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你,你……!” 幽途瞪大眼睛,半割斷的喉嚨里發出凄慘的“嗬嗬”聲。 然而,它已經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砰! 裴沐扔下幽途的尸體,站起來。 四周的戰士們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著她。 “看什么,沒見過搏殺么?”裴沐撇撇嘴,抹掉臉上的血,肌膚上已經重新浮出一點血色,只是仍舊蒼白。 大荒多戰事,每個能活下來的人都見慣血腥的生存之戰,戰士們更不例外。 媯蟬恍惚片刻,才連忙來扶住她,無奈道:“你平時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誰想得到你還有這樣一面?!?/br> “對自己人不溫和,難不成兇巴巴么!”裴沐繼續沒好氣。 但現在誰都愿意捧著她。 媯蟬笑著將她摟緊。 此時,援軍已經進入戰場。他們帶來了戰士,更帶來了祭司。 戰況已經漸漸分明。 裴沐垂眸看著手中的骨白匕首,五指松開,又重新握緊。 “阿沐,這是何物?” “別碰,不是什么好東西?!彼龘u搖頭,將匕首收起。 忽然,她抬頭望南方看了一眼――烈山的方向。 “阿蟬,我要走了?!迸徙寤仡^說。 “走……?”媯蟬愣了,“你去哪兒,難道還要去支援哪里?可你的身體……” “有幽途這種大妖血rou進補,我現在很好?!迸徙逍α诵?,“不是支援,是……另外的需要我去做的事?!?/br> 媯蟬盯著她。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卻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危險么?”她問。 “或許?!迸徙逭f。 “你還會回來么?” “我盡量?!?/br> “那,”媯蟬露出難過的表情,“你可以不去么?” “答應過、承諾過的事,總不能反悔?!迸徙逍α?,“何況……” “何況?” 裴沐重新望向烈山的方向。 “阿蟬,你說,”她慢慢問,“大祭司是一位很好的祭司,對么?” 媯蟬以為她還在計較之前誘餌的事,便道:“對。扶桑部這么多人,加上各盟友那么多人,大祭司有本事護住所有人,讓每個人都吃飽穿暖,有能遮風擋雨的房子住。戰死的戰士有碑文銘記,家屬也能得到撫育?!?/br> “大祭司大人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祭司?!?/br> 裴沐轉過身。 媯蟬有點驚訝地發現,好友臉上露出了一種明媚的笑容。 這是屬于凡塵的笑容,是一個釋然的、沒有遺憾的、決定了一切的笑容,就像每個經歷了隆冬的人在望著春風吹開桃花時,會露出的笑容。 充滿希望的笑容。 “我也這么想?!彼χ?,“但是,他太冷酷了,也許是因為他不能體會很多普通人的感情。他需要有人時刻提醒他,很多犧牲是有必要的,但那并不代表活下來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甚至嘲諷和踐踏被犧牲者?!?/br> “那你自己去告訴他?!眿傁s說。 裴沐搖了搖頭:“扶桑是每一個人的扶桑,所以每一個人都應該去做。這也是每個人的職責。只是,也許,需要阿蟬你先帶頭去做……” “那,那你呢?”媯蟬有些不安。 “我要去做一件……挺重要的事?!?/br> “那是什么?” 裴沐攤開雙手。 神木的虛影在她掌中浮現,生著雙翼的天生之靈被喚醒過來。 她指著北方:“阿沐,在那里?!?/br> “那我們走吧,不然就要來不及了?!?/br> 媯蟬眼睜睜看著好友的身形漸漸消失。 “阿沐,你到底要做什么――” 好友回頭一笑:“種樹栽花!”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媯蟬感到茫然。 她還在思索,卻聽身后“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的聲音。 她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大祭司大人?!” 憑空出現的,赫然竟是那位大祭司。 他衣袍沉沉如夜,長發拖曳如深灰的雨云,眼中也凝著萬里不化的冰雪。 然而,平時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視的大祭司,此時的臉色似乎格外難看,氣息也隱有不穩。 他一眼看見了地上被吸干血rou的幽途尸體,眼神一凝,而后就帶著幾分探究地看向了在場唯一的女人――媯蟬。 媯蟬以為他想問幽途的事,便說:“是阿沐殺的?!?/br> 大祭司的神色又有了細微的變化,但媯蟬也說不好那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她只聽他冷冷問:“裴沐呢?” 像在生氣,而且是極為生氣。 “多虧阿沐來支援,我們才撐到了援軍到來?!眿傁s忍不住為好友分辯了一句,并高興地聽到四周響起一片贊同。 但這些贊譽對大祭司沒有絲毫影響。反而,他的眼神更恐怖了。 “他人呢?”他一字一句地問。 媯蟬老實答道:“阿沐說有事,又走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眿傁s搖頭,“但是她留了一句奇怪的話……她說,她要去種樹栽花?!?/br> “種樹栽花……” 大祭司咀嚼著這四個字,似有疑惑不解。他又看了一眼幽途干癟的尸體,眉宇間的疑惑更深了。 “他的為人,便是為了我,又怎么可能愿意……” 他陷入沉思,呢喃出聲,卻又自己停下。 媯蟬望著這位大人古怪的模樣,心中的不安更深刻了。 她禁不住上前一步,避開他人耳目,低聲懇求:“大祭司大人,阿沐會沒事的吧?她原本就為救我們耗盡了力氣,又被這兇獸的古怪匕首所傷,似乎失血不少,才勉強用其血液作補……” “……你說什么?!” 這話不知道哪里有毛病,竟引得素來淡漠的大祭司一個猛然抬頭。 他幾乎是茫然地望著媯蟬,眼中的震驚之色根本掩飾不?。骸澳闶钦f,幽途的匕首……吸了他的血?” “正是?!眿傁s更不安,“但她走時還算安好,就是不知道她要種什么樹,又要栽什么花……大人?!” 那個瞬間,媯蟬幾乎要以為,大祭司要踉蹌倒地了。 她更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人如此恐懼的模樣。 其實他沒有什么表情,臉色和唇色也本都是淡淡,可正如他的威嚴會遍布天地一樣,他此時此刻的那種驚慌恐懼…… 根本無法掩藏。 “仙花,仙花……不,等等??!” “大祭司大人?!” 剎那間,風雷閃動。 大祭司的身形往北而去,消失無蹤。 媯蟬低下頭。 散落血污和斷肢的城墻上,有一朵奇怪的琉璃花靜靜躺著。透明的花瓣里凝著一朵橙紅的火焰。 她想起來,阿沐告訴過她,這是她做好了送給大祭司的。大祭司戴在腕上,從不離身。 這時候,卻忽然斷了。 此時,東方漸明。 一縷晨光穿透血腥的寒氣,照在琉璃花上。 被遺忘的花朵與火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第24章 燕女扶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