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好在他老人家自幼聰慧,為人勤勉,在族學之中頗得先生看中,不但于舉業上傾囊相授,日常也時有幫襯。在外祖父及冠時更是許以愛女,這就是我外祖父的原配嫡妻,田氏了?!?/br> 說到此處,陳世文已然明白了什么,臉色微變。 劉玉真輕嘆了聲:“那田氏嫁過來后相夫教子,孝順公婆長輩,與鄰里也處得好,是個一等一的賢惠人??上Ш镁安婚L,有一年冬日她從鎮上趕回時竟被雪埋到了地底下,那雪多冷啊,被挖出來時人都白了,沒過兩日便不成了?!?/br> “外祖父悲痛欲絕?!?/br> “守孝一年后,有人給那時還是秀才的外祖父說了一門親事,是縣城的大商戶鄒家。家有一女年方十六,那會兒朝廷還不許商戶人家科舉,于是鄒家欲將嫡次女許以一有功名的人家?!?/br> 劉玉真的聲音恍惚,回想起了十年前在京城住過的那段日子:“……人人都說外祖母賢惠,伺候了婆婆終老,將原配所生的大舅舅從鄉間小兒養成了舉人老爺,如今是母慈子孝,是老封君,是全福人?!?/br> “親生的兒女也出息,我嫡親的二舅舅十幾歲時便中了秀才,但她老人家從來不和我們提當年的日子,旁的人若是說了,她便一模一樣的笑一笑?!?/br> “有一回我和表姐問起祖母當年的事,說將來也要和祖母一樣,做一個人人稱贊的賢惠人兒,她老人家一聽便落淚了?!?/br> 劉玉真靠在膝蓋上的頭輕輕地蹭了蹭,緩緩道:“后來母親說,往后再不許在外祖母面前說這樣的話,外祖母這是太苦了!” “十五六歲的年紀,如一朵花兒一般便要嫁給一個鄉下老鰥夫,這也便罷了,哪兒的日子不是過呢?!?/br> “但是婆婆嫌她不及先頭那個孝順,族人嫌她不及先頭那個賢惠,鄰里嫌她不及先頭那個好說話,是個好人。夫君嫌她模樣不顯,大字不識一個,小孩兒嫌她不是親娘,原配娘家嫌她礙眼擋了自家閨女的路,自個兒娘家也嫌她抓不住夫婿的心?!?/br> “苦水一籮筐,她老人家的眼睛,便是那些年背地里哭多了的緣,如今迎風流淚?!?/br> 陳世文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只覺得心也跟著這些話一起冷了。 劉玉真短促地笑了一下,“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這于我是一個好選擇,不然我名聲敗壞,在此地是難尋人家的。即使到了外頭,將來若是知道了這事婆家也難免有看法?!?/br> “姐夫您是個有才的,不及弱冠便連中三元,那一年出了榜整個府城都轟動了,熱議三月不絕。與大jiejie成婚后您除了到書院讀書不常家來也無甚錯處,是個真正的君子?!?/br> “若嫁給您,定能相敬如賓,夫妻和睦?!?/br> 聽到這樣的話,陳世文苦笑。 果然,那聰慧的姑娘夸了人之后話題一轉,少女的聲音似是被這冬日里的寒氣同化了,冷得很。 “但我們大房孤兒寡母,實在是沒有這個福分,別看如今母親在府里領的月例與老太太并齊,吃的用的除了老太太的壽安堂就是我們母女的隨園,得了一簍甜瓜都會分隨園兩顆?!?/br> “但這日子過得如何,只有我們自個兒知道,能有今天的日子是我們母女一點點掙來的。父親剛去的時候,我們母女也是吃過一兩銀子一個的雞蛋,用過十兩銀子一簍的黑炭?!?/br> “母親在這里太苦了,沒人將她看在眼內,”劉玉真沒有看陳世文,也沒有看墻上的觀音菩薩畫像,低著頭喃喃道:“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將我帶到京城,回到外祖母身邊?!?/br> “那是她的家,她想帶我去過好日子,我不愿違背?!?/br> “她不愿我吃苦,我也是不愿她吃苦的?!?/br> “姐夫,您明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玄奘譯本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ps:其實寺廟或者是念經是挺有效果的,我去拜佛的時候能夠一上午都不看手機,心會很平靜。 我覺得,這一章值得大家評論的,對不對? 其實最開始那個版本的時候,女主是答應了的,后來我再看的時候覺得不對,不符合她的人物性格,于是果斷改了,為此還把男主的求婚誓詞腰斬,砍掉了下半截。 其實他的這段誓詞我寫的很滿意的,不過沒有辦法,劇情要為人物性格服務。 女主的拒絕,第一章 已經注定了。 第23章 疑似中毒 終于說完了,劉玉真也是松了一口氣,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確想過嫁給他的可能性。