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子燕部已經正式并入扶桑部,改稱“氏”,按照此前慣例,媯蟬也被封為將軍。 裴沐對稱呼不大在意;她在意的是青龍祭司說的話。 “首領?”她心中蹙眉,面上帶笑,“姚森首領?” “副首領大人見過首領了?”青龍笑道,“媯蟬將軍與首領關系頗佳?!?/br> ……佳什么佳!裴沐氣哼哼地想,等她回去,一定要再好好勸阿蟬一番,別和那位問題多多的扶桑首領往來。 不過現在…… “我要去尋大祭司?!彼f,“青龍祭司可曾見過他?” “這時候么……”青龍思考片刻,很快答道,“若無意外,大祭司大人此刻應在東南山麓的田地附近。春日將近,大祭司大人每日都會去看看?!?/br> 裴沐點點頭,道了一聲謝,便御風而起,往東面而去。 來扶桑之后,她一直都是從西北上山,還沒見過東南面是什么樣。 在她背后,青龍祭司忽又高聲說:“副祭司大人若是有意,不妨仔細看看東南情景。假若您有什么發現——” “——請您記住,這一切都是大祭司大人的功勞?!?/br> 這句話隨風而起,與云氣共生。 它的尾音消失時,裴沐正好翻過山脊。 淡淡云氣流過,道道金光四射;東南的景象披著金色光霧,一覽無余。 與西北面一樣,自山頂往下,先是積雪和苦寒的灰黑巖石,接著是頑強的大片青草。 再往下…… 不一樣了。 她看見牛群與羊群在山間徜徉,在扶桑族民身邊悠閑地甩著尾巴;藥田與菜地交替,在山上錯落成一個個齊整的大方塊。 繼續往下,當空氣變得更加溫暖,積雪也化為潺潺瀑布,更多的作物也就出現了。甚至還有魚塘。 而遠處——是海。 有人在海面劃船。他們撒網撈魚,還有人直接跳進海里,不一會兒就抱起一條肥美的大魚來。 遠處的波浪中,有海中妖獸躍出水面,似乎不懷好意;但很快,海邊結陣的扶桑祭司就齊齊舉起手杖,合力將妖獸驅逐出去。 除此之外,還有桑田,有棉麻地;木頭圍起的院墻中,有繅絲和紡織的大型木機,連沒有巫力的普通族民也能使用。 裴沐一直知曉扶桑部的富饒。 但這是她第一次直面這一切。 她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其他部族的影子,就像那邊的曬鹽、撒種,他們子燕部也會這樣做。 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規模。 裴沐屏住呼吸,一直到她覺得血液被曬得有點發燙。 她想起從青龍那里聽過的話,他說大祭司是為了整個扶桑部、整個人類族群而竭心盡力…… 當時她不以為然,可現在……她不得不鄭重地面對這句話了。原來他眼里是真的能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多到超乎她的想象。 她再一次認真地告訴自己:裴沐你看,你和大祭司的確完全不同。 他能養活這么多人,能讓這么多人活得好,而她只能看見自己身邊的幾個人,只要能快快活活地與那幾個人待在一起,她就心滿意足。 “不愧是……大祭司?!?/br> 假如這一切真的都是因為他…… 那“大祭司”這個少有人能得到的尊稱,他當之無愧。 裴沐站在山巔,想了好久。 忽然,她微笑起來。 一面水鏡浮現在她面前。屬于她的巫力往外釋放、流淌,肆無忌憚地探尋著眼前的土地。 很快,真正統治這片土地的人發現了這一無禮的窺探,并立即反過來控制了水鏡。 水面波動,出現了大祭司的臉。 見到裴沐,他眼中警色一滯,面上寒霜似有緩和。不過,那對深灰色的、鋒利又不乏秀麗的眉毛,卻反而深深地皺了起來。 大祭司神態冰冷,很是不快地問:“裴沐,你又犯禁?” 見狀,裴沐卻反而笑得更開懷了些。 “我有事要稟告大祭司?!彼f。 “何事?” 他的眉頭略松了一些。 裴沐看他臉色冰寒,不禁促狹之心又起。她倉促間也沒多想,就抱著十足玩笑的意思,裝模作樣地柔聲道: “我想你了?!?/br> “……” 假如水鏡能完完全全地還原一個人的樣子。 假如水鏡能徹徹底底地傳達一個人的聲音。 假如每一絲細微的神態變化、顏色改變,都能被準確無誤地反映。 