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無事?!?/br> 片刻后,他終于回過頭,神色淡漠一如既往。 他注視著裴沐,輕聲重復道: “無事?!?/br> 第10章 富饒 雖然大祭司說無事……但她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哪怕他看上去和往日一般無二。 深灰色的、籠著細碎微光的長發,蒼白的神臉色,還有淡漠孤高的眼神…… 還有冬日的朝陽穿過晨霧,薄薄地落在他眉眼間;那柔和朦朧的光影,好似也令他看上去柔和不少。像神像有了溫度,還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在裴沐毫不遮掩的、直勾勾的目光下,“神像”再度皺眉。這也許是一個不快的標志,也許僅僅是一個不帶情緒的習慣。 “看什么?!彼曇糁械某庳熞蚕褚环N習慣使然,“裴沐,你太放肆?!?/br> 她立即反駁:“我什么都沒說?!?/br> 大祭司比她高一個頭,目光天生就是居高臨下的。他斥道:“你的眼神太放肆?!?/br> 真是奇怪了,眼神還能做什么?裴沐暗自嘀咕,移開了目光。 方才覺得他神色柔和……那一定都是晨光的錯。大祭司根本就是一尊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石像。 想是這么想,但裴沐自己也說不清,這后半句話究竟是不是一句十分不高興,卻并不當真的氣憤之言。 她心中一不開心,就扭身背對大祭司,活像被大人訓斥了的孩子。 偏偏這孩子還要裝模作樣,假作自己是在做正事,并不是鬧脾氣。 比如裴沐就將手搭在神木枝干上,語氣壓得平平的,說:“我要開始梳理神木之力了?!?/br> 雖然說得這么正式,其實她正豎著耳朵尖,仔細聽身后的動靜。 一開始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隱約被人注視的感覺;很快,裴沐聽見了衣物窸窣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還有烏木杖擊打在地面的輕響。 她有點詫異,忍不住回頭,果然看見男人正往外走。她不禁問:“大祭司要離開?” 他并未停步。不過,似乎走得慢了些。 “副祭司自管照料神木,我還有事要做?!?/br> “可是,”裴沐更加奇怪了,還有點難以置信,“大祭司竟敢放任我單獨與神木待在一塊兒?你就不怕……” 不怕她暗中對神木使什么壞? “說不定我是個大壞人!”她嚴肅地警告。 大祭司忽然略略回頭,鼻梁挺秀如遠處的青山。他神色似有奇異,反問:“你希望我留下?” “你……”裴沐話語一滯。是不是哪里有些奇怪? 她想不大清,只能悻悻道:“這關我何事?你們扶桑部的神木,你這位扶桑大祭司很該慎重才是?!?/br> 大祭司不咸不淡說道:“裴沐,你也是扶桑部的祭司?!?/br> 說罷,他不再理她,顧自往外走。一邊走,他一邊又吩咐:“仔細照看神木,若有意外,我自有感應。屆時唯你是問?!?/br> “……又教訓人。叫你阿父好啦?!?/br> 裴沐低聲嘀咕,卻見大祭司又頓了頓,像要回頭。她連忙扯出個笑,高聲說:“大祭司放心,大祭司走好,大祭司一路順遂!” 男人握住烏木杖的手指緊了緊,終究還是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出神木廳。 腳步聲逐漸遠去。 當那道肅穆沉重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之后,裴沐才后知后覺地想:奇怪,憑大祭司的力量,他想去哪里,應當只需要動個念頭吧?這么一步一步地走,也不覺得累么? 她不怎么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很快就將其拋諸腦后。 因為眼前的神木還在等著她。 近距離地觀察,扶桑部的神木更顯得高聳入云。裴沐將手搭在深棕色的、粗糙不平的枝干上,抬頭竭力去看樹冠。 她估算了一下,認為這株樹木少說也有二十尺。 在看似充滿生機的表象背后,裴沐望見的是無數游離的枝丫、不相連的經絡,還有扭曲如亂麻的神力。 想要為這株擎天巨木梳理力量,盡可能讓互相排斥的經絡相互連接,并非易事。 裴沐昨天嘗試了一次,弄得自己氣喘吁吁,也只勉強梳理好了一小塊地方,若是按高度來看,那連一個巴掌高都沒有。 巫力在她體內靜靜流淌,并更多地集中在她雙目上。 裴沐仰頭望著神木上的某一處地方。 那里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空洞,約有她一個拳頭那么大。在空洞右側,嵌著一塊淡彩色的、透明寶石模樣的光團。 那應當就是剩下的半顆神木之心。 它面朝空洞的一側凹凸不平,像是被硬生生給掰去了令一半。 神木中,所有經絡都在那里交匯;然而因為空洞的存在,那些經絡只有一半能相互交流,而剩下的一半則雜亂無章。 