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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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眸皆異、不似常人,還有這雙耳朵,與遠古兇獸恰恰相符,加之鼻尖眼媚,是妥妥的大兇之相??!” 他說著手指微動,不知道真是在算些什么,還是學著電影里的模樣擺姿勢:“印堂發黑、雙目猩紅,這村落里的大案……究竟是不是與你有關?” 他身旁一個男人冷笑著補充:“廖大師聲名遠揚,能把他請來,可費了我們不少功夫。他一見到謝清和照片,就說這丫頭必定有問題?!?/br> 廢話。 謝清和本來就是精靈,普通人類見了,能不覺得有問題嗎。還有那什么“鼻尖眼媚大兇之相”,難道鼻子尖尖眼睛勾人的漂亮姑娘全是壞蛋?至于“雙目猩紅”,難道大哭一場之后,眼睛里不應該有點血絲么? 江月年滿肚子火氣,又聽那人繼續說:“邪祟為害一方,會吸干身邊之人氣運。以我看來,這小姑娘必然出生孤苦、一生中多受排擠,大家想想,是不是如此?” 有人大叫一聲:“吸干身邊人的氣運……她奶奶就因為她出事了!” 一石掀起千層浪。 這句話一出來,村民們吵吵嚷嚷得炸了鍋。 “難道她奶奶是被謝清和克死的?” “謝清和的確沒朋友??!你們見過誰跟她一起玩嗎?” “所以村里人失蹤的事兒,真和她有關?” “我就知道!村子里早就有一大半的人覺得是她,可惜一直沒有證據。你們還記不記得,她在陳家二兒子去后山失蹤的時候,也出現在后山上面?” 江月年下意識握緊拳頭。 既然有人說過,“廖大師”在來之前就看過謝清和的照片,那么也一定會從委托他的村民口中得知關于她的信息,要想知道她出生孤苦、沒什么朋友,并不是難事。 可村民們不會在乎這個。 那起撲朔迷離的失蹤案如同抹不去的陰影,籠罩在安平村每個人心口上。積累多日的恐懼與憎恨在此刻終于得到了看似合理的宣泄口,無論是否符合邏輯,他們都需要一個理由,來發泄快把自己逼瘋的種種情緒。 謝清和就是最好的那個理由。 大師斬釘截鐵的言論,在有人失蹤時莫名其妙出現在后山上的經歷,以及她的確長相不似常人,村民們早已害怕她十幾年,都足以為宣判她的死刑,無論正確與否。 江月年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某個理論。 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所作所為就不用再承擔任何責任,因而可以肆無忌憚表現出內心最為野蠻與純粹的一面。群體中的個人,不過是眾多沙粒中的一顆,可以被風吹到無論什么地方。 這是一切尚不發達的二十多年前,在與世隔絕的小村莊里,人們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解脫,只知道發泄簡單而極端的感情,一切以自我追求為中心。 他們擁有最血腥的狂熱,也有著最極端的勇氣與英雄主義。就算出了岔子冤枉了人,犯錯的也只會是“安平村”,而非某個具體的人。 數量,是烏合之眾們的正義。 窸窸窣窣的議論洶涌如潮水。 被潮水淹沒的謝清和雙眼無神,碧綠瞳孔喪失了所有光彩,宛如被綠苔占據的死水。 “既然你們覺得是我——” 她輕輕勾起嘴角,俯身撿起那塊沾了奶奶血跡的石頭,聲音很淡:“是不是只要我死,你們就滿意了?” 石塊很重,舉起來時能聞到血腥味。 謝清和想,或許今天死在這里,反而是個不錯的選擇。 父母拋棄她,同齡人嘲笑她,村民們害怕她,唯一的掛念只有奶奶。 有天她被孩子們欺負得遍體鱗傷,哭哭啼啼地問奶奶,自己為什么要活下去? “努力熬過這段日子,等你離開安平村,在新的世界里,一切都會不同?!?/br> 奶奶是這樣告訴她的。 可離開村子后又能怎樣?繼續被更多人嘲笑這副怪異面孔,一輩子都生活在戲弄與鄙夷里嗎? 她絕望又無助,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哪怕為了奶奶,也要努力活下去。 她不能讓奶奶傷心。 可現在,好像連那個唯一可以為之生存的理由也不復存在了。 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像一把把染血的刀。 謝清和右手用力,石塊靠近腦袋,引來一陣冷冽的風—— 可不知怎地,那道風在半途陡然停住。 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按住了她的手。 謝清和茫然抬頭,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黑色眼睛。擁有圓潤臉蛋的女孩紅著眼睛與她對視,因為還在啜泣著,身體微微發抖。 兩個女孩都沒有出聲,視線彼此交錯碰撞,讓謝清和死氣沉沉的胸口倏地一動。 她聽見心臟重新跳動的聲音。 “你們適可而止吧!” 江月年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轉過身,把謝清和擋在身后:“有任何證據能認定謝清和是失蹤案的兇手嗎?你們只是太害怕,想要找個名正言順的宣泄口,真是群懦夫!” “郭夢夢!