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莫急。我早已派人查明,若能找到當年齊皇留下的天子劍,就能得到其中留存的力量,洗髓易骨、重獲新生?!?/br> 他咬了葡萄干,順手將她手掌握在掌心。他垂首望去,模糊的視野里,她手腕掛著養魂木珠串,纖長的、有點單薄的手指就躺在他手心,一根根可愛極了,讓他很想仔細扣住、慢慢把玩。 但這動作有些太過,他拿不準阿沐是否會嚇著,進而心生反感乃至警惕。 他一直琢磨著,又覺得唐突,又舍不得放開,便顯得心不在焉。 裴沐沒注意他的奇異神態,只顧回憶關于“天子劍”的種種傳聞。 她猶疑道:“天子劍有齊皇留下的力量,這我也聽說過……可它真的能幫上哥哥?” “能?!彼^也不抬,說得篤定。 裴沐也就信了,開始思索線索:“可天子劍失落已久,自齊皇山陵崩,天子劍就沒了下落。而且,世人一直傳說,得到天子劍的人就能重新一統天下,所以很多人都在找……便是有了線索,我們也很難悄悄拿過來?!?/br> “的確艱難。所以,盡力而為便可,若真找不到,便是我活該這么廢人似地過一生?!?/br> 姜月章聲音很淡,情緒更淡。 裴沐卻像心被針尖扎了一下地難受。她哥哥是魂師,靈魂化虛為實時的模樣多么皎然,哪能就屈服于這病弱之軀? 她悶悶道:“哥哥別難過,我一定給你找回來。你說要天子劍,我就找天子劍,你要是說別的有用,我也都去找??倸w你別放棄?!?/br> 姜月章聽了,抿出一點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合攏雙手,將她的手掌放在其中,滿足得幾乎想嘆氣。他仍然沒有抬頭,因為他知道,如果此時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必定會看出端倪。 他只能用最溫柔的聲音問:“阿沐,便是我一生就這么殘廢著,你也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裴沐爽快道:“我能去哪里?哥哥在哪兒,我就在那兒?!?/br> 他面上笑容在擴大,聲音不改溫柔:“那娶妻如何,生子如何?” 裴沐心想:我要是娶妻,那肯定要被新娘崩潰哭訴騙人,然后一頓好打。 她誠實地說:“不娶妻,也沒興趣生孩子。我在哥哥身邊有吃有喝,好好修煉,不是很快活?” 姜月章的身體微微一顫。他雙手緊了緊,一瞬似乎很想改變動作,但他到底忍住了。 “好,”他只低低說,那低垂的眼眸里,洶涌著陰郁的溫柔,“阿沐同我永遠在一起,再沒有旁人的?!?/br> …… 三天后。 姜家幼子姜沐云,被家主扔進了祠堂,說不跪滿三天三夜,不準出來。 起因是:因為她到處亂跑,引得兄長心急去找,動用魂術,結果病上加病,又倒下了。 “唉,大冬天的,好歹給個火盆啊……” 裴沐跪在祠堂里,唉聲嘆氣。 老實說,她覺得自己挺倒霉的。她雖然的確是臨時起意去的云亭山脈,可也是為了給哥哥找藥,而哥哥來找她、還動用魂術,這事兒實在不是她能管的。 可他是真的因此病倒了。 想想這事,裴沐就還是老老實實跪了祠堂。誰讓那是從小到大對她最好的哥哥呢。 更何況,姜家收養她、培養她,原本也是為了給哥哥當護衛。什么幼子,都只是聽著好聽,其實就是嫡長子的護衛。 整個姜家里,就只有哥哥是真的關愛她,拿她當手足看。 為他跪,也沒什么。 只是碰巧今夜下雪,祠堂里陰冷得很。幾點燭火幽幽照著一堆牌位,毫無暖意,只顯得更加陰森寒冷。 饒是裴沐修煉有成、寒暑不擾,也不由哆嗦了幾下。 她背后的祠堂大門緊閉著,中間的縫隙里漏過來幾縷雪風,吹在她背心上,又是多一分的寒冷。 她正琢磨著,能不能把案臺下的那蒲團拖出來,背在背上做個擋風護心甲…… 卻聽外頭有人驚慌道:“公子……公子您不能進去!公子您還病著……” 而后是一聲虛弱卻暴怒的:“滾!” 砰――! 祠堂大門被人硬踢開了。 追隨姜公子的人手踢完了門,便恭恭敬敬退到一邊,還順帶將看門的給拎走了。 本該臥床休息的姜公子,披著厚實的毛皮披風,手里拿著同樣厚實的外衣,蒼白的面容因為激動而疾病而泛著一絲反常的紅暈。 他大步走來。 天光昏暗,裴沐很怕他看不見摔倒,立即跳起來去扶他:“哥哥你怎么來了!天這么冷,你病著,怎么能來吹風……” “我不來,叫別人欺負你么!他們竟敢……咳咳咳……” 他死死攥住她手臂,面容陰沉得近乎扭曲,那股子暴怒卻又被病弱限制,不能暢快地發泄出來。 于是,他顯得更陰郁了。 “公子……叫小公子跪祠堂,是,是家主吩咐……” 他唇角抽動,露出一個森冷的笑。 “好?!彼淅涞?,“那我便在這里陪著,你們自去稟告家主罷!” 說完,他手一揮,后頭他的人就乖巧地將門關上。 他頭也不回,已是忙著將手里的披風給裴沐披上,還摸索著來給她系帶子。 裴沐還怔怔地把他看著:“哥哥你……” “……這便好了。這是火絨狐的毛皮做的披風,御寒極佳。還冷不冷?” 他凝視著她,面上泛出點柔和的笑。 不知道是否祠堂里光線太陰森,照得他的眉眼也陰沉沉的。 裴沐嘆了口氣,再露出個笑:“不冷了,謝謝哥哥?!?