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其實管家說的也不對。她這些年里,借著寵臣的名頭收受了不少東西,一部分的確是都拿去接濟百姓了,但還有一部分,全被她挪作他用。 至于具體的用途么…… “――王上?!?/br> 裴沐站住,略略側頭。 一名渾身罩在灰色衣袍里的人,正站在密室通道里,對她行禮。 她淡淡道:“起來罷。藥拿來了么?” 每隔三個月,裴沐需要取得解藥,否則就會毒發身亡。每一次,六國聯盟的人都是這么神神秘秘地出現在她府中,大約以為這樣可以顯得他們神出鬼沒、手腕通天,好嚇嚇她。 也不想想,他們要是真的厲害,至于像老鼠似地被齊皇追得東逃西竄?連皇宮也不敢進去,真是可笑。 那人奉上一只錦囊,卻又在手里握緊。 “王上,您已經在昭陽城花費七年時間了?!彼麪钏乒Ь?,實則冷冷地、帶著威脅地說,“您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才對那大逆不道的齊王下手?” “急什么?現在對齊王下手,你以為我們就能接管天下了?”裴沐不耐地呵斥,“我花了這么些年,將你們一個個塞進齊國的重要位子,你以為這很容易?” 那人瑟縮一下,卻又堅持:“正因如此,我們的準備已經足夠充分了……” “怎么,我的計劃還要詳細對你說明?我養的那只軍隊狀況,是不是也要對你一一細說?”裴沐回過身,居高臨下望著他,“聯盟之中,該知道的人,什么都知道。你一個小嘍,問得這么詳細,莫非是給齊國收買了,才來打探消息?” 這帽子普通人接不住,那人也終于低頭退縮了。 “既然聯盟的諸位大人知道,臣自然沒有疑問。是臣僭越了,請王上見諒?!?/br> 裴沐一把拿了錦囊,哼道:“滾,我不想看見你這以下犯上的小人?!?/br> 密室里的明珠暗了又亮。 面對空空如也的通道,裴沐站了一會兒。 她掐了幾個法決,變換防御陣法,又轉身拍一下墻壁,進了另一間密室。 到了這里,她才放松下來。 她將錦囊放進一個抽屜里。這抽屜里塞滿了類似的錦囊,其中的解藥一顆都沒動過。若是讓六國聯盟的人知道,她竟然已經能夠不靠解藥而存活下去,大概會大驚失色。 “哼……一群自以為是的蛀蟲、蠢貨?!?/br> 裴沐嘟噥著罵道,不覺就學了姜月章的語氣。 她找出一只機關小鳥,鋪平一張絲帛,沉思片刻后,落筆寫道: ――三師兄,見字如面。一月過后,元月五日,按計行事。 她再落了印章,才將絲帛塞進機關小鳥的口中。小鳥拍拍翅膀,消失在陣法光芒里,去往千里之外。 裴沐望著小鳥消失的位置,又掐指算了算今天距離元月五日還有多久。 ……不到四十天了。 還有不到四十天,她就要告別姜月章,也要告別昭陽城。 饒是她謀劃已久,此刻,她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姜月章……唉,你便好好當你的皇帝罷?!迸徙宕竭吢冻鲆稽c微笑,透出十分的懷念,“今后我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生活,一定時不時會想念你的?!?/br> …… 次日。 裴沐正在宮殿長廊中慢悠悠地走著,去看鵝毛大雪如何落下,將一切覆蓋得銀白發亮。世界如此白茫茫,所有煩心事都像被掩蓋。 卻有太監小跑而來,喘出白氣,著急忙慌地沖過來:“裴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怎么了?”裴沐認出這是姜月章身邊伺候的人。 “裴大人,您快去英華宮吧!”太監哭喪著臉,“陛下昨晚沒見著您,今天也沒見您去問安,原本就心情不佳,現在又……正大發脾氣呢!” 省略下去的話,是說姜月章又骨痛發作了。 “……陛下是小孩子嗎,一天沒見到人就發脾氣?”裴沐忍不住嘲笑了一句。 太監不敢接話,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她搖搖頭:“走吧?!?/br> 到了英華宮,老遠就聽見“嘩啦啦”的聲音,走進去一看,果然無數竹簡都被那位發脾氣的陛下給扔到了地上。 宮人們跪了一地,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姜月章歪倒在榻上,十二冕旒的帝冠給扔到一邊,黑色的外袍也皺了起來。他散著長發,抓住扶手的手用力至極,指節發白,臉上也有冷汗滾滾而落。 陰云籠罩在他身上,仿佛雪地里烏云滾滾、電閃雷鳴。真是再俊美好看的臉,也架不住那副陰沉的神態。 