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偏偏陸太太還擺出一副與她推心置腹的模樣,“這姑娘嫁人,我們這些做父母的那是時時揣著這個心吶?!?/br> “生怕她過得半點不好?!?/br> “所以這個夫婿的人選,那是慎之又慎,最好是那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的人家?!标懱行┑靡?,“譬如我家四郎……” 劉玉真打斷,對著屋子另一側由春杏看顧的兄弟倆道:“瑾哥兒你莫要吃那許多點心,仔細晚膳用不下了?!?/br> “吃不下飯你爹可是要生氣的?!?/br> 陸太太不放棄,“我家四郎……” 劉玉真又道:“冬葵你去把瑜哥兒抱來我瞧瞧,他額頭上有汗,可是穿太多了?” 冬葵匆匆過去把瑜哥兒抱了過來,瑜哥兒一到母親懷里就乖巧地坐好,劉玉真摟著他,摸了小手和額頭,又伸手去拭了背部。 陸太太又張嘴,“我家……” 劉玉真朝那嫩白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逗得孩子咯咯笑,她自己便也開心地笑了,對冬葵道:“出汗了,給他們哥倆都換身衣裳吧,挑那薄的,這越往南天是越來越熱了,這些厚衣裳就都收起來吧,留一兩件防著轉涼就好?!?/br> 冬葵應下,抱著瑜哥兒去換衣裳了。 陸太太再是愚笨如今也察覺到劉玉真的意思了,瞧著她似笑非笑道:“陳太太對自個兒的孩子可真是著緊,一刻也離不得?!?/br> “可不是,”劉玉真見她不擺樣子了,又對她屢次提起慧姐兒婚事氣惱,便也似笑非笑地回道:“聽說貴府有五個哥兒兩個姑娘,想必陸太太定都視如己出吧?!?/br> “這養孩子可費事了,不單單是給一碗粥餓不死就好了,束脩、筆墨、衣裳首飾等等都是一筆花銷。我瞧陸太太身上這衣裳是去年穿過的,都洗得發白了,陸太太您可莫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的四個兒子、兩個女兒身上,可得多愛惜自個兒啊?!?/br> 陸家在京城雖然住的地方不大,但是養了一窩主子,陸老爺有一妻兩妾,七個孩子,這其中陸太太只生了一子一女,劉玉真剛知道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陸家竟有這么多孩子。 如今既然她都不要臉面了,便拿出來刺了過去。 果然把她氣得臉色發青。 “你你你,”陸太太站了起來,指著她道:“真是不可理喻,你們家慧姐兒不過是喪婦長女,在三不娶之列,我們家好心好意,卻被你當做了驢肝肺?!?/br> “莫不是你為了貪圖她親娘留下的嫁妝,不肯把她許人吧!” 劉玉真也站了起來,冷笑以對,“陸太太說得好生沒理,我還活著呢,慧姐兒如何是喪婦長女?” “至于不應你們陸家的提親,純粹是因為年歲太小,我們家慧姐兒可是不到及笄不許人的?!?/br> “結果你們陸家倒好,一遍、兩遍、三遍地問,莫不是聽不懂人話不成?” 陸太太也不甘示弱,“好個牙尖嘴利的,我倒要看看將來你們家千挑萬選,能挑了什么樣的人!” “這后娘心啊,毒著呢,可莫要是那歪瓜裂棗,給兩抬嫁妝就打發了。若是如此,那我可要全京城瞧瞧你那賢惠模樣?!?/br> 劉玉真面無表情,“這就不勞你費心了,等你那四兒子考中進士再來笑話我們家吧,來人,送陸太太出去!” 陸太太氣吁吁地走了。 把人氣走了,劉玉真回過神來想想覺得不對,這陸家不知怎的賊心不死,若是把年幼的慧姐兒勾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畢竟有劉府二姑娘,劉玉媛這個前車之鑒,她就是自小就認識了周家二郎,然后在周氏的灌注下覺得她是個良配,夫婿的好人選。 情竇初開后就認準了這個人,一門心思想著嫁給他,做下許多錯事。 如今她自己也過得一團糟。 所以為了杜絕此事發生,劉玉真便把慧姐兒身邊伺候的、和她身邊侍候的都招了來,鄭重地囑咐道。 “今日這事,你們也都聽見了,陸家要向慧姐兒提親,我和老爺都是不允的?!?