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千金方……終于來了。姜月章終于還是做了這件事。這遵守承諾的樣子,倒從來十分可愛?!彼龑χ菩幕ǘ湔f話,聲音中帶著懷戀。 趙衡煙靜靜等著。 裴沐丟了桃花,說:“告訴王翥,他大可以放心推廣千金方,在戰事結束之前,我們會暫停售賣暖宮散,也不會對千金方發表一個字的意見?!?/br> 趙衡煙想了一想,也明白過來:“原來王翥是怕我們搗亂?” “他覺得我們背后有人,擔心自己被卷入宮廷斗爭里去。畢竟,是他給我們這上下數千人發放的身份證明?!迸徙逡宦曒p笑,“再和他說,我們對大齊皇權沒有興趣,只對守護民生有興趣。信不信由他,不過我們正在著手研制對付北胡奇毒的解藥,今后少不了合作的機會?!?/br> “北胡的奇毒……?”趙衡煙又困惑了。 裴沐怔了怔,才恍然:“啊,我沒告訴你?北胡近年來戰力愈發強橫,是因為他們與妖族聯盟,混了妖族血統進去。妖族雖然不復上古風光,但頗有些古怪的玩意兒,對人類威脅不小?!?/br> “妖族……!”趙衡煙一驚,“針對他們的奇毒?屬下并未聽說藥部有……” “我有?!迸徙灏矒岬匦π?,“別擔心,北胡的問題大齊皇宮早已知曉。這解藥我也研究好幾年了,原本是想讓……罷了,衡煙,去給王翥回話吧?!?/br> 趙衡煙如實將話帶去了山門。 王大將軍立在馬上,稍微松了口氣,卻又不甘心沒見到掌門。他皺眉左思右想一會兒,便決定將崆峒派的情況如實報給后方,連同自己當初那份貪功的心思一起。 畢竟,那位陛下的心思太深,不是可以糊弄的。而且聽聞,年初那件事之后,陛下更是……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戰功赫赫的王大將軍竟是生生打了個寒顫。 他策馬掉頭,又最后回頭望了一眼崆峒山。 高山戴著月色,在星空下靜默佇立。這千年的山川,過去總籠罩了許多縹緲的神仙傳說,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這里竟真像被神仙點了似的,源源不斷流出許多神奇的好東西? 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 “走!” 一行人重又往任城奔馳而去。 崆峒山谷中,趙衡煙回到掌門所在的院落。 “……掌門,屬下仍有一事不明?!彼赝炅嗽?,又忍不住問,“掌門難道知道朝廷要推廣千金方?而且,難道我們的暖宮散就真的不售賣了?分明我們的藥效果更好?!?/br> 趙衡煙十分困惑,也對暖宮散的停售感到遺憾。 裴沐有意教她,耐心引導:“衡煙,你可知道,朝廷那改良過后的千金方是哪里來的?” “知道,是掌門留下的?!?/br> “那為何現在朝廷愿意乖乖推廣?” “難道不是因為戰事吃緊、人手急缺,還有,還有……” 趙衡煙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是崆峒派內少數知道裴沐與皇帝陛下關系的人。 “你以為是因為姜月章傷心我的死,要完成我的遺愿?或許有這方面的因素?!迸徙逍π?,“但是衡煙,我們做事,不能將結果寄望于別人的選擇?!?/br> “別人的選擇……” “我,咳咳……當初我離開皇宮之前,設法毀了宮里的碧紅絲――所有的?!迸徙宥似鸩?,抿了一口,咽下喉嚨里的癢意。 趙衡煙一下瞪大了眼:“所有碧紅絲?那豈不是,元神丹也……” “不錯,碧紅絲產量稀少,既是原本千金方的主藥,又是元神丹的輔藥。我毀了宮里的碧紅絲,他們今年連元神丹都沒了,修煉時若心浮氣躁,也無法用藥壓制?!?/br> 在趙衡煙驚訝的目光下,裴沐又抿一口茶水,淡定自若:“宮中無藥,卻也并非大事――誰敢去怪皇帝?畢竟,千金方從來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br> ――女人從來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趙衡煙聽懂了這一言外之意,不由緊抿嘴唇。 “但北方戰事來了。去歲的冬天格外寒冷,這就意味著長城以北比我們更冷。他們的牛馬凍死大半,草地上也種不出糧食,不南下掠奪,有何方法?” “大齊軍隊雖然強悍,卻經不住連年消耗。這時候,我們在北方發放暖宮散,吹噓能讓女人也成為戰力、補充軍中消耗,必定會第一時間引起朝廷注意?!?/br> “若他們再不推廣,這北方就要被我們這來歷不明的門派收攏了。姜月章最恨野修,他討厭一切逃脫朝廷法度的存在,所以便是為了對抗我們的暖宮散,他也一定會及時將藥拿出來?!?/br> 趙衡煙從前也是精通宮廷斗爭之人,可惜限于身份、視角,她的想法更細巧、更偏向后宅勾心斗角。但她無疑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是一點就透的。 她恍然道:“原來如此!這樣還有一個好處。過去,大多數人不愿意給女兒用千金方,現在朝廷出錢出力,就能引導百姓產生‘女兒有用’的觀念。等戰事結束,我們再重新推出暖宮散,必定能比之前賣得更好。