裴沐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心臟。 對她這樣能調用神木之力的祭司而言,神木之心就像她的第二顆心臟。若是神木之心有損,那不亞于往她心上捅一刀。 像這樣被強行扯掉一半……不知道大祭司是什么感受?不痛嗎?可是如果很痛,他又怎么能維持那種死水無波似的平靜? 裴沐一邊仔細梳理神木經絡,一邊忍不住思索大祭司的事。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大祭司產生了興趣,而且這興趣有增無減。 在裴沐的記憶中,除了大荒上的風雪、烈陽、危險與機會,就是子燕部中艱苦卻也充滿樂趣和溫馨的生活。大家互相幫助、互相溫暖,沒有什么嚴苛的處罰、板正的規矩。 更別說她生來要比別人更散漫、更懶怠些。就像所有的精力都拿去練習巫術,別的事她才懶得管。 只要她關心的人安好,人人開心,裴沐就覺得很好。 而大祭司和她不同。完全不同……就像兩個被刻意塑造得處處相反的人。 大祭司對人嚴苛,對自己更嚴苛;對別人殘酷,對自己也并不手軟。他不茍言笑、過分律己,看著冷冰冰的,卻得到了扶桑部上下的崇敬和信任,也確實全心全意地在為所有人打算。 裴沐忍不住會想:他難道沒有私心,沒有自己的生活?祭司不禁女色,可也沒見他有親近的姑娘;祭司總是生活奢靡,可他就是那個例外。 也許,她不斷挑釁他、去試探他的反應,也有這一層興味在作怪。 想到這里,裴沐不禁又微微笑起來。 她有點促狹地想:總歸在神木廳閑著也是無聊,不若多逗逗大祭司,還有趣得多。如果能稍稍影響他一些,讓他喜歡上美食和享受、學會偷懶和放松,他整個人說不準會更多平易近人一些? 一個不再那么苛刻的大祭司,對扶桑部來說,也更好相處一些么。 不錯,她這也是為了扶桑部整體考慮。 就這樣,裴沐愉快地給自己找了一個不大可信的理由,輕輕松松就定下了接下來的計劃。 此時,朝陽已經完全升起,整個神木廳都籠罩上了金色的光芒。青銅燈早已熄滅,在頂上濃密的枝葉背后,是淡藍色的天空。 裴沐收回手。 她再次看了一眼神木之心所在的位置,若有所思。 說來……即便沒有那個促狹的小計劃,她也有一個重要的、關于神木之心的新發現,需要稟告大祭司。 裴沐拿起青藤杖,為自己的小樹苗澆了水,最后看了一眼參天巨木,轉身離開了。 同大祭司一樣,她沒有選擇乘清風而去,反而一步步朝外走;就像刻意要讓身后的誰看見,她的確離開了一樣。 她走過平坦的石臺,拂起洞口垂落的翠綠藤蔓,朝更遠的地方走去。 在裴沐離去之后…… 巨木上的某一根枝干,忽然晃了晃。 一個嬌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它望著神木廳出入口的方向,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隨后它終于放下心來,從棲息的枝干中飛出。 它左右看了看,視線落在一旁的“新鄰居”——那棵十分纖細的小樹苗上。 這小東西飛了下去,停在小樹苗前,并伸出一只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很快,就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新游戲,它開始圍著小樹苗飛來飛去,又“嘰里咕?!闭f個不停。 神木廳外,某位副祭司背靠石壁,略略勾起了唇角。 …… 片刻后,裴沐走出了空蕩蕩的星淵堂。 今天是休息日,祭司們都待在山下的家中。 因此裴沐乘風而出時,一點都沒注意前方來人,結果差點跟對方撞個人仰馬翻。 “嘩啦”一聲,對方滿懷的竹簡散落得到處都是。 “……青龍祭司?” 最后時刻,裴沐雖然成功側身避過,卻還是撞翻了青龍手中的東西。她連忙想去撿。 “不要緊,副祭司大人,我來就行?!鼻帻埣浪緮[擺手,自己匆匆一抬手杖,就以巫力將竹簡重新收攏起來。 這些竹簡堆了快有他半人高。如果從正面看,裴沐都要看不見他的頭了。 “這是什么?”她猜測,“是給大祭司的?” “正是?!鼻帻埿α诵?,詳細解釋,“這些是這一月當中,我扶桑部地界中發生的要事,遵大祭司大人令,送來與大人過目?!?/br> “原本該送進神木廳。但五年前的叛亂之后……神木廳便禁止他人進入,因而只能將文書放在神木廳門口,以特殊禁制保存?!彼终f,“不過,既然副祭司大人來了,今后大祭司大人不在時,便可由副祭司大人將文書帶入?!?/br> 這位穩重謹慎的中年祭司,用頗有些欣慰的目光望著裴沐。 “這么多……才是一月的?”裴沐望著高高的竹簡堆,咋舌不已。她不禁設想了一番若是自己被要求處理這些竹簡的畫面…… 懶怠的副祭司大人暗暗打了個寒顫。天神在上,希望她的預感是錯誤的。 這時,青龍祭司又問:“不知副祭司大人現下要去何處?若是回子燕氏,那方才我正好瞧見,媯蟬將軍與首領一齊去了岐水的方向,說要比賽捉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