但是外祖母的境遇、母親的遭遇都告訴她,這世上的男人是靠不住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既然嫁誰都一樣,都要靠自己去使生活越來越好,那為何要選他這個二婚的,為此和將陳家視為囊中之物的二嬸對上呢? 而且關鍵的是如果嫁給了他,劉家是不會允許她們母女兩個嫁去京城的,不會允許她的母親離開劉家的視線范圍。如此,實在是得不償失。 不如選擇和母親去京城,京城外祖雖然只是一個小官,但讓她嫁個一般人家還是可以的。 她嫁到京城,母親再以侍疾、盡孝之名留在外祖母身邊,如此她們母女不用分離,也能脫離劉家這座大宅,過上想過的日子。 不用守著長輩在,無大祭的傳統克制著給父親上香,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給夭折的哥哥燒紙,更不用在“過繼嗣子”這個問題上和族中頑固長輩、老太太及二房中搖擺,夾縫求生。 被二房視為眼中釘rou中刺。 她見過了外祖母的眼淚,不想再見母親的眼淚了。 沉默著聽完的陳世文也明白了,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回道:“既然姑娘有了主意,那在下也不為難,剛才的話姑娘就當沒聽過。之后有人問起,在下便說是突發急癥,在此多憑姑娘照顧?!?/br> 劉玉真沉默了半響,小聲道:“多謝姐夫?!?/br> 陳世文望著這個聰慧、明理又孝順的姑娘,嘆了口氣:“既如此,姑娘保重?!?/br> 兩人沉默著,劉玉真又慢慢地念起了經文,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逝,她覺得身子慢慢地冷了下來,肚子也餓了。 但還是沒有人來。 恍惚間好像感覺到陳世文坐起來看了兩次,又喊了她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劉玉真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我說三弟妹,”大太太曾氏的聲音比平日拔高了許多,尖利的嗓音穿過院墻,穿過空無一人的院子,再穿過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打開了鎖的門,傳到了坐在觀世音菩薩面前念經的劉玉真耳朵里。 她一激靈,瞬間睜大了眼睛,凝神細聽。 “……你三房的丫鬟說我兒玉真和文博賢侄先后往這院子里來了,這樣胡說八道的丫鬟你還留著做什么?不如亂棍打死了干凈!” 母親來了?! 劉玉真扭頭看了看安靜躺好的陳世文,轉身跪直了,念到:“心無掛礙,無掛礙故,……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這是有什么樣的教養就有什么樣的姑娘,”另一道聲音是周二太太,她今天陰陽怪氣的,說話夾槍帶棒,“這姑娘家失了名節就應該一頭撞死,得個清靜,如此才能保全好名聲?!?/br> 后頭又有好些聲音,男的女的,亂糟糟的分不清。 …… 紛亂的腳步聲傳來,來人走進院門聽到里面傳來沙啞著的念經聲反而不敢出聲了,最終還是有人猶豫著推開不知什么時候去了鎖的門,露出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屋內有兩個人,一躺著一跪著,躺著的人是個身著藍色棉衣的男子,倒在桌子旁邊,地上還撒落著摔碎的杯子,生死不知。 跪著的人跪在屋子另一邊,虔誠地念誦著經文,但那一身狐貍皮斗篷和隱隱露出的粉色衣擺以及發飾…… 很顯然是此前眾人在找的劉玉真。 所有人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徐嬤嬤沉著臉快走幾步彎腰在陳世文的鼻息之下探了探,頓時松了口氣,扭過頭沖著大太太道:“還活著,沒外傷?!?/br> 眾人頓時松了口氣,七嘴八舌的問這是怎么了。 周琴不愧是和十幾個堂姐妹、庶出姐妹一起長大的女子,在其他人慌亂著問這是怎么了的時候她馬上醒悟過來。 低聲吩咐桂枝道:“找個眼生的丫鬟去喊大夫,就說是玉真讓去的,快!等等,香杏你跟著一起去,找常來家里請平安脈的那位?!?/br> 說完她撥開前面的幾人,快跑著撲倒到劉玉真身側,喊道:“真姐兒,可算找著你了,我在梅園找你有個眼生的丫鬟說你回房歇息了,我便去廳里等……” 快速低聲道:“玉媛落水被我二哥救了,定了親,你二姐的丫鬟說看到你和他到這里來了?!?/br> “……好meimei,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復又低聲:“我讓眼生的丫鬟請相熟的大夫了?!?