裴沐才一進去,就有竹簡朝她飛來,蹭著她耳畔飛過去,“哐”一下砸在門柱上。 引路的太監嚇了一跳,“噗通”跪下了。 裴沐搖搖頭,也不問好,就徑直走上前,將渾身緊繃的皇帝摟過來,也拿出丹藥喂他。 姜月章的牛脾氣犯了,倔強地閉著嘴,不肯吃,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她。 裴沐嘴角抽搐一下,問:“陛下這是病情加重,嘴也張不開了?” 年輕的帝王勃然大怒:“裴沐,你好大膽子……!” 裴沐咬著丹藥,低頭就親了過去。唇舌糾纏間,她順順利利地將丹藥遞了過去,還趁著皇帝無力反抗,主導了這個綿長的吻。 這次接吻的感覺就不錯了,裴沐很滿意。 但皇帝陛下不大滿意。他臉色很黑,眼神很冷,蒼白的嘴唇抿出一個不高興的形狀。 他吃了藥,又被裴沐找著了病痛點,一下下地按著,立刻就緩了許多,繃緊的肌rou也慢慢松弛下來。 “都下去?!?/br> 他先是吩咐宮人。 待得眾人如蒙大赦地退走,他就開始跟裴沐發脾氣。 “裴沐!” “是是,臣在?!?/br> 裴沐拿出了哄小孩的耐心。 皇帝聽出來了。他更生氣了。 他拍著椅子斥道:“朕是對你太寵愛了!” “是是?!迸徙謇^續哄,“那陛下要如何,將臣下獄,還是施以酷刑,或是干脆斬首?” “你……!” 姜月章噎住了。 他瞪著裴沐,沉著臉,似乎在思索對策。片刻后,他翻身將人壓下去,捧著她的臉,狠狠親了下去。 裴沐被他親得窒息,幾次去推,都被他禁錮了動作。她有點惱了,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卻聽他一聲哼笑。 姜月章將她抱起來放在腿上,一點點往下親吻,在脖頸上流連,只差一點就要拉開她衣服了。 但是,他停下來了。 就和過去每一次一樣,他按捺住,然后推開她,轉過身自行解決。 實話說…… 裴沐有時候被他撩撥得很郁悶,如果不是礙于身份錯位,她簡直想將他拖過來強行這樣那樣了。作為西部人,她就是這么豪放。 而不是像現在,她只能看著姜月章的背影。 “……裴沐?!?/br> “臣在?!?/br> “昨夜你為何不在?” “臣不樂意在?!?/br> “……聽說長平惹你不快了?!?/br> “臣哪里敢和公主殿下不快?!?/br> 裴沐懶洋洋地回答。 姜月章轉過身,有點氣悶地看著她。 “裴卿,”他重復了那句話,“朕實在太寵你,才讓你這般目無尊長,放肆至極?!?/br> 裴沐也望著他,誠懇道:“是,陛下寵的?!?/br> 他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然笑了。那份掌控一切的閑適隨意重新回到他身上,令他重新成為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不是…… ……而不是一個面對心上人鬧脾氣,不知道怎么辦的、苦惱的普通人。 “嗯,朕樂意寵?!?/br> 姜月章捏了捏她的臉,笑道:“長平就那沒出息的樣子,隨她去吧,裴卿不喜歡,就不理她。只一樣,下回不能再為了旁的什么人,來同朕鬧脾氣了。裴卿,朕雖寵你,但朕的忍耐也是有限的?!?/br> 裴沐想問,可你還是會讓她肆意妄為,讓她隨意浪費、毀壞東西,讓她坐享千金方這樣普通人如何努力也拿不到的事物,卻不肯費工夫去改良、推廣千金方,是不是? 她想問,因為她是你的姐妹,所以她跟你一樣尊貴,要排在普通人的疾苦之前,是不是? 但她什么都沒問,因為她早就知道答案。 她只是狀似溫順地嗯了一聲,靠進姜月章懷里。這一回,換成姜月章輕輕來拍撫她的脊背了。 在這沉默的時刻,她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他們是平凡的夫妻,他也是平凡的、真誠待她好的普通人。就像十年前她曾期許的那樣。 “陛下,臣想問您一個問題?!迸徙遢p聲問,“這么些年了,您為什么不碰臣?” 虧她當年還很認真地考慮過,如果姜月章要強上,她該怎么在掩飾身份的同時,跟他這樣那樣。她連藥物都考慮好了,誰知道竟沒有用武之地。 是她還不夠好看么?多多少少,裴沐覺得自尊心有點受傷。 姜月章原本一下下拍著她的脊背,倏然,他的動作僵住了。 這不是裴沐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但以往他總是避開了。 這一回,他卻真正回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