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她失笑了。就哥哥這柔弱的身板,真給他幾支箭,他也不能將她身上扎出個洞,除非她自己愿意。 這么兇巴巴又無可奈何地瞪著她,反而顯得兄長很可愛。 半晌,姜公子一拂衣袖。 “好了,我知道了,我來安排!”他惱怒不已,大步過來,一把將心上人拉著,死死扣住她的手,“但是,你們也要答應我一件事?!?/br> 他盯著家主。 家主一臉莫名其妙,還有點無辜。 只見姜公子面無表情,嚴肅說道:“事成之后,我要娶親,就娶阿沐,這一生就娶她一個人。答應了,我就做,不答應,我總有法子摁住她,不讓她折騰!” 第64章 宴非好宴 十月, 以瑯琊城為中心,北齊境內忽然興起一陣流言。 ――天子劍出,桃花樹下;祖龍居所, 永鎮山河。 起初,權貴們都覺得可笑, 因為這淺薄俗氣的措辭, 一看便知道是才學粗疏之人信口胡說, 扯了天子劍當噱頭,與三流話本無異。 卻沒想到, 正因為這噱頭、這淺薄卻朗朗上口的特點, 這幾句話迅速在民間傳開。 田野間、村鎮中、船舶上……四處,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津津有味地分析話語中的含義。 在有意無意的引導下, 人們迅速得出結論:這就是說, 那傳說失蹤的天子劍,其實哪兒也沒去, 就好端端待在當年齊皇陛下的宮殿里。 當年肅穆宏偉的英華宮、紫云殿……早已在戰火中被昏了頭的軍隊給燒毀, 但誰都知道,當今北齊的皇宮,就是在原址上興建而成。 而天子劍, 就是正統。 這豈不是說,現在北齊的皇室, 就是天命所歸? 有人猶豫:“可不是說,天子劍在宇文大將軍手中……” 對話的人就不屑:“那是謠言!天子劍么,肯定該在天子手里, 不然叫什么天子劍?” 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但凡大一些的城鎮里, 就都被這流言席卷。街頭巷尾的人們都搖頭晃腦、信誓旦旦,發誓說天子劍一定早就被皇帝陛下給拿在手里,所以天下遲早是北齊人的。 至于流言的中心瑯琊城,更是連高坐廟堂的大人們都聽說了這件事。 他們自然不信民間俗語,但問題在于,這些人都讀過史書,正史、野史都讀過,知道那么點一鱗半爪的“真相”,因此……他們仔細想想,居然也覺得這“流言”很有道理,很可能就是真相。 天子劍……真的就在皇宮中,從未離去? 那北齊的沈氏皇族,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終于,有人沉不住氣了。 十月下旬,借著太子殿下的十四歲生辰,宇文大將軍向今上提議,說要在宮中宴請百官,以為太子賀。 誰都知道這只是個借口。太子殿下的生辰只剩五天,哪朝哪代哪國的太子,慶賀生辰竟然這般寒酸? 何況,太子早就向皇帝上奏過,提議說為了體恤百姓、愛惜物力,他的生辰不要大cao大辦,而皇帝也準了。 宇文愷大大咧咧上來,說要太子辦宴席,就辦?還要將百官都請進宮里? 他到底要做什么? 士族官員們面面相覷,心中都充滿憤怒,但這憤怒又帶著三分心虛。因為陛下“龍體欠安”,兩月多都沒上朝,政令只從后頭的寢殿發出……誰知道皇帝究竟如何了? 尤其是改革派的官員,他們與宇文愷水火不容,更是緊張。 一番抗爭后…… 還是宇文愷如愿以償。 皇帝下令,十一月初三,在九華殿設宴,五品及以上的官員,不得缺席。 這得有七十余人了。 各家各戶回去之后如何反應,不得而知,但在十一月初三這一天…… 九華殿中。 “……一切都按我的吩咐行事,聽到沒有?” 姜月章看了一眼前頭宮人匆匆的場景,回頭命令道。 “知道了,哥哥,你都反復說了十多次了?!?/br> 裴沐站在一旁,整理衣裙,又對著鏡子擺弄頭上的釵環。她生澀地弄了半天,那根金釵還是歪的,她不由抱怨:“這女子梳妝,怎么比練劍還累?!?/br> 她一襲淺粉色女zigong裝,裝飾俱全,耳邊綴著兩粒明珠,腰間還插了一柄絹扇,正是宮中貴女的打扮。 五姐給她捧著銅鏡,神色沉靜。這段時日以來,她消瘦不少,目光卻更明亮,將以前的嬌憨都洗去,只剩堅定。 聽裴沐這樣抱怨,她抿唇一笑,輕聲道:“阿沐是從來沒做過女子打扮,才會這樣覺得。真要論起來,當然是劍道更難?!?/br> “她不能做女子打扮,怪誰?” 姜月章輕哼一聲,走過來,自然而然為裴沐理好了頭上裝飾。他的視力已經與常人仿佛,只略差一些,對細節還是模糊,但要細細給心上人裝扮,還是足以做到。 姜滟云知道這位大哥就是這么個冷情刻薄性子,并不計較,只又回頭望著前頭忙碌的景象。 裴沐也望過去。 透過垂落的竹簾,夕陽之色落入殿內,將無數陳舊又華貴的裝扮照得金碧輝煌,卻又帶了沉沉暮氣,像血色侵染。 北齊的宮殿,興建也有一百余年了,其中種種陳設,雖然每年都有加減,大致卻是不變。再被凄艷夕暉一照,看起來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阿沐,你說……今晚會順利嗎?”姜滟云喃喃道。 裴沐抽出被人緊緊拉住的手,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她的聲音很平靜:“五姐,已經到了現在,就不要再想別的了?!?/br> 姜滟云將自己的裙擺攥得變形。半晌,她回頭說:“阿沐,等一等還是我去吧。三姐的仇不是你一人的,我不能就在一邊等……” 裴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姜公子開口。 “說什么笑話?!彼料履?,那天生的陰郁冷漠便再也不能掩飾,“五妹,不準添亂。要是你這么沉不住氣,我就將你扔出去,你干脆看也別看?!?/br> 姜滟云捏著拳頭,深深呼吸。 “我不添亂?!彼а赖?,“阿沐,大哥,你們保重?!?/br> …… 臨近開宴,燈火亮起。 冬季夜晚來得早,冷星爍爍、夜色清寒,但九華殿內外卻是燈火輝煌,還有絲竹樂響。 除了上首的龍椅外,其余地方都坐滿了人。 無論官員們心中如何想,面上還能做出個沉穩模樣,裝得臨危不亂,才算不負世家教育。 裴沐一直盯著前殿的入口。姜公子陪著她。 “哥哥,你說,宇文愷會帶幾個人?”她若有所思,“按著規矩,他不能帶兵刃和軍隊入殿。但他既然敢逼著皇帝開宴,自然就要做好將在場之人一網打盡的準備?!?/br> 姜公子身體不好,不能久站,就在一旁特意給他的軟椅上靠著。他手中把玩著一串深黃色的養魂木珠串,正是他之前送給裴沐的。 此刻,裴沐卻不能戴,因此只好由姜公子暫時拿著。 后頭只有他們二人,姜公子褪去了那刻薄陰沉、卻還說得上淡定自若的偽裝,變得焦躁。 他壓著火,怒道:“他必然會帶軍隊來,你以為我沒想到?我在宮里布了大陣,這計劃原是要等陣法成了,才做的,那才是輕松無比又萬無一失!現在大陣未成,只能靠你我冒險,你當我不擔心?我能如何,你甚至連這手串都不能戴――就為了旁人!” 一連串怨念深重的指責傾瀉而來。 裴沐轉過身,憐愛地摸摸他的頭。唉,當一個人無能為力時,除了狂怒還能如何?哥哥真是可憐極了,她不但不覺得生氣,還想好言好語安慰他。 她也就真安慰了:“哥哥,別氣了,你想想,事成之后不久,我們就能成親了,你怕什么?” 姜公子一噎,凌厲的眉眼不由一軟:“你……唉,也要事成才行。阿沐,聽好,若一擊不中,不要戀戰,迅速退開去,聽到沒有?” “知道了哥哥,你都說了十幾遍了?!?/br> 裴沐很是穩重,甚至比平時更穩重。她修劍,最講究的就是心外無物、人劍合一,因此越是到關鍵時刻,她越能心中清明。 她一直凝神望著殿外。 那些暈黃的燈光、隱約的臺階和屋檐、天上的群星…… 人們談話的聲音、絲竹樂聲、宮人行走的聲音、風吹過不同物體時的聲音…… 裴沐忽然說:“來了?!?/br> 過了一會兒,便聽前頭太監揚聲報出:“天官冢宰、鎮南勇武大將軍,宇文愷宇文大人,到――” 滿堂聲響,為之一靜。 緊接著,一聲粗獷大笑響起。聲音之大,似能震動云霄。 “我也來為太子殿下慶生――怎么都不說話了?繼續啊,該說的說,該彈琴的彈,還有什么跳舞的、作詩的,都來都來,不要拘謹!” 宇文愷大步進殿,言談之間,仿佛自己才是此處主人。 眾人臉色十分難看。 當他們發現,宇文愷竟是一身戎裝、腰間刀劍俱全時,臉色就更是難看,還白得嚇人。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竟然帶著足足二十名裝備齊全、精悍兇煞的親兵,大搖大擺入了殿。 有人鼓起勇氣,從席間站起,顫聲道:“宇文大人,今天是太子殿下生辰,宇文大人緣何凜凜然,如要上陣殺敵的模樣?” 他大約是想厲聲斥責,卻因現實的自己與理想的自己差距太遠,語氣更類似誠惶誠恐的詢問。 因此,宇文愷也就爽快一笑,和顏悅色:“沒辦法,邊境守了小十年,習慣了身邊有人。況且,我這親兵都跟自家兄弟一樣,今天來吃好喝好,少了誰都不合適嘛!” 那二十親兵齊聲大笑。 殿外,竟然也有震耳欲聾的笑聲響起。 官員們探頭一看,才發現……宇文愷帶來的何止是這二十人,根本是將那城中三百精兵全帶來了!剩下的人,都在殿外站著呢! 安靜。 死一樣的安靜。 宇文愷享受了片刻這用畏懼凝結而成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