/br> 他靜靜望著她,盡管他在這昏暗的環境里其實什么都看不見。 “阿沐,今次是我疏忽了。我不會叫他們再做出這樣的事來?!彼穆曇衾锼坪鯘摲粚觿e樣的冷酷,“我保證?!?/br> 第58章 嬌縱 祠堂很冷。 裴沐一直覺得, 姜家的祠堂之所以這么冷,是因為姜家實在太大,還喜歡在庭院里種種樹、堆堆假山、挖點彎曲的流水, 以貼合當下“幽微自然”的玄妙審美。 她不懂那些玄妙審美,只覺得像這樣在家里搞得到處都是樹, 實在太幽冷了點。 何況還這樣大的雪。 她披著兄長帶來的披風, 倒是不覺得冷了, 可新的、更嚴重的擔憂產生了:這么幽冷,兄長的身體又孱弱得很, 他怎么能一直待在這兒? 起初, 她握住姜月章的手,又頻頻去看祠堂大門。在她想來, 兄長是姜家嫡長子, 家主怎么可能真的丟他在祠堂待著?萬一出了什么事…… 誰知道, 門外就真的毫無動靜。等來等去,她也只等到雪風從縫里鉆來, 吹得祠堂里陰森的燭火跳動幾下。 她只覺姜月章的手冰冷異常, 他整個人也像支撐不住似地,大半重量靠在了她身上。 她在年輕一輩的修士里,是令人矚目的天才劍客, 身體強健,因而并不覺得吃力, 反而覺得兄長太輕飄飄了一些,更讓人憐惜。 “他們做什么,怎么就扔了哥哥在這里?” 她忍不住生氣了, 又伸手去探身邊人的額頭。他正一手牽著她,一手摁著她的肩, 頭也偏來靠在她脖頸邊,呼吸有些發燙。 他比她高半個頭,這姿勢不免有些別扭,可他靠得很安穩。 祠堂里只有一點光,但足以讓裴沐清晰地看清四周。她將姜月章推開了一些,才方便去摸他額頭。感覺片刻后,她覺得他體溫還算正常,才松了口氣。 姜月章被她推開,眉心便是微微一皺。他原本閉著眼,此時就睜開來,因為看不見東西,他眼神顯得空洞,可這點空洞又牽扯出額外的詭異陰森,尤其當他正直直盯著某人的時候。 等發現幼弟是在探他額頭,他才重又神情舒展,唇邊也略勾起些許笑影。 裴沐并未發現他這細微的神情變化,或說她看到了,卻沒多想――從小到大,她哥一直這樣。一直生病的人么,又是美玉有瑕、寶樹生塵,他難免多思多慮、敏感細膩一些。 她只是憤憤道:“不行,我要去找家主!哥哥是嫡長子,他們怎能這樣待你……” 姜月章含著那一點笑,柔聲問:“怎樣待我?” “就是,雖然哥哥自己闖過來的,但他們應該馬上找過來,立即把你帶走,好生照料你,最好找個大夫來看看,以免病情加重!”裴沐不假思索,氣道,“怎么,難道家主還同哥哥賭氣不成?” “誰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說是嫡長子,不過一介廢人,家主的心思,早就是向著繼室的孩子了?!苯抡抡f得漫不經心,但越是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就越顯出他對生父、對同父異母弟弟的十足冷漠。 “哪里會這樣!哥哥……”裴沐有點急,想安慰他,可再想想這幾年里家主的表現,她心里也有點發冷。 姜月章卻只顧看眼前毫無血緣關系的幼弟,還略垂下眼簾,抿了抿蒼白的嘴唇。 一瞬間,這位姜家嫡長子就顯得清寒柔弱,好似冬日飛雪中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阿沐,若我真被家主放棄,你還認不認我這哥哥?”他嘆了一聲氣,長睫微顫,盛著一段冷森森的微弱光影,“我先才說了要護著你,但再一想,就我這病懨懨的模樣,連能活多久都不一定,還能有什么旁的能力?” 他看似頹然,實則在那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略有空洞卻又深邃沉郁的眼睛。他在觀察幼弟,如同熟練的獵手。 裴沐微抬著頭。她本來又急又氣,可聽他說完這幾句傷感的話,她卻是一愣,再眨眨眼。 忽地,在兄長屏息凝神的安靜等待里,她竟是“噗嗤”一聲笑了。 “哥哥你,哈哈哈……” 她禁不住笑得眼眸略彎,潔白細密的牙齒也露出來,整個面龐更添幾許柔和。 姜月章不防她是這快快樂樂的反應,不由一怔,暗地里就有點惱:“阿沐,你笑什么?” 裴沐睨了他一眼,有些得意洋洋:“我知道哥哥在裝可憐!哥哥,你好歹裝得再深沉些,做這么小可憐的模樣,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br> 這人怎么想的?他雖然從小敏感寂寞,卻從來都高傲得很,對旁人看似客氣,實則都不大瞧得上。就算是家主――這么說有些不恭敬,可就算是對生父,她哥也實在談不上恭敬孝順。 怎么可能突然如此患得患失、可憐巴巴? 騙子。 不待兄長有所反應,裴沐就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兄長的頭。嗯,他匆匆跑來,頭發都沒扎,柔順的長發摸著手感很好。她忍不住多摸了兩下。 姜月章一動不動,神色略有變換,思索著對策:是承認騙她,還是不承認?哪一個能讓她更親近些,至少別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