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有個中年人厲聲呵斥,臉漲得通紅,“再不讓開,看我和你媽今晚怎么收拾你!” “還有你,靠欺負一個小女孩來騙錢有意思嗎?” 江月年沒理他,把目光定在廖大師臉上:“賊眉三角眼,鼻子粗下巴尖,我看你才印堂發黑。既然大師這么厲害,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時候倒閉?” 這下周圍的叫嚷聲就更多了,七嘴八舌響成一片。 “你說什么呢!老郭,你家小孩怎么回事?” “這孩子怎么說話的?大師您千萬別生氣?!?/br> “你們別吵了,謝清和奶奶剛出了那事兒,要不大家各退一步,過幾天再討論這件事情?” “這怎么行?放了她,這期間再有人失蹤怎么辦?郭夢夢你別搗亂,快走開!” 江月年從沒面對過這么多帶著敵意的視線,后背不由自主地輕輕發抖。 雙腳卻沒向旁邊挪過哪怕一步。 “你別怕?!?/br> 她努力做出平穩且篤定的語氣,稍稍扭頭:“有我在,我會保護你?!?/br> 身后的謝清和沉默片刻,再出聲時帶了些許哭腔,尾音化成一灘柔和漩渦,蕩漾在江月年耳畔:“……真的嗎?” 她頓了頓,又說:“你真的不會離開,愿意一直保護我?” 江月年毫不猶豫地回應:“當——” 話到一半,突然止住。 不對勁。 太奇怪了……謝清和的語氣,讓她想起當初被漆黑觸須團團捆縛時,聽見對方在耳邊的那聲低喃。 那時的謝清和也是這樣問她,語氣纏綿得惹人心慌:“你愿意嗎?” ——她愿意什么? 像現在這樣,在幻境里為她挺身而出,一輩子站在跟前保護她嗎? 江月年的腦袋嗡地炸開。 “為什么不說話?” 身后的女孩越來越近,吐息落在脖頸里頭,這分明是溫溫熱熱的觸感,打在江月年皮膚上,卻帶來一股莫名寒意。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 爭吵的、怒吼的、嘆息著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全部消失,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謝清和。 隨即月光隱匿,黑暗蔓延。 在逐漸黯淡的視野里,江月年見到洶涌而來的漆黑觸須,先是觸碰到她蒼白的指尖,然后慢慢向上,劃過手臂與側頸,落在臉頰兩端。 溫柔得如同愛人間親昵的撫摸。 有人從身后將她緊緊抱住,江月年聽見謝清和的聲音,甜得像蜜,卻又陰冷如砒霜:“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第34章 囚禁 暗黑色的觸須肆意攀爬, 一點點纏繞住江月年的手臂與腳踝。 比起第一次見面時不由分說的粗暴綁縛, 它們此時的動作柔和許多,觸須頂端蜿蜒向上, 偶爾輕輕按壓在少女裸露的皮膚, 帶來一陣陣冰冷刺骨的戰栗感。 謝清和從身后將她抱住, 臉頰輕輕埋進后頸之中, 每一次說話都會呼出涼絲絲的氣, 像羽毛在輕輕撓。 “我等了很久?!?/br> 雙手緊緊按在跟前女孩的小腹, 謝清和的聲音喑啞低沉:“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愿意陪在我身邊, 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我好害怕?!?/br> 最后那四個字帶著淡淡的哭腔, 聽起來像極了撒嬌似的祈求。江月年四肢都被牢牢束縛,不但沒有力氣動彈, 連嘴唇也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堵住,發不出聲音。 于是她只能一動不動地, 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謝清和在她發間輕輕吸了口氣,甜膩的呼吸聲無比清晰地傳入耳膜, 灼得江月年耳垂發熱。等再開口時, 聲音里含了三分笑意:“就算你想要離開……我也不會讓你逃走哦?!?/br> 這是江月年在昏迷之前, 所能記得的最后一道聲音。 * 老實說,江月年是被餓醒的。 她從夢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只感覺肚子里空空蕩蕩, 隱約傳來不太舒服的痛感, 略一思索, 才明白自己這是餓了。 緊接著腦袋里就傳來阿統木咋咋呼呼的大叫:【我的老天爺,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謝清和給你施了咒,永遠都醒不過來,真是差點嚇死了?!?/br> “所以,”江月年撐起身子,勉強平復好混亂的思緒,把睡意一股腦甩開,“現在是怎么回事?” 她在問話時抬起腦袋,認真打量自己周圍的景象。這里應該是最初進入的山洞,被人為布置成了一間小房屋的模樣,桌椅、木柜與蠟燭一應俱全,而她正躺在一張整潔的木床上。 這里的布置,和當年謝清和的房間一模一樣。 【為什么你還能用這么平靜的語氣說話??!拜托大小姐,咱們現在可是翻車了——還是一翻翻到火葬場,回都回不去的那種?!?/br> 阿統木重重嘆了口氣:【謝清和那女人簡直瘋了。她把你迷暈后帶到了這里,還在你身上留了條繩——看看你的右手?!?/br> 江月年應聲低頭,見到一條被綁在右手手腕上的觸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