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姜公子:…… 個憨憨。 氣死他算了。 但再思索一二這話中含義,姜公子又心跳加速。 他一時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歡喜,再看那憨憨――他說完這么一句話,惹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居然自己又埋頭吃得香甜,好似方才不過隨口玩笑。 姜公子磨了磨牙,恨不得現在就說一句“好,我娶你或你娶我,如何都行,你安安分分同我廝守一生”。 ……卻又不敢。 太過在意,總是患得患失。 又因為患得患失,就想將這個人抓得更緊。 姜月章左思右想,最后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個傻子?!?/br> 也不知道是說弟弟,還是說他自己。 漸漸,晚霞已盡。 天上雖還有一層薄薄的藍色亮著,日光卻已經徹底消磨;姜府里的燈籠處處亮起,這院落里的燈也都亮了起來。 夏季天熱,為了減少人心煩躁,燈籠被特意弄得朦朦朧朧的,柔和極了;這柔和的光落下,籠在桌邊兩人面上。而兩人彼此看著,都覺得對方肌膚如玉、眉眼如畫,在燈光里真是好看極了。 裴沐心里的小泡泡不停冒出來,怎么摁也摁不下去。 她還想和他說話。 “哥哥……” 他應了一聲,目光也專注地凝聚在她臉上。 小泡泡越冒越多,簡直要將她淹沒了。 裴沐清清嗓子:“哥哥既然說,我要還,也是還哥哥,那哥哥想讓我怎么還?” ――很喜歡這個人,對他已經很好,還能怎么好?她都想不出來。 姜公子眼眸微亮,心中波瀾也是一蕩,卻又即刻隱忍住,只裝成沒事人,平靜地說:“你就一直陪著我,同過去一樣就行。若能再聽話些,就更好?!?/br> 聽話…… 真是哥哥對弟弟的口氣。 裴沐心里的小泡泡“啪啪啪”破開。 她懨懨應了一聲。 姜月章覺出她情緒陡然低落,以為她是不愿意,立即臉色一沉,生硬道:“怎么,不愿意一輩子陪著哥哥?” “不是?!迸徙孱D了頓,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心不在焉拿了白天的事來說,“我就是在想,也不知道哥哥在朝堂上是哪一派的,有沒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果真?姜月章并不真的相信,又暗恨弟弟不說實話。 如果他的心思能化為雙手,一定死死捂住這個人,不讓他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可惜不能。 所以他只能壓下不悅,淡淡道:“我無所謂派別,只是按著自己的想法做事。你別聽三妹說那些話,她一介婦人,眼界不寬,也不想想,這么多家,利益盤根錯節,怎么可能真的只有兩派?大多數人都是為自家打算,面上找個由頭而已?!?/br> 裴沐一怔,真正從那患得患失的情緒里蘇醒過來:“啊……原來如此。確實,世家總是很現實,哪里那么多大義……那哥哥,你想做什么?” 姜月章凝望著她,忽地微微一笑。 “當最大的贏家?!彼Z氣清淡,卻不掩心氣和自信,“阿沐,你別想太多,好好聽哥哥的話就行。我總歸是能護住你,不叫你出事?!?/br> * 護住她…… 三個月后,裴沐相信,兄長也許是可以護住她一輩子,但是…… 也許,他也只會護著她。 九月下旬,霜降過后,瑯琊城出了一件事。 ――姜瀲云死了。 她與夫婿余六公子去城外觀賞紅葉,歸來時馬受驚了,夫婦雙雙墜馬而亡。 第62章 回報 ――滴水之恩, 當涌泉相報。 唯一的問題是,究竟要涌多少的泉,才算報完了恩義? 在報完之前, 個人自己的想法、愿望,又究竟算什么? 兩個半月前, 也即七月上旬, 宇文大將軍宇文愷率軍回到了瑯琊城。令城中世家倒吸一口氣的是, 他帶回來的并非傳聞中的“三千精兵”,而是一萬大軍。 三百精兵隨他入城, 其余軍隊在城外駐扎。 北方的世家們雖各自豢養得有私兵, 卻和南方自給自足、占地廣闊的莊園不同,不能直接在家中養軍隊。因此, 他們的私兵大多在瑯琊城外, 遍布北齊境內, 不在眼前。 遠水救不了近火,如果宇文愷真要做什么, 這城中嬌貴的世家們無疑就是案板上的rou。 一時之間, 人人自危。 人人也都在猜測:莫非宇文愷真就要逼宮?失傳的天子劍真在他手上? 但是,出乎他們的意料,宇文愷第一時間進宮面見天子, 據說他“執禮甚恭”,沒有任何驕矜之舉。 