而有了我們的刺激,朝廷也不能懈怠,必定只會更加用心地推廣千金方――除非,他們將我們剿滅了,可我們是經過招安的,又有自保之力,并不好惹?!?/br> “正是?!迸徙逍Σ[瞇,“衡煙果然是聰明人……咳咳咳咳……” 她正想再喝一口茶,卻不妨被屬下搶走了茶杯。 趙衡煙沉著臉,再端端正正地遞上一碗銀耳羹,嚴肅道:“這是屬下方才去廚房熱的,能止咳,還能暖身。掌門日常服藥,茶水還是停了的好?!?/br> 裴沐接過銀耳羹。溫度正好,入口也軟糯香甜。 她細細喝了一碗,這才望著趙衡煙的眼睛,溫和道:“衡煙,崆峒派的未來,還在你們身上?!?/br> 良久,趙衡煙才微微點頭,雙目已是微微泛紅。 …… 七月。 都說寒冬過后必有酷暑,今年的夏天也的確格外炎熱。 本該漸涼的七月,現在卻仍是處處暑熱。 由于天氣實在嚴酷,北方戰事暫時停歇。艷陽高照的邊塞,依舊顯得荒涼,卻有了久違的和平。 崆峒山下的空桐城,也趁機熱鬧了幾天。女人們做完了家務,倚在門口閑聊,聊來聊去,便聊到了千金方的事。 “你吃了嗎?” “吃呀,朝廷說好,也不算太貴,吃了之后,真是有力氣多了,精神也好多了?!?/br> “是啊,我還想給我家幺女再買一些?!?/br> “你家幺女?嚇,上回不是還說,要省錢給兒子去習武?” “我……我再想辦法省省錢。不是說,以后女兒也能打仗,也能保家衛國?” “那都是沒影的事兒。再說,養兒才能防老……” 隨著千金方的推廣,一些人的想法開始轉變,但更多人只是隨波逐流,而并無多大感觸,也不打算做什么改變。這就是傳統和習慣的力量。 但是,改變終究在一點一滴地發生。 至少,空桐、任城……這些北方的城鎮里,開始出現了一些修士的身影。 他們幫著官兵守城,也幫著百姓耕地,還會拿出許許多多有用的東西,講話也有條有理,一聽就知道是讀書識字的人。 此時,在任城。 王翥大將軍正在府中會客。 外頭干熱得要起火,陽光亮得能刺瞎人眼,而他本人也急得嘴角燎泡,可面前擺著茶水,他卻又動也不動。 他只顧著忍下火氣,面上做了幾分哀求之色,對一旁的客人客客氣氣地講道理:“張長老,你們崆峒派來邊塞半年,我可曾為難過你們?現在這事,我實在是遮擋不過去,才來同你們商量?!?/br> 張長老是一名年約三十的青年,五官頗為艷麗,一眼過去恍惚分不清男女。他坐在條案后,面對大將軍的威勢,也神色自若,還笑道:“大將軍言重了。只不過您也知道,我們掌門從來是不見人的?!?/br> “張長老,這回卻是真的不行了?!蓖豸慵又卣Z氣,因為怎么說都得不到個準話,他心里也有點不耐,動了些真火,“我這次不是同你們商量,而是告訴你們,崆峒派掌門這回出面也是出,不出面――也得出!” 張長老――裴沐的三師兄,細細瞅了瞅王翥的神態,收了笑,也收了那有些懶洋洋的、隨意的姿態。 “王大將軍何出此言?”他正色道,“這半年里,我們的人一心一意為邊防做事,除卻成本消耗,不曾同您、同百姓要過任何回報。我們掌門不出面,一開始就同您說過,您也是同意的?!?/br> 他覷著王翥變幻莫測的神態,試探道:“將軍,究竟發生了何事?” 王翥沉默良久,咬牙似在權衡什么。 最后,他長嘆一聲:“這件事,我本來千萬也不該說,說了就是掉腦袋的?!?/br> 三師兄一怔,忽然微微色變:“難道……” 王翥卻已是下了決心。 “三日后,龍行至此。祖龍巡行,點名要見崆峒派掌門?!贝髮④姵料履?,陰沉道,“張長老,崆峒派若再有違逆,便是真仙再世,也保不住你們!” 三師兄的臉色徹底變了。 “這……” 正僵持著,外頭忽然傳來淡淡一聲:“他要見,便見吧?!?/br> 大將軍府邸守衛重重,何人能犯? 王翥勃然變色,腰間佩劍已是瑯然出鞘。轉瞬,劍光直指門外。 “何人膽敢偷聽?!”他大喝一聲。 頃刻,四周兵衛集結,森然刀光齊齊而出。 轉眼之間,這方才還一片祥和的院落,已是冷光爍爍、殺意縱橫。 連落座的三師兄也被人用刀劍指了。 可他只是嘆了口氣,露出百無聊賴之態。 門外,原本靜候他的崆峒派弟子,卻是取了面上的易容面具。 這是一名淡藍長裙的女修,體態修長、膚色晶瑩,烏發微卷,面具后的臉更是兼具凜冽英氣,與柔和秀美。 她望著室內,神態寧和,眼角眉梢還略有一絲笑意。只是嘴唇略有發紫,令她脫俗的美貌蒙了一層淡淡的人間病氣。 王翥用劍指著她,本是兇神惡煞、滿懷敵意,接著,他的眉毛忽然跳動了幾下。 一絲回憶的神色迅速閃過,接著,這點回憶的迷惑就被極致的震驚――乃至驚恐,所替代。 “裴,裴……難道是,裴大人?!” 當啷―― 他手里的劍落了地。 裴沐歪了下頭,有些好奇了:“咦,我還以為姜月章是猜到了,同你說了,你才這般迫人。怎么,他原來沒說?” “沒,沒,陛下只說非見掌門不可……” “哦,那興許他也并不確定?!迸徙宀辉谝獾?,“罷了,早知道瞞不了他太久。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早晚都是要見的?!?/br> 她環顧四周,又對那汗如雨下的將軍微微一笑。 “王將軍,這幾日先住你這兒,便叨擾幾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