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原霽全身傷痛沒法阻攔,只能更加憤怒地吼道:“你這只蠢鳥!老子沒穿鐵甲,你要踩死我了!” 大鷹沒聽懂,它將原霽撲倒在了床上,興奮地用尖喙去啄原霽,換來原霽罵罵咧咧的慘叫聲—— “蠢鳥!放開我!” 關幼萱眉眼彎起,珍惜無比地望著里面的少年和大鷹。她在心中再次堅定信念—— 原霽喜歡她,她要好好報恩,努力守護他。 — 在外人眼中,原家和關家的婚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 關妙儀也許未死。 關承仍悄悄地派人去關外,試圖找自己的女兒。在世人眼中,關妙儀已經不在了,原家和關家私下協商好,關家不再追究。 如今涼州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下個月原小七郎和關家小娘子的婚事。 原家本就為原讓的婚宴在做準備,臨時換了人,關家人看著,只覺得原家備婚的規格,比原先他們看到的,硬生生高了一倍不止—— 喜帖不斷發出,整個涼州有名望的貴族都請來觀禮。喜帖既送去長安,原霽父親手中;也送去河西,原霽外祖父一家手中。 關家人看得眼花繚亂,意識到原家小七郎的婚事——哪怕在大人的商量中不過是做樣子,都遠比其他人受到重視。 — 最辛苦的人,是原讓。 他養傷也養得不安生,一庭春雨過后,原讓與關家商量好了對策,開始寫信四處解釋。既要安撫原霽的父親,又要寫信給劍南道,請封家見諒。 他還要交代那個不省心的七弟——“你和萱萱成親,我不多說了。只是你們尚且年少,至少婚內兩年,不可生子,你可同意?” “噗——”坐在二哥對面的原霽一口茶水噴出。 茶水噴了原讓滿臉。 原讓淡定擦掉,盯著原霽面紅耳赤的樣子,他突然多了幾分揶揄心:“怎么,這么想生小孩?” ☆、第 18 章 原霽心有余悸地將茶盞挪遠,他手肘撐在黑髹漆長案上,上身微傾,盯著自己的二哥。 原霽敏銳地追問:“為什么二哥關心我,咳咳,生不生孩子的事?” 原讓一派儒雅無辜,抬頭嘆道:“你和萱萱年紀小,關伯父又格外關心萱萱的身體。我如此囑咐,不是理所當然么?” 實則是因為此年代并無名節貞cao之類要求,關幼萱即便和原霽和離,之后再嫁也容易。但若是關幼萱有了原家子嗣,那便是原家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關幼萱離開了。 原家太在乎每一個子嗣了。 原霽黑涔涔的眼珠子盯著原讓,判斷原讓是否在哄騙自己。少年的目光如電一般,氣勢強厲。原讓有些撐不住,他側頭咳嗽幾聲,作出虛弱狀。 原霽果然被轉移注意力了:“你上次受的傷還沒養好么?要不你歇著,你要忙什么,我幫你吧?!?/br> 原讓感慨笑:“我們小七郎長大了,不過我的傷不礙事,寫幾封信而已。你去玩吧?!?/br> 原霽低頭瞥向桌案上的幾封信,看到其中一封寫著“劍南道云麾將軍封嘉雪親啟”。 云麾將軍封嘉雪。 原霽垂暮,唇角抿了下:云麾將軍,從三品上的武將官職。 只比原讓低一級。原讓是涼州軍事的最高長官。 原讓順著原霽的目光看到信封上的名字,他頓一頓,試圖挽救一樣試探原霽:“看到嘉雪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么?” 原霽抬臉,在二哥期待的目光下,他說:“嫉妒?!?/br> 原讓凝視弟弟,無話可說,遂趕他出去。 — 涼州在為原家七郎cao辦婚禮,致歉信和請帖一路穿山越嶺,由驛站和傳訊鷹前后腳,一同送至益州。 十天前,益州剛收到原家請求和封家聯姻的信件,封家長輩已然點頭。 封嘉雪所在的封家軍駐守劍南道邊郡,常年駐扎益州。 大魏共有三支強大的邊防軍:涼州原家軍,益州封家軍,幽州公孫軍。 三支大軍中,只有益州軍的最高將領,為一女子。 夜半時分,封嘉雪巡查營帳,到一處幾個軍痞子歇著的營帳外,聽到里面傳來的討論—— “原霽那小子太混賬了,咱們將軍嫁他,那是下嫁!他還敢琵琶別抱!要我說,封將軍就應該直接沖去涼州,把那小子綁了!” “咱們將軍表面上看著不動聲色,但畢竟是女兒家,心里肯定很傷心……” “咣——” 他們夜間閑話未說完,營帳簾子被人從外一把扯開,正嗑瓜子的軍人抱著槍就警惕站起,卻被來人當胸一腳踹飛。 劈劈啪啪一路后倒,被踹的軍人連著帳中的燈燭、木床等,一同砰然摔地,半天爬不起來。 他的同伴大喝:“什么人……” 封嘉雪身著赭紅色戰袍,身量修長筆直,她陰沉沉地垂目盯著帳中,兩個軍人連忙爬起來,給她跪下。 封嘉雪開口,聲音低沉帶點兒?。骸罢任迨?,明日晨練后在所有將士面前做檢討,做不到就逐出軍營!” 身后跟隨的隨行官記下:“是!” 