/br> “所以往后,任誰也不準再提及此事,尤其是在慧姐兒面前。不但不能讓她知道,還不能讓她見到陸家的幾個兒子?!?/br> 她嚴厲地看向這些丫鬟,“如有受不住蠱惑,幫那陸家穿橋搭線,坑害姑娘的,我定不輕饒!” “可明白了?!” 幾個丫鬟齊聲應是,“明白了,太太?!?/br> 劉玉真將目光轉向梅香,梅香一個激靈,賭咒發誓道:“太太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了姑娘,不讓陸家的人靠近她半步!” …… 陳世文從外頭回來,接過劉玉真手里的茶盞喝了一口。 劉玉真剛正在想事情呢,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忙道:“誒,我喝過了的,我讓人給你倒新的去?!?/br> “冬葵——” “要涼的,”陳世文提醒道:“這天熱得很,熱茶就不要端上來了?!?/br> 劉玉真示意冬葵聽他的,端放涼了的茶來,再把今日做好的奶豆腐也端一碗,轉頭卻發現陳世文把她那半盞都喝光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你這是去了何處,怎得渴成這般模樣?” 陳世文隨手把空茶盞放到一邊,“陸師兄設宴,我去應酬了一番,回來的路上又去了趟甲板,他們釣上來一條大魚?!?/br> “那魚很大,我讓錢貴去買了一截,你讓廚房晚膳做了呈上來嘗嘗?!?/br> 在船行的過程之中,釣上來大魚是很正常的事,有的甚至有幾十斤、上百斤,所以劉玉真絲毫不覺得奇怪。 但是陸老爺設宴? 這讓她精神緊繃,問道:“陸老爺說了什么?我上回把陸太太趕走了,這陸家還沒有死心嗎?” “陸師兄不再提那事了,此番就是純粹的作詩、做文章?!标愂牢牡?,他端起冬葵剛送上來的茶飲了一口,而后棄茶而就奶豆腐,兩三下就吃了半碗。 “那就好?!眲⒂裾鏉M意地道,“我剛剛想了想,也許是因為你考中了狀元,所以這陸家就想娶慧姐兒做兒媳婦?!?/br> “畢竟這姻親是守望相助的,陸老爺想和你更親近些,被拒了后這些日子也老是送帖子來?!?/br> “由此可見,你呀,”劉玉真笑他,“是個香餑餑?!?/br> 陳世文有幾分苦笑著搖頭,“哎,世情如此,我們也只能擦亮眼睛了,不管是找女婿還是將來他們三個娶媳婦,都要慎重?!?/br> 劉玉真贊同,說出了自己的剛剛在想的事情,“所以,到了家里這樣的情形恐怕還有不少,不管是陳家還是劉家,甚至是我的那些姐妹們,都有年歲差不多的兒女?!?/br> 她神情嚴肅,“我丑話可說在前頭,不管是誰的兒女,只要是親戚,那我都是不許的。在我這兒,只要有血緣關系,就沒有親上加親這回事!” 陳世文有些不解,在他的認知里頭,周圍的人是經?!H上加親’的,表哥表妹、表姐表弟結親的有許多。 比如他的父母、兄嫂就是如此,而他若不是會讀書,恐怕也會娶一個親戚家里的‘表姐’或者‘表妹’。 所以他對劉玉真這個說法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因此反對,而是坐直了身子認真問道:“這是為何?” “有什么緣故?” 第112章 緣由?緣由自然是血緣關系太近, 容易生出畸形兒, 就比如大嫂小張氏生下的那個孩子,佑哥兒。 不但是個長短腿,這兩年家里來信也偶有提及, 佑哥兒如今還不怎么會說話。 這怎么能不讓人憂心? 所以她是不想再看到第二個了。 “其實我這兩年有請大夫留意, 那些娶了舅舅、姑姑、姨母等人家里表姐表妹的人家, 生出來的孩兒是否都是康健的?!?/br> 陳世文全神貫注, 耳畔中只聽她的聲音在回響。 “結果讓我驚訝, 與普通人家相比,這樣的人家更容易生出多了根手指的、缺了根腳趾的、癡癡呆呆傻傻愣愣的孩子?!?/br> “有些更是根本就不會出生,在娘胎里三五個月就莫名其妙地沒了。有個別女子,嫁給親表哥親表弟,更是一輩子也沒有孩子?!?/br> “受了許多苦楚?!?