/br> 怪不得來得這樣晚,劉玉真明白了,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心,念完最后幾句經文:“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br> 念完趴伏在地,拜,再拜,三拜。 “我的兒,”大太太曾氏也沖了過來,“地上涼快快起來?!?/br> 劉玉真被她們攙扶著起來,中間站立不穩還往下摔了一回,好不容易被扶著坐在椅子上她已是冷汗津津了。 她虛弱地笑著,喊道:“祖母、母親、二叔二嬸、三叔三嬸、周大嬸嬸、周二叔叔周二嬸嬸、諸位表哥表嫂、jiejiemeimei們,我如今腿腳不便就不與諸位見禮了,還望恕罪?!?/br> 大太太焦急地打斷她,“還見什么禮啊,你這膝蓋都流血了快和我回房喊大夫瞧瞧……” “等等,大嫂,真姐兒可不能走?!眲⒓叶刻跏系哪樕鲜俏宀世_紛,又是解氣又是惱怒,問道:“你們這是怎么回事?三房說你和陳文博私會……” “胡說八道!”曾氏怒喝,“這明明就是我兒心善,見著他倒在地上便跪經祈福,你眼瞎了嗎和個死人私會?!” “大嫂,這可不是我說的,”劉二太太心里樂開了花,臉上也不免帶出笑容來,“這是三弟妹說的,這里也是三房的丫鬟找到的,巧得不行?!?/br> 曾氏的目光如針一般刺向劉三太太,劉三太太躲躲閃閃低著頭,今天這種種事實在是在她的預料之外。她原本是安排著將這兩人引來,然后被撞見成事的,如此便可擺脫這門婚事,還能給女兒多要些嫁妝。 可誰知,媛姐兒那個膽大的,竟謀劃了那么一出,她一時來不及考慮這頭,待丫鬟依著計劃回問時頓時就露餡了。 一重事那是這兩人情不自禁,私相授受,媛姐兒是受害者,可二重事可就麻煩了,旁人非起疑不可,頓時讓她悔得不行。 “哎呦,”周二太太嘴角上鉤,“老太太,這我可就要說道說道了,你們家的姑娘一會兒落水濕身、一會兒私會外男,這樣的教養我們周家是不敢要的,那我兒與貴府二姑娘的婚事就作罷了吧?!?/br> 劉三太太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僵硬著說道:“二嫂既然這樣說,那我回頭就勒死我那丟人現眼的女兒,再去縣太爺告我那好侄子一個私……” “好了,”周大太太皺眉,“周劉兩家乃通家之好,二郎和二姑娘這郎有情妾有意,我們這做長輩的也替他們歡喜,既然親事已定,二弟妹你就少說兩句。如今要緊的是如何處置此事,這秀才公老這么躺著也不是個事,老太太,您說是不是?” 周二太太暗地里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了。 “大太太說得在理,讓您見笑了?!崩咸浦照?,指使著人去把陳文博抬到室內的床上,再讓人去找大夫,把幾位沒出閣的姑娘送到其他屋子里,讓人把這院子圍起來,另指派了身邊的嬤嬤去伺候陳世文…… 待她把這亂糟糟的都理明順,一行人便將目光放在了劉玉真的身上。 老太太的神情略有些亢奮,柔聲問道:“真姐兒,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放心,祖母給你做主!” “真姐兒……”曾氏擔憂地喊著。 “祖母,母親,”劉玉真暗地里狠掐了自己一把眼里頓時流出了眼淚,道:“我今日和周家jiejie在梅園閑逛,半路上和周jiejie分開,我去看那新栽的宮粉梅,后來二jiejie身邊的丫鬟撫柳來找我,說是二jiejie崴了腳她要去找大夫想讓我來此處陪一陪,我不疑有它便過來了?!?/br> “哦?又是二姑娘啊,今日二姑娘先是落了水,現在又崴了腳,再晚些時候是不是得丟了命???!”曾氏挺直了腰桿,嘲諷道。 “大嫂你——”劉三太太險些氣暈過去。 “好了,不要吵吵嚷嚷的,”老太太銳利的目光環視一圈,把好些人看得低下了頭,“先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br> 于是所有人都繼續聽劉玉真怎么說。 劉玉真心念一動,把原本突發疾病的話改了改,道:“孫女也不知怎么了,進了這門便發現姐夫倒在地上,似是中毒了,頓時急得不行打發了丫鬟去告訴長輩,去請大夫?!?/br> “然后后來,扶柳也走了,她不僅走了還把門鎖上,我力氣小破不開門,便急得不行?!?/br> “扶柳?扶柳在何處?”曾氏滿面寒霜,大聲喊道:“去,將人帶來,我倒要瞧瞧是誰敢在我們劉家謀害秀才公!” 雖跟了來但一直躲在人群之后的扶柳很快就被揪出來了,徐嬤嬤親自動手將人推著上前,按倒在地。 “不不不,我沒有!”扶柳狼狽不堪,大聲辯解道:“我沒有下毒!我是瞧見了您和大姑爺幽會,可您也不能這么冤枉我這個做奴婢的呀五姑娘……”