眼見這位女將軍轉身就要走,兩個被罰的軍人中其中一人不服,高聲:“我二人為將軍抱不平,將軍為何罰我們!” 封嘉雪回眸。 她身上看不出多少女性柔美特征,她堅硬冷肅,比這里的每個男兒郎,都更有氣勢。燭火照著她的眉毛和長睫,她淡聲問隨行官:“剛來的新兵蛋子?” 隨行官點頭:“剛來十天?!?/br> 隨行官這一次不等將軍發怒,便提前呵斥二人:“我軍中禁止兵卒談論將軍,尤其是將領的私事。將軍饒你們一命,你們還不謝恩!” 封嘉雪沒有再理會身后人啰哩啰嗦的話,她出了營帳門,繼續巡查。身后將士們沉默地跟著她,靜了許久后,隨行官才委婉替人求情:“大家都是關心將軍您。您被原家落了面子,大家為您不平?!?/br> 封嘉雪:“為我不平最多的都有誰?” 隨行官愕然。 封嘉雪回頭望著他們這些將領們,似笑非笑:“封家子弟為我抱不平的最多吧?都想我嫁去涼州,把益州軍讓出來,好讓我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們有出頭的機會?!?/br> 眾人低頭,目光躲閃。 封嘉雪微笑:“沒事,別怕,我沒打算跟你們算賬?!?/br> 眾人神情剛一松,就見她臉上笑瞇瞇的,眼中卻沒笑意:“從明日起,加訓兩倍!我是對你們cao練太少了,才讓你們有這種關心我私事的閑情逸致?!?/br> 眾人震驚哀嚎聲中,封嘉雪揚長而去。 回到自己的軍帳中,封嘉雪便開始四處找原家前后寄來的那幾封信。 她軍務繁忙,若不是今天聽到那幾個新兵多嘴,她都忘了聯姻這回事了。如今有點功夫,封嘉雪將信翻出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從聯姻到抱歉,前后時間相差不過十日。 燭火昏昏搖曳,女將軍的身影映在帳上,隨風而忽高忽低。封嘉雪將一身幾十斤重的鐵甲脫去,又滿不在乎地曲起膝蓋。 她低頭拿著匕首,將靴子和自己的腳底板割開。 撕開的靴子混著血rou,沒法再穿,她的腳也畸形可怕,和尋常女郎完全不同。 封嘉雪將這些束縛全都摘去,然后癱倒在身后木板上,手背覆眼。她思量著聯姻的前后反復是何緣故,又好奇原霽那小子,竟然這么快成親。 封嘉雪喃喃自語:“原讓……原霽……” 她尤記得自己幼時去長安時,和原霽打架的時光。 原讓攔在他們兩個之間,左勸右哄。原霽真幸運,他打架輸了,還有他二哥背他哄他安慰他,他連吃飯都要他二哥喂。 封嘉雪的嫉妒,從頭到尾。 她討厭原霽! 倏忽這么多年過去,原霽隨他二哥回了涼州,再沒有消息。封嘉雪在益州,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女將軍,將同族所有男子穩穩壓一頭…… 女郎安靜地睡在榻上,青絲散落,濃黑如云。到這個時候,封嘉雪才有點兒身為女郎的柔和感。 燭火晃一下,她從榻上一躍而起,咬著筆將長發隨意一攏,開始涂抹信件,給涼州回信。 她初時想給原霽寫信,只是狼毫落在紙上,女將軍愣了半天,問自己:“那個‘霽’字怎么寫來著?他怎么取這么復雜的名字?” 封嘉雪試著畫了兩個字,怎么看都不像“霽”字。她干脆將兩個字涂黑,換一行重新寫,這一次,是給原讓—— “原二哥,信我已經收到了,也理解你的苦心。有那么一個混蛋弟弟,二哥你一定很不容易。 “但私情歸私情,二哥如此耍我,我好歹是朝廷封的云麾將軍,我的面子很重要,也要給我身后的弟兄們一個說法?!?/br> 封嘉雪偏過臉,燭光照在她勾起的唇角上,頗有幾分桀驁邪氣。只是寫信,她都能想到原讓無奈的樣子。 封嘉雪獅子大開口:“二哥總要補償我吧?今年朝廷給涼州的糧草,二哥送我一半,我就原諒你們了。不然,我益州軍,不是好惹的?!?/br> — 離三月驚蟄日越來越近。 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整個涼州嚴整以待,氛圍與往日格外不同。然所有人都忙著,原霽這個新婚郎君,卻躲遠開,跑去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去塞上跑馬。 趙江河出塞打仗去了,茫茫綠野一望無盡,只剩下原霽和李泗這對好兄弟。自然,“十步”也在天上跟隨著二人,同時自由自在地捕獵。 騎在馬上,李泗側頭看原霽:“你不用去準備婚宴么?” 原霽側過臉,幾分別扭地慢吞吞:“有什么好準備的,反正有我二哥?!?/br> 李泗:“關小娘子也沒有找你玩?” 原霽立刻:“我不見她!我整日很忙的……哪有婚前不停見面的!” 李泗笑:“你忙著跑馬?” 原霽無言。 少年騎在棕馬上,緩緩走了許久,他回頭:“我真的要成親了……我根本不了解關幼萱,我二哥都沒成親我就要成親了……我還做夢,不停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