/br> 劉玉真嘆息,“大夫說他也問了許多同行,有的地方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 叫做‘姑血不回流’, 這意思就是說, 嫁出去的女兒的血脈,不要再娶回來?!?/br> “這舅血也是一樣的理,不必為了親上加親, 娶舅舅家的表姐表妹為妻?!?/br> “不然, 就會像……” 劉玉真沒有明說, 但陳世文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家里的佑哥兒便是結果, 因為他的曾祖母、祖母和母親, 都來自山那邊溝兒莊的張家。祖母張氏是曾祖母老張氏的堂侄女,母親小張氏是祖母張氏的親侄女,血脈親近得很。 他沉默地,想了許久。若是佑哥兒沒有出生前,她與他這么說,他許是不會信的,但是如今…… 接下來的日子陳世文沉默了許多,時常見他在船上找人交談,若是遇到了靠岸更是會帶著他們下船??纯囱赝镜某鞘?,嘗一嘗各地不同的風味,當然還忘不了讓下人去購買醫書,自己親去找大夫詢問等等。 劉玉真知道他這是在驗證她說的話,也不打擾,有時候甚至還會和他一起看,討論一番。 最后,他終于苦澀地對她說:“你是對的,血脈太近的人成親,并不好,佑哥兒并不是特例?!?/br> “但此時事關重大,若貿貿然和長輩們說,恐怕他們必會內疚萬分?!标愂牢膿е?,聲音有些沉悶,“當年大嫂嫁給大哥,是祖母和母親一力促成的,若是母親知道了定會覺得是她害得佑哥兒如此,若是因此懷愧在心,有個好歹那就追悔莫及了?!?/br> “不但如此,傳開后有些娶了表姐、表妹的人家恐怕也會有休妻之念,即使不休妻,也會為了子孫著想娶平妻、納妾以延綿子嗣等等?!?/br> “那些女子與孩子何辜,所以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钡@一時間,陳世文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與他的苦悶相比,劉玉真倒想得開些,建議道:“那你可以不和長輩們實話實說啊,放任自流是不可以的,咱們既然知道了,不說這心里就過不去?!?/br> “但若是說了,也會害了一些人,所以你可以說一些善意的謊言?!?/br> 陳世文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聲問道:“那要如何?” 劉玉真忽略發燙的耳朵,想了想道:“譬如你可以和長輩們說,在京城里的時候你聽太醫提起過,如果娶遠一些地方的媳婦,水土不同生出來的孩子更為聰慧,讀書更好?!?/br> “讓家里往后也這樣做,這樣的話不管是家里的下一輩還是族中、村里、甚至是整個縣城,有你這個新科狀元做背書,那許多人家為了子孫著想,肯定也會傾向于娶遠地方的兒媳婦?!?/br> 越說劉玉真的思路越通順,轉過了身子看著他道:“你覺得如何?” “聰慧的孩子,”陳世文看著她,目光灼灼,“便是如你這般嗎?若是如此,那往后我們的兒媳婦都得在京城找才好?!?/br> 這話聽得劉玉真耳頰緋紅,瞪了他一眼道:“我在和你說正經事,你胡說些什么呢!” 陳世文沒有胡說,他是真的有此感覺,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覺得劉玉真是世間少有的聰慧女子。 她的聰慧,不是內宅里頭的小機靈,而是真正的,比許多男子,甚至是他還要聰明。某些讓他覺得為難、毫無頭緒的事在她這里都是簡單的,有辦法的。 這讓他心頭歡喜,靠近了她的臉頰,柔聲道:“真兒,能娶你為妻,是我陳世文之幸?!?/br> 劉玉真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你莫要靠我這樣近,熱得很?!?/br> 陳世輕笑,卻是沒有放開。 …… 陳家 陳世文考中了狀元,縣衙的人敲鑼打鼓吹吹打打地來報喜,縣令、主簿、教諭等都來了,其他的姻親故舊就更不必說了,陳家的門檻都差點被擠破,整個村子也好好地熱鬧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