那么,裴沐驚訝地發現,在那倉促的瞬間…… 大祭司那俊美又蒼白的臉上,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一絲暈紅閃過,如飛鳥的影子匆匆掠過封凍的江面。 她忽然后悔起來。她覺得自己玩笑開得太過,實在不應該,尤其她分明剛才還決定要更尊重大祭司一些…… 但接著,她又松了一口氣。 因為大祭司正皺眉看著她,還是威嚴淡漠又沉靜,連不快都是淡淡的。 那飛鳥掠去般的紅暈,連帶那帶著局促的震驚,必定都是她的錯覺。 “勿要胡言?!彼f,“若是要事不便說起,便直接過來?!?/br> 不等裴沐說什么,他烏木杖一頓,整個身影便從水鏡中消失。 裴沐面前的水鏡更“嘩”一聲破碎,又回歸繚繞的云氣。 她站在風中,訕訕低頭。 “……對,對不住?!彼龑χ諝忄絿?,“下回我不這樣開玩笑了?!?/br> 第11章 繁華背后 雖說大祭司的身影只短暫地出現了片刻,但也足夠裴沐看清他周圍的景色。 她站在山頂舉目四眺,很快就鎖定了一個方位。 清風四起,載著她輕快前行。她一路經過積雪、草地、森林和泉水,在急速奔馳中感受著撲面氣息。 云氣漸散,草木濕潤的清香匆匆掠過,夾雜著泉水的潺湲之聲。 隨著四周草木漸豐、動物和人的聲音逐漸嘈雜,圍繞著她的空氣也一點點變得溫暖起來。 溫暖……? 當她接近山麓時,裴沐忽然放緩了速度。 她抬起手,露出一截玉白的、肌rou細長而有力的胳膊,用赤礻果的肌膚感受著風的溫度。 冬季的風是冷的,像涼玉摩挲她的皮膚。但是,在這涼意中又的的確確存在著一點溫度——很像每次春回大地時的暖意。 可現在尚未立春,前幾日還有凜冽寒風,今天忽然就多了三分春意……扶桑部的春天,來得也太早一些了吧? 裴沐沉思著。 前所未有的富饒景象讓她深深震撼,也無暇他顧,但當她的心情逐步平靜,這份異常的豐饒也不免引起了她的疑問。 ……仔細想想,不光是溫度,這周圍的草木也青翠得太早,農忙也開始得太早了一些。 不知不覺,裴沐忘記了自己還在御風而行。她乘坐清風,一直舉著手臂,整個人被溫馴的風推著緩緩向前—— 直到一只手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裴沐嚇了一跳,正想轉手甩一道風刃出去,抬眼卻見到一雙沉靜清寒的眼眸。 是大祭司。 “發什么呆?”他一開口,又是熟悉的斥責口吻。 “……大祭司?!迸徙寤剡^神,訕訕道,“我想事情,想得出了神?!?/br> 他仔細瞧了她一眼,仍是不悅:“不是說有要緊事稟告?如此漫不經心,可不是著急的樣子?!?/br> 裴沐是很想還嘴的,可她不久前才鄭重起誓,要對大祭司更尊重些才好。因而她拿不出氣勢,只能繼續訕訕:“我知曉了?!?/br> “你……” 大祭司看著卻還不大滿意,淡淡蹙著眉頭,仿佛還想說她幾句。 裴沐可不想再被他教訓。她連忙說:“大祭司,你能不能先放手?” 他好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等他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才發現,原來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抓著她的手腕不放。 如細微漣漪泛起,他的神色似乎出現了某種奇特的變化。 不過表現在他的舉措上,大祭司卻只是波瀾不驚地放了手,如同什么事都沒發生。 “究竟有何事?”他很平淡地問。 “與神木有關?!迸徙迨栈厥?,揉了揉手腕,也沒當一回事,“是……” “神木?”大祭司目光微動。 裴沐發現,他似乎往某個方向瞥了一眼,但具體看向誰……她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大祭司對他略略搖頭,吩咐說:“若是與神木相關的事,等回到神木廳再與我細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