒治好?!?/br> 單小雨念叨著,心里琢磨著對策。 一般來說,這許府肯定不好進,自己要另辟蹊徑,想點別的法子,不如…就從這病下手? 單小雨心里有了打算,她把林木榕拉近,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林木榕眼睛慢慢睜大,懷疑道:“這能行?” 單小雨眼神清澈,點頭肯定道:“放心,你就照我說得做!” 林木榕半信半疑,躊躇著不知道該怎么辦。單小雨見她磨磨嘰嘰的,自己拿了點藥渣涂在林木榕嘴角和下巴上,又把她的頭發搞亂了些,讓她看起來像在地上爬過一樣可憐。 “去吧!”她拍拍林木榕的肩,示意她按照自己說的做。 林木榕清了清嗓子,來到許家閑莊門口,兩手握拳,開始心理建設。不久后,她猛敲大門,喊道:“救命啊~!救命…..咳咳咳咳….救命~” 她聲音嘶啞,像個快斷了氣的病人。 單小雨默默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演得真像! “咳咳咳咳!救命…”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啊~~~” 聽見她哭天喊地的聲音,許府出來人打開了門,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半躺在地上的可憐女人,害怕道:“你誰???” 林木榕見人來了,撲通一下抓住了她的小腿,哀嚎道:“求…求你救救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快死了…咳咳咳咳!” 那個侍女嚇得想把她手拉開,林木榕力氣大,愣是沒一點松動。 “你…你你你你干嘛吖!這里是許府,你別死我們門口?!?/br> “我…咳咳咳,救救我….救救我…” 林木榕在地上亂動,好像犯了癲癇一樣,讓在一旁看戲的單小雨憋笑憋得胸疼。 那侍女見這人真要死了,急忙喊道:“夫人!夫人快來!” “什么事??!吵吵鬧鬧的,不知道茜兒在睡覺嗎?!” 里面火急火燎出來一個雍容華貴的美麗婦人,她看見地上的林木榕,也傻了眼,結巴道:“你…你是誰???” 林木榕悄咪咪抬眼看了下這婦人,全身的華麗錦絡,腳踩著金絲繡鞋,露出的酥臂上戴滿了金銀玉飾,女人面容姣好,十分富態,沒有一點老氣,就像那盛開的牡丹花一般,尊貴美麗。 “??!我的胸好痛…我要死了….咳咳咳!” 單小雨也看見了那婦人,一眼就知道她就是許家家主許杰的夫人,立馬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趕到了林木榕身邊。 “哎呀!你看看,你怎么又亂跑呢!”她將林木榕扒到自己懷里,將她嘴擠成一個“O”型,急道:“是不是又忘記吃藥了!都說了多少次了,藥不能停?!?/br> 說罷,她將腰間那個小瓷瓶倒出粉末,在林木榕震驚的視線下一把塞進了她嘴里。 “唔!” 這藥不是剛剛給我涂傷口的嗎?!還能口服??? 單小雨捂著林木榕的嘴不讓她出聲,轉頭對站著的婦人說道:“抱歉抱歉,這人是我一個病人,總愛亂跑,這不今天又忘記吃藥了,打擾了夫人,實在抱歉?!?/br> 秦鷺看了眼被捂著嘴憋紅了臉的林木榕,慢慢問道:“她…沒事了?” “???”單小雨反應過來,放開了林木榕。 “我….啊呀!沒事啦!真是神清氣爽啊,單大夫妙手回春、妙手回春!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原地蹦了起來,張開了四肢手舞足蹈,把眾人嚇一跳。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不會腦子上有點問題吧…秦鷺這么想著。 她將視線投向單小雨處,好奇道:“姑娘年紀輕輕,醫術竟這般好?” “不足掛齒…只是會一些皮毛罷了?!眴涡∮曛t虛道。 林木榕回歸了正常,贊道:“哎呀單大夫你就別謙虛了,你可是醫圣的入室弟子!天下哪個大夫能比得過你??!” 單小雨汗顏,她又開始瞎掰了… 秦鷺聽見這名號,來了精神,笑問道:“這竟是真的?” “那是那是!單大夫妙手回春,不光是我,還救了好多人的命呢。哎呀…唯一可惜的是,醫圣招她回去,我想著在她離開前來謝謝她,沒想到半路突然犯了病…唉~又麻煩單大夫了?!?/br> 林木榕抓起單小雨的手上下搖晃,一把鼻涕一把淚。 秦鷺還沒出聲,旁邊的侍女先急起來,說道:“求單大夫幫忙,小姐她得了病,可否請大夫出手相助!” “小瑩!怎么這么沒禮貌?!鼻佞様r了她,自己拉起單小雨的手,懇切道:“若是單大夫不著急,可否在許府留段時間,小女得了怪病,請了許多人都看不好…若是單大夫能出手相助,只要許府有的,我都可以給!” 她目光真誠,單小雨假裝思考了會兒,才說:“也行,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br> “但我還有個不情之請?!?/br> “啊,大夫請說!”秦鷺聽見她答應,喜笑顏開。 單小雨看向林木榕,可憐道:“我要把她留在身邊,不然她又要忘記吃藥了?!?/br> 林木榕見她們都在看自己,背著手四處張望,吹起了口哨。 秦鷺看了看,認定了這人可能有點毛病,點點頭:“好,那兩位就別干站著了,隨我來吧?!?/br> 計謀得逞,單小雨朝林木榕比了個耶,兩人對視一眼,都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