輔佐司掌禮節的官員, 小宗伯袁衡,斥責宇文愷“擁兵自重”,宇文愷也沒有任何怒色, 反而笑著解釋說,他是聽聞瑯琊城中有人竟對陛下有不臣之心, 一時心急,才帶了人快馬加鞭回來,要“清君側”。 清什么君側? 第二日,便有三名重要官員,在上朝途中被宇文愷的人伏擊襲殺,當場死亡。一同遭難的,還有“不幸被卷入這場爭斗”的小宗伯――袁衡,也就是前一日才在朝堂上把宇文愷罵得狗血淋頭的士族官員。 而更巧的是,這統共四名官員都屬于改革派的重要人物。他們是皇帝的心腹,一直堅決要求執行改革、開放官員選取和晉升通道。 都是些有胸懷、有抱負的人。 哪怕是與他們對立的保守派,即便恨他們恨得牙癢癢,卻也沒想過當街襲殺這種事。 這種原始而野蠻的行徑……不是世家習慣的爭斗手段。 滿城震動之際,宇文愷卻施施然拿出一堆改了死者私印的文書、通信,證實說,這幾名官員內通南朝,是“北齊的叛徒”。 很多人都懷疑那證據是宇文愷偽造的,卻誰也沒有定論。 聽說,當今天子看了所謂“證物”后,當朝嘔血昏迷,宮中急召太醫會診,而那宇文愷還大笑不止,環顧左右,說陛下是被這些叛徒傷了心,叛徒們真是罪該萬死。 士族們群情激奮,尤其是改革派。他們猝不及防失去四個核心人物,可謂元氣大傷。 他們這群人,雖說平日里勾心斗角、各有各的盤算,卻唯獨不能丟了名聲和風骨,因為這兩樣東西是他們統治的正義性所在,也是多年來他們能夠與皇權博弈的關鍵。 改革派吵鬧著要聯合起來,給宇文愷施壓,務必要討要個說法。畢竟,就算最壞的結果發生,宇文愷篡位,他要治理國家,難不成就靠自己? 總是離不開他們這些世家的。 改革派的首腦們奔波起來,還試圖說服保守派一起參與。 但是,他們失敗了。 所有屬于保守派的世家,都保持緘默,并且容忍了宇文愷的放肆行徑。 改革派這才回過神:原來宇文愷早就壓下了保守派內部的聲音。這一次事件,對改革派而言是突然發難,對保守派而言,卻是預謀已久! 短短半月內,北齊皇宮宣布皇帝需要靜養,頒布旨意,以宇文愷為天官冢宰,恢復天官冢宰總領五府之制度。 也就是說,到七月中旬,宇文愷便堂而皇之開始攝政了。 一系列變故,看得改革派目瞪口呆。 他們試圖控訴宇文愷假傳天子旨意、挾天子以令諸侯,卻根本無需宇文愷親自出馬,其余保守派的世家就你一言我一語,悠哉哉地將他們給駁了回去。 據說宇文愷私下宴客時得意無比,說:“對付這些中原世家,還得用他們自己人的嘴皮子!” 宇文愷出身北胡,與這些本地世家作風十分不同。 一時間,宇文大將軍春風得意、風頭無兩,大有一舉成為無冕之王的勢頭。 而在這牽連無數人命運的大局面前……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那場伏擊襲殺的事件里,死去的人并不僅僅是那四名官員。 那一天里,還有兩名結伴上街采買東西的婢女,被殺紅了眼的士兵一刀殺死。當她們的主家發現她們時,她們的尸體都被不知道誰給糟蹋得不成樣子。 那是姜家的婢女,卻并非哪位主子貼身伺候的人。她們長得不美、牙齒不整齊、皮膚不細白,說話的聲音也并不優美,所以只是廚房里打雜的小丫鬟。 她們慘死,滿府的主子沒有一個人在意。只有她們朝夕相處的幾個友人哭了一哭,還有就是…… 裴沐抱著她的劍,站在偏門門口。她向城東望去,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房屋,一直看到宇文府邸那飛起的檐角。 她站了很久。 直到姜公子來找她。 “阿沐?!?/br> 那天還下著雨,夏天的雨總是密集猛烈,打得人渾身濕透。姜公子站在雨里,旁人為他撐傘,為他披衣。 在他的示意下,侍者走上前,為渾身濕透的小公子也撐起一把傘,再披上干凈柔軟的毛巾。上好的棉布,價格不菲。 裴沐回過頭。她臉上雨水縱橫。 燈光被雨水暈開,由此也將世界暈開。世界是黑白二色的水墨畫,朦朧清淡,一切都看不分明。 “哥哥,”她輕聲說,“你知道她們的名字嗎?” 姜月章靜靜地望著她。 她如同自言自語:“紅魚,綠雁。她們不大會做菜,所以才一直是最下等的丫頭,但她們一個做綠豆湯很好喝,一個總能挑選到最新鮮、最好的菜。這也是本事,是不是?” 姜月章輕輕嘆了口氣,走去她身邊。 他偏頭低低咳嗽幾聲,才按住裴沐的頭,略微彎腰,平視著她的眼睛:“阿沐,你要聽哥哥的?!?/br> “你不能現在去找宇文愷報仇?!彼曇舻?,卻不容置疑,“接下來的時日,你盡量不要與那一頭碰面